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王做夢也不會想到尚付會背叛自己。


    他望著尚付,似乎能看見這位小兒子那冷漠和怪異的眼神。


    是鸞鳥依然依附在他的身上,還是他自己發自內心的叛逆?翼王迫切地想要知道原因。


    當然,翼王不會知道原因。


    從二十多年前鸞鳥引發的那場梵宮政變開始,尚付就開始痛恨自己周遭的一切。梵宮,從那時開始對他而言就不是一個家,不過是一個巢穴,生活在這個巢穴裏的生命和棲身在樹幹上的未修身成人的禽類沒有任何區別。


    那一年,他的哥哥將利刃橫在他脖梗那一刻,他的心裏就已經沒有了任何溫度。後來,他的父王製造了獅駝城的屠城行動,鸞鳥依附在他身上的時候,為了複仇又對任城進行屠戮。


    鸞鳥依附在他身上的那些日子,他被鸞鳥內心伸出隱痛煎熬得苦不堪言。他以前恨自己的哥哥,那段日子感受著鸞鳥內心的波瀾和變化,漸漸的所有仇恨都變成了同情。一天夜裏,鸞鳥將他的神識投射在銅鏡裏與他對話。他問鸞鳥:“你屠戮那麽多生命真的能心安麽?”


    “我隻是想毀掉這個令我痛恨的世界,因為這個世界毀掉了我的一生。”鸞鳥當時這樣回答他。


    那次對話讓尚付永生難忘,他曾經一直認為修習武功心法的目的是戰勝人生路上遇見的強勁對手,讓自己得以生活下去。鸞鳥卻讓他更清晰的認識到,人生除了遇見看得見的對手,還會遇見太多看不到的對手。這些對手,可能是家庭的專製,可能是愛人的背叛,可能是無情的屠戮,可能是冷漠和暴力。


    血腥、暴力,讓他開始意識到親情在權力全麵的不堪一擊。他的父親,那隻帶著鳳神玄鳥之子、大明王胞弟光環的大鵬,憑借家族勢力獲得了統治者的權力,並開始根據自己的意誌統治北俱蘆洲。這個統治者從來不關心妻兒們在想什麽,想要什麽。他認為今天翼族境內發生的所有悲劇,都是這個統治者的麻木不仁導致的。


    此刻,他站在鑾駕上,望著遠處的父王,臉上已露著一種不顧一切的倔強,眼光也隨之激烈而狂熱起來。


    “父王,我們決鬥吧。如果你贏了,我任憑你發落;如果我贏了,你立即下退位詔,讓我做翼族之王。”尚付對著遠處的翼王繼續嚷道。


    翼王恢複了鎮定,冷笑一聲,伸出右手,念動心決,一副神兵已牢牢握在手中。


    玄冥怔怔地望著翼王手中這隻方天戟。他曾聽老祖殷契說過翼王的這隻神兵名喚“弑皇”,傳說是炎黃之戰時的上古神兵。這方天戟因聚集了上古戰爭王者怨靈之氣,軒轅黃帝得勝後以此神兵祭祀天地,意圖化解神兵的煞氣。當時,黃帝對天立誓,若夏族治下國土失靖、四海不寧,則天下之人皆可持此兵取其首級。後來,這神兵幾經輾轉,不想落入翼王手中,成為翼族至寶。


    尚付見翼王亮出神兵,正欲跳下鑾輿,不想隨著耳邊一陣嗚錚聲響,一把利劍直向他身後刺來。他猛地轉身,揮動湛盧一擋,這才看清竟然是翼後揮劍來襲。


    “母後!”尚付望著翼後,立即恢複了鎮定。


    翼後被尚付一檔,身子輕盈地向後一揚,穩穩落地,站在尚付麵前:“要想跟你父王決鬥,先過了我這關。”


    “事到如今,你為何要幫著他說話?”尚付的眸子裏有淚光閃動。


    “尚付,就算你今天打敗了你父王,奪了翼族的天下,又有什麽用?你不過變成了另一個鸞鳥,成為自己曾經最討厭的人。”翼後凝視著他,冷冷地說。


    尚付笑了笑:“成為自己曾經最討厭的人,未嚐不是一件好事。至少我成為翼王,不會再出現獅駝城和任城那樣的殺戮。我會成為翼族百姓們愛戴的王,仁慈的王。”


    “你的仁慈,就是用手中的湛盧指著你的父王,效仿你的哥哥做一個叛逆者麽?”翼後的聲音在風中顫抖著,帶著刺骨的寒意,“你難道不怕百姓們說你是一個弑父的暴君,況且你還當著周族和商族的麵做了這件事情。”


    “母親,你放心,我不會傷害父王,我會讓他去他該去的地方頤養天年。”尚付的聲音回蕩在曠野裏,注滿了整個空間。


    “你不要忘了,憑你的修為,是鬥不過你的父王的。”


    “那可不一定。”尚付自信地看著翼後,對她說,“你回頭看看城樓上周族的軍士,以及對麵神情渙散的商族軍士。你再看看我身邊的三青、戴勝和滅蒙,有誰此時還會真心實意地為我父王賣命。他早就失去了人心,不配做翼族的王。”


    翼後輕輕地嗟歎:“沒有配與不配。一個人降生在這個世界,他就是一個王。不同的是,別人主宰自己的生活,是自己的王;你的父王主宰著翼族,是我們的王。”


    尚付陷入了沉默,他不知如何應對翼後這番話。


    時間,在他的腦海中倒退著,退回了任城的屠殺、獅駝城的滅城之災,掠過了夏族的政權更迭、翼族的梵宮內亂,掠過了後緡的失蹤、鸞鳥的死,掠過了一切,掠過了他這一千多年來所有的記憶......


    “我所有最愛的人,都不在了。”他蒼涼地說出這句話時,似乎看見自己孤單地佇立在梵宮大殿上,沒有父王、沒有母後,沒有哥哥姐姐,沒有任何人陪伴。


    “母後......”尚付望著翼後,動了動乏力的嘴唇。


    翼後的臉上掛著心酸的微笑,他看著尚付堅挺的下巴和掛著淚珠的睫毛。


    “對不起,我已經這樣做了,隻能向死而生。”他冷冷地說出這句話,隨即右手一揮,一條金色的捆仙繩在風中晃動著,將翼後牢牢地縛住。


    三青和戴勝在尚付的召喚下走到翼後身邊,將翼後押著轉身向任城內走去。


    他望著翼後被押走的背影,心口像是被人狠狠地揪住了一樣,痛得難受,痛得難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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