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康被少昊壓製住元神走出房門的時候,翼王端著茶盞,愣得無話可說。


    他心中各種暗自慶幸,慶幸自己當初沒有聽蟲渠和翼後之言殺了少康,甚至慶幸少康命大,居然完好無損地活了下來。


    倘若這十幾年出了任何差池,他毀掉的可是天地之間最宏偉的大計。


    不過,此時他對大明王又多了一份抱怨。作為兄長,那隻修佛的老孔雀竟然瞞著他做了這麽多事情,如今還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胞弟被長子欺淩,自己卻早早躲到靈山修行,至今也不出現。


    翼族受大明王影響,滿足皆修佛法,如今翼族整個王族蒙難,佛難道就這樣坐視不管?


    翼王歎了一口氣,瞬間又些心灰意冷。


    他又想起很多年前,鸞鳥領叛軍攻打任城,後被困截於梵宮大殿。兩軍對峙,鸞鳥死於滅蒙所領的弓弩手亂箭之下,世人皆以為鸞鳥已故,卻不知鸞鳥幽魂化為蟲渠,在他身邊藏了這麽多年。


    作為翼王,任城在他的治理下兩度淪喪,他自覺愧對母親玄鳥和孔雀大明王,竟然有了一死謝罪的念頭。可當鸞鳥依附於尚付體內,帶著狂傲的殺氣出現在他麵前的那一刻,他竟然開始擔心尚付的生死。


    自己是翼王,如果任由任城落入鸞鳥之手,翼族聖城成為幽冥鬼都,他的尚付就沒有了絲毫生還的可能。


    他如此偏愛尚付,追其緣由,還是因為跟鸞鳥在梵宮大殿那一站中,自己曾抱著犧牲尚付的決心命令滅蒙箭指鸞鳥。他永遠無法忘記那一刻,尚付被架在鸞鳥麵前那眸子裏死灰一般的絕望。


    那時候,他是自私的,自私到每一個決定都是為了保住自己的王位。


    當尚付心灰意冷決定後緡遠赴夏族,他才知道,自己縱然重得了天下,卻失去了兒子的信任和愛戴。


    他回頭望著尚在昏睡中的翼後,又是一聲歎息。


    “翼後怎麽處置?”三青見翼王神色黯然,立即問道。


    翼王當然知道,翼後犯下的這些罪孽,自是留不得了。但畢竟最後時刻給尚付下毒的是她被攝走的一魄,這麽多年她對蟲渠就是鸞鳥一事並不知情。如今事已至此,就算是要了翼後的命,也救不了任城。況且,她是尚付的母親,是為自己生了一兒半女的女人,就算是為了尚付,也應該留著她的命。


    “翼後是生是死,還是回頭由尚付來決定吧。”他歎息一聲,令畢文和畢勝將翼後從床上架起來,鎖入庖正小院的地窖之內。


    推開門,月光冷得讓人不寒而栗。


    月光下的小院內,少康整了整衣衫,緩步來到艾女麵前。他麵色縱然冰冷,卻依舊掩蓋不住那渾身令人迷醉的氣息。


    艾女回頭看著他,一眼就發現了他那雙藍色讓人一不小心就會淪陷的眸子。那冷峻而不失溫柔的樣子,淡雅高貴的翩翩風度,與之前的少康判若兩人。


    “你是誰?”艾女望著少康,斷定他一定不是少康本人。


    “我是少康。”他清冷一笑,散發著一種王者的霸氣。


    “你不是少康。”艾女望著月色,語氣跟他一樣清冷,“或者,你不是我平時認識的那個少康。你雖然跟他長得一般模樣,但我的直覺告訴我,你不是他本人。”


    “哦?”他坐在艾女身旁,低聲問道,“你平日裏認識的少康是怎生模樣?”


    “我第一次看見少康,是在鳳鳴山上。他灰頭土臉,衣衫不整,而且很沒有禮貌地將我雙手捆綁去見他的師父大明王。他身上總是帶著淡淡的憂傷,性格縱然有些桀驁,卻不讓人覺得討厭。聽了他和大明王的談話,看見師父離他而去時他傷痛的樣子,我忽然想陪在他的身邊,就算不能幫他什麽,在他難受的時候陪他聊聊天,讓他心裏好受些,或許也是不錯的事情。”


    聽到小艾這番話,少昊竟然有些動容了。縱然他冰藍的眸子沒有任何神情,卻漸漸放鬆了對少康元神的壓製。


    他在世間活了數萬年,曾是帝俊最為驕傲的神子,竟然從沒嚐過被女子愛過的滋味。自己為神的那一世,親眼見到自己的九個哥哥被羿射殺,自己被摯友顓頊叛離,被父皇疏遠誤解。他總是帶著自以為神的清冷和孤傲,此時回想起來,自己雖貴為神族,親情、愛情、友情,最終卻什麽都沒能得到。


    此時此刻,他寄靈於少康之身,感受著一個平凡的獸族女子濃濃的關愛之情。他原以為這女子心機叵測,因為少康貴胄的身份才寄情於他。如今看著這女子的眸光流轉,聽著她樸素的言辭,這才意識到是自己錯了。


    “如果少康沒有辦法恢複夏族的榮耀,永遠隻能是一個平凡的少年,你會喜歡他嗎?”他問道。


    “我們此時此刻,不正在平凡著麽?”艾女淡淡地說,“在茫茫人海中,愛與被愛都是幸運的。如果我們彼此相愛,心有靈犀,我會珍惜和少康的每一次心跳;如果一切隻是我一相情願,我也會陪在他身邊,因為我是快樂的,而他是傷感的。有快樂作陪,他的傷感會少很多吧。至於愛情,我可以當它是過眼煙雲,不會刻意追求。”


    經過這番對話,少昊感受到艾女心中對少康的那番心思是多麽坦然。自己的前世今生,總是被神族之子的身份壓著。此時此刻,他忽然感到這不過是一層虛偽冰冷的外殼。如今卸去了這層外殼,他發現自己竟然跟少康一樣,有點難以自控這份感情。


    他的心緒有些激蕩,心跳加速,難以安寧。


    少康凝視著他,那深藍的眸子漸漸沉靜下來,恢複成黝黑之色。


    “少康,你的眼睛…..”看到少康的眸色恢複了往日的色澤,小艾不禁為他擔心,“剛才是你在聽我說話麽?”


    少康溫柔地看著她,眸子裏是一片溫柔之色:“剛才,是我在聽你說話。”


    “但你的眼睛......”


    小艾還沒說完,少康已打斷了她:“噢,我的眼睛怎麽了?”


    小艾見他不願吐露事情,而自己的父親庖正跟畢文畢勝也從地窖裏鑽了出來,於是說,“沒事,也許是今天發生太多事情,我有些累了。沒有別的事情,我先去歇息了。”


    小艾施了一禮,準備離開。


    轉身的瞬間,她感到少康起拉住了她的衣袖。她有些訝異,這是少康第一次如此反常。她轉過身,看著少康溫情脈脈的眼神,不由脫口而出:“少康......”


    “陪我坐一會。”少康語氣溫和,如這暗夜中透進一縷陽光。


    此刻的她眼前的少康,不再是那個剛從鳳鳴山上走下來的無知少年,而是身負家仇國恨的夏族未來之後。


    她凝視著他,轉身坐在他的身邊,心中卻開始交織著極為複雜的情愫。


    “我和他,也許不會有未來。”她這樣想著。


    不知為何,想到未來,她心中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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