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仿佛無邊的濃墨,被重重地塗抹在虛空之上。沒有星星,就連月光也顯得微弱黯淡。夜色之下的鳳鳴山布滿了千奇百怪的古木奇樹。淡淡的霧氣繚繞在溪瀑縱橫的奇山密林之間,如同修煉之人夢寐以歸的仙境一般。


    樹叢忽然被撥開,露出一個少年的腦袋。


    他看上去不過十七八歲,亂蓬蓬的黑發下是濃密的劍眉和一雙如鹹海般蔚藍清澈的眸子。那鼻梁英挺,粉色的唇如玫瑰花瓣一般柔嫩。


    他從一顆琅玕樹上一躍而下,穩穩地落地站立。那玉樹一般的身子在一襲白衫的映襯下,更顯得英氣逼人。


    汗水,從他的臉頰滑落,衣衫也被浸得有些微濕。他擦了擦汗水,微微一笑,露出兩排潔白整齊的牙齒。


    金光閃動,一柄神劍倏地飛出,朝少年右臂飛奔過來。少年身子微側,神劍從少年身邊略過,直刺入少年身後的建木樹幹上。金光震天,劍身晃動時發出的聲音嗡嗡震耳。


    一個翼族男子從直衝過去,將長劍從樹幹上拔出,對少年笑道:“不錯啊,少康。”


    少康被嚇得臉色蒼白,定睛一看,揮劍之人原來是尚付。他這才舒了口氣,咬著嘴唇道:“舅舅,你嚇了我一跳。”


    尚付滿麵春風,微微一笑:“雖然你尚未修習內力,倒是具備了咱們翼族的靈性。”


    他拍了拍少康的肩膀,倏地回憶起十七年前在封淵那段往事。世事無常,一切都在改變,連當初對姐弟之情的那份難以割舍,如今都已經模糊不堪。或許,是因為年歲的增長讓他看淡了逝水流年,再也不會像少年時代那樣恣意妄為了。


    有些事,非要長大了之後才肯承認。所以直到現在看到英姿勃發的少康,他終於肯承認自己失去了後緡。他對於得失的判斷開始有些模糊,麵對眼前這樣的少年,將姐姐遺失在彼岸究竟是好是壞呢?


    他凝視著少康,眼中充滿憐愛之情。這孩子自從出生就被天帝的神識封印了血脈之氣,大明王雖貴為佛母也無計可施。正因如此,少康無法修煉內力心法。


    他隱約記得天帝的這道封印會在十八年後自動消弭,如今這時間已經越來越近。到時候會發生什麽事情?真會如翼王翼後忌憚的那樣,引來獸族大軍攻城,天地變換、全族覆滅麽?


    “舅舅,翼王是壞人麽?”少康在山坡上坐下,抬眉望著尚付,“為何每次翼王來鳳巢看望我,大明王都不許我見他?”


    尚付不知如何回答。在這場情感的博弈中,真的能分清孰是孰非麽?


    十七年前,當翼後聲淚俱下向他訴說讓翼王扔掉少康的無奈之舉時,當他麵對翼王濕紅的眼眶時,他也曾恨過他們。


    如今時過境遷,他漸漸理解了一切。


    不是翼王和翼後心狠手辣,而是這個世界太過殘忍。


    他看著少康,此時唯一的希望,就是這孩子能留住那份純真,不要再長大。


    “你怎麽不說話?”少康又問道。


    尚付淺淺一笑:“翼王怎麽會是壞人,他是大明王的親弟弟。”


    少康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尚付坐在他身邊,細細地跟他講述翼族的來曆:


    傳說中世界本是一片混沌,盤古大神開天辟地,清氣上揚為天,濁氣下沉為地。此後過了四萬八千年,陸地裂變為東勝神洲、北俱蘆洲、西牛賀洲、南瞻部洲,支撐天地的盤古大神化為直通三十三天的須彌聖境,屹立在四塊大陸中央,高約八萬四千由旬。盤古的精氣凝結,在聖境誕生了天帝帝俊、在地麵誕生了女媧和五彩神鳳。那鳳凰是翼族後來生下了翼王孔雀和大鵬。孔雀出門覓食之時,不小心吸食了在雪山頂上修煉的接引道人,道人剖開孔雀的脊背跨上靈山成聖,創立了西方佛教。接引道人認為自己從孔雀的腹中獲得重生,因此敕封孔雀為佛母大明王。大明王後來在靈山修行萬年,於是大鵬繼任了翼王之位。


    少康聽得入了神。他躺在草叢裏,根據尚付的講述和自己這十幾年的見聞結合起來,逐漸形成了對這個世界最粗淺的認知。不過他開始意識到,原來這個世界有很多自己夢寐以求的存在。


    “原來佛母大明王跟翼王是兄弟,原來天上真有神仙,那我們人是從哪裏來的?”少康忽然對這個世界產生了濃鬱的興趣。


    尚付見少康意猶未盡,便繼續向他講述人族的來曆:


    天帝有一天到地麵上走動,覺得世上除了飛禽猛獸便沒有別的生靈,於是決定按照神的樣子新增一個種族。一天夜裏,他的神識化作地皇伏羲來到下屆,跟女媧一起生育了後代。誰想女媧本是人首蛇身,生下的兒子後稷竟然是人首牛身。天帝很失望,於是女媧決定按照天帝的樣子,用草繩和黃泥造人。結果,公孫軒轅從泥人中脫穎而出,成為一代人皇,才有了後來的夏族。後稷,最後成了獸族的王者。


    一陣輕風拂麵而過,少康的臉上,詫異之情溢於言表。


    尚付的心裏卻飄過一陣落寞。


    十七年裏,少康從沒想任何人問過自己是誰,從哪裏來,父母又在何處。


    他不想知道這些麽?還是生來的環境造就他意識裏沒有親情倫理的概念?尚付很想知道,卻不想這世事的煩擾帶給少康滿身汙濁。


    倘若這小小年紀便要承受沉重的負荷,他應該會受不了吧。尚付這樣想。


    少康一臉燦爛地笑著,就像一縷燦爛的陽光打破了夜的可怖,散發著一種暖人的慰藉。這樣的溫暖,似乎能包容世間的一切,拯救世間的一切。簡潔而深刻,寧靜而悠遠。


    “少康,倘若有一天我們不得不麵對命運的捉弄時,你記住一定要堅強。”尚付悠悠地對少康說。


    鳳鳴山上,皓月之下,少康已躺在草叢裏沉沉地睡著了。


    尚付脫下自己的披風搭在他的身上,將他抱起來,緩緩向鳳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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