第三日。


    二月下旬的春風吹過大地,院中幾株老柳樹便吐出了翠綠的新芽,幾隻嬌小可愛的燕子則成雙成對兒地在雕梁之處流連,似乎打算築巢而居。


    陸府後院的涼亭上。


    “公子,昨日那曹國舅被朝中禦使彈劾三大罪狀…聽說中外輿情洶洶,也不知是否下獄問罪。”


    琴劍一身鵝黃色長裙,那張光潔如玉的鵝蛋臉上,一雙靈動大眼睛,仿若三月的江南煙雨,淒離而迷蒙。


    陸北讓琴劍派出下人打聽曹國舅的消息,此刻聽到琴劍一番轉述,心下微動。


    果然和他猜測的一般無二。


    鍾李二仙的算計,依舊是那麽簡單直接、切中要害。


    “公子,我給你彈一曲吧。”


    琴劍見陸北神情沉寂,便是抿唇說道。


    她見陸北點了點頭,心下一喜,起得身來,從不遠處的侍女素兒手中接過一張古箏。


    在一番賞心悅目的準備儀式後,她便探出纖如蔥管的玉手,輕輕彈奏了起來。


    曲音泠泠,好似山泉流過林間,很是悅耳動聽,尤其如玉一般的美人端坐遠處,春山黛眉之下,目光如水波動,在這樣的氛圍下,陸北沉靜的麵容上,也不禁露出幾分欣然。


    就在這時,陸北忽而抬起頭來,赫然看到一個風箏在陸府上空隨風飄起。


    “刺…”


    風聲吹過,斷線風箏斜斜地落了下來。


    琴劍顰了顰眉,停下手中動作,蓋因風箏已是落在涼亭外的青石小徑上。


    這時,從高聳的青磚院牆外,似乎傳來了一主一仆的說話聲。


    “小姐,那風箏不要了吧。這陸家人很是奇怪,好像是一群年輕的女人在當家,平日深居簡出……”


    大抵是一個丫鬟在刻意壓低的聲音。


    “怎麽可以不要呢,女子閨閣之物豈能落在別人的宅邸內。”清冷空靈的女子聲音隱約傳來,她似乎莞爾一笑說道:“若是女人,才好說話呀…若是男子,我就不去了。”


    丫鬟愣了愣,她知道自家小姐素來有著自己主張,也就不再勸阻。


    轉而上得陸府後門幾層石階,伸出小手,輕扣門環兒。


    “咚咚…”


    園內。


    陸北探手將風箏攝來,拿著手中把玩觀看,赫然發現上麵繡著一對兒鴛鴦戲水的圖案,針腳細密,很容易讓人想起繡縫的主人心靈手巧之類的字樣。


    “咚咚…”


    陸北抬起頭來,輕聲說道:“琴劍,你去給人開門。”


    琴劍笑著點了點頭,便起身開門去了。


    本來這些小事自然不用她親自來辦,但既然自家公子有命,她卻也甘之若飴。


    ‘吱呀’一聲,木門輕輕打開。


    當先而入一個身穿淡紅色長裙的俏麗丫鬟,見到琴劍,她盈盈福了一禮,柔聲道:“這位姐姐,方才那風箏可是落在了姐姐家裏?”


    琴劍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自家公子手邊之物,點了點頭。


    這時,謝蘊也是提著裙琚,盈盈走進門來。


    此女小名喚作細柳,其腰肢當真如細柳一般,盈盈不足一握,她穿著一身碎葉百褶裙,柳葉眉之下,一雙星眸幽幽閃爍,宛若洛水清漾。


    但聽她柔聲道:“可否將那隻風箏還給我們?”


    琴劍讓過身形,看向自家公子。


    謝蘊也同時將目光投向陸北,心思雖然複雜,但此刻也卻做出一副該有的含羞帶怯情態。


    這才是閨閣女子的正常表現。


    “這位公子,那風箏是小女子之物,可否還給我。”


    謝蘊或者說是洛神,輕聲說道。


    微風輕拂過涼亭之旁綻得嬌媚的迎春花,陸北靜靜地看著謝蘊,目光悠遠。


    他沉默了許久。


    而謝蘊螓首抬起,精致如畫的眉眼間,滿是新奇。


    琴劍和丫鬟似乎也被這種時光無聲流逝的氣氛感染,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就在這裏,你自己來取。”


    陸北眸光無聲流轉,溫煦一笑道。


    謝蘊猶豫了一下,便提著裙琚,小跑著過來,“謝過陸公子。”


    說著,正待探出玉手拿起風箏,卻是怔了怔,目光已然羞怒。


    但見石桌之上,溫厚的大手輕輕捉住了一隻柔夷。


    謝蘊冷聲道:“還請公子自重。”


    “你如何知我姓陸?”


    陸北抓住謝蘊的素手,目光玩味,輕聲說道。


    “你放開我家小姐…”


    見此,那丫鬟怒氣衝衝地正待過來。


    陸北隨意地看了一眼,那丫鬟便定在原地,仍是一臉張牙舞爪之狀,不過眼珠卻是轉了幾轉,有著驚恐。


    琴劍詫異道:“公子…”


    以她了解,自家公子絕非那種輕浮浪子。


    陸北沒有說話,此刻他順手一帶,在一聲嬌呼中將謝蘊拉在懷裏,一頭如瀑青絲垂落削肩,露出一張亦嗔亦怒的清冷容顏。


    “像,真的很像呢。”


    陸北看著那一對兒遠勝星空的迷離眸子,低聲道。


    謝蘊,不,應該說是洛神,此刻心頭已是又羞又怒,盡管早有預料,但何曾想陸北竟然如此。


    她的分身記憶中,此人不是一心向道、十分守禮的嗎?如今怎麽成了這副花花公子模樣。


    “你…放開我。”


    洛神臉頰羞紅,清斥道。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陸北一手穿過謝蘊的纖纖腰肢,以神通禁住懷中的女子,看著少女羞憤的神情,心頭一歎。


    他眼底有著複雜的光芒閃爍,忌憚、憤怒、還有憐惜。


    “你放開我,你再這樣…我叫人了。”


    洛神在這般複雜目光的注視下,感到頗為不自在,主要是她察覺到腰間的那隻大手,似乎在遊弋。


    天呐,該死…


    “你叫破喉嚨,也沒人理你的,你信嗎?”陸北看著懷中少女因為氣急而漸漸潮紅的臉頰、微微起伏的胸脯,他的聲音愈發低沉。


    一雙大手漸漸向下,輕柔而有力,似乎捏了捏。


    “額…”


    洛神臉頰紅潤似霞,一雙星眸瞪大,隻覺難以置信,他怎麽可以…可以這樣?


    “嚶嚶…”


    洛神心中越想越是委屈,清麗的臉上已是掛滿了兩行清淚。


    這位道行高深的太乙金仙,身為先天神靈得道,她本就不是什麽強勢的女人。


    當年甚至因為所養寵物…青丘狐狸的背叛而感到萬念俱灰,委屈落淚,便已可見此女性情了。


    “這是哭了?”


    陸北淡淡一笑,輕輕將懷中女子帶起,放在一旁的石凳上,麵上恢複肅然神色,伸手將風箏遞了過去,望著對麵垂下螓首、傷心抽泣的女子,輕聲說道:“…你可以拿走了。”


    陸北意興闌珊地自顧自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他似乎明白紀薇當年為何執意不願轉世了。


    眼下的事情不就如當年初見之時的那句詩,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


    風箏的線斷了就是斷了,盡管心中其實不舍,可事情到了今日,也該有一個了斷。


    心念及此,陸北覺得自己的心境正在一點點地圓滿,那應是道行提升,叩問金仙小圓滿之境的表現。


    可他的心中並無太多的喜悅。


    “你對我…做出了那樣的事情,我還怎麽嫁人?”


    洛神星眸淚光盈盈,一臉委屈地說道。


    陸北思索了一下,沉聲說道:“那你就別嫁了。”


    “你…”


    洛神瞪著陸北,清聲道:“你怎麽那麽霸道。”


    “你果然不是她。”


    陸北搖頭一笑,麵色悵然,定定地看著洛神許久許久,直將洛神看得不自在。


    “她還能回來嗎?”


    陸北目光幽深,思緒恍若飛過了南贍部洲的巴蜀,洞庭湖,幽冥界,最終定格在了太虛幻境。


    “你這話…什麽意思?”


    洛神心頭一震,盈盈如水的目光,宛若洛水生出圈圈漣漪,不自然地說道。


    “給我一天吧,我有一些話要給她說。”


    陸北好笑地看著洛神,借助至寶昆侖鏡,此女方才在他‘輕浮之舉’下心緒波動的一刹那……底細便一覽無餘了。


    他雖然不知眼前女仙到底是什麽道行,但他仍是想試著懇求一下。


    洛神星眸迷離,檀口微張,喃喃道:“你…你都知道了?”


    陸北麵色肅然,探手從煉妖壺空間中取出三光神水,徐徐道:“道友想來也識此物吧…陸某願盡數贈予道友,可否給在下一天時間?”


    見陸北一臉正色,態度疏離。


    洛神不知為何,心頭生出一股酸澀之感。


    那一張晶瑩玉容倏然變得清冷如霜,她霍然站起,嬌軀晃了幾晃,冷聲道:“陸北,我是你…”


    說到此處,想起什麽,猛然頓住,螓首偏轉一旁,清聲道:“總之,你不可無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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