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芙聽了很是詫異,驚訝道,“毒?”說著捂住嘴,皺緊了眉頭死死瞪著周景夕,“殿下,你不曾吃過那些糕點,怎麽敢斷定廠督在裏頭下了毒?”


    周景夕頗隨意地聳了聳肩,“我猜的。”抬眼望前方,隻見藺長澤被央旎恭恭敬敬地領到了上座,她扯了扯唇,也不再搭理魏芙,隻徑直走了過去。


    約莫戌正時分,大堂裏頭隻有稀稀零零的三桌客人還在吃飯。那些人起先聽見了動靜,都不約而同地朝門口望過來。隻見客棧外黑壓壓的全是人,著黑衣,挎長刀,接著風沙渡的大當家便恭恭敬敬地請進來了兩個樣貌極其出挑的年輕人。公子的身量很高,眉眼如畫,姿容清貴,隻是眼底隱隱透出狠戾之色,那姑娘也十分貌美,隻是手握長劍麵無表情,神色隨意而冷漠。


    一看就不是好招惹的一路人。眾人心中暗暗揣摩一陣兒,遂紛紛挪開窺探的目光,埋著頭自顧自地進食。


    央旎神色恭謹,笑容滿麵地招呼周景夕等人落座。藺長澤撩了披風緩緩坐了下去,姿態從容優雅,他接過秦祿呈過來的茶盞抿了一口,並不抬眼,隻是淡淡道,“也是熟客了,當家不必這麽客氣。”他說著又拿手巾拭了拭嘴角,這才吩咐道,“我身有要事途經此地,歇息一晚,明日一早便要離開。當家去忙吧,讓廚房送些吃的來就是。”


    聞言,央旎頷首,“既然如此,那公子自便,我這就讓廚房送些好酒好菜來。”複又朝一旁的周景夕一笑,“失陪,姑娘自便。”說完轉身離去。


    周景夕抱拳回了個禮,接著便將手裏的長劍往刀痕斑駁的木桌上一放,也跟著坐了下來。她伸手替自己倒了杯茶,餘光瞥見還站在邊兒上的魏芙,登時眉頭一皺,“傻站著幹什麽?不是餓了麽?坐啊。”


    聽了這話,魏芙一時有些犯難。雖說在軍中時公主不講究尊卑,始終與她同桌共食,可畢竟此處不是軍中,若罔顧尊卑,隻怕會招來殺身之禍。她蹙眉,目光往藺長澤的方向張望一眼,複垂下頭低聲道,“奴婢身份低微,不配與殿下廠督同桌共食。”


    周景夕看她的眼神變得有些古怪,她打量那丫頭片刻,手裏的茶杯極緩慢地落回了桌上。少頃,周景夕再度開口,聲音裏頭沒有一絲溫度,“你是我的侍女,也是我軍中的副將,為什麽不能與我同桌共食?至於廠督……”她頓了頓,又漠然道,“藺廠督是西廠督公,同樣也是我大宸宮的內侍,你二人既同為內侍,有什麽不能同桌的?”


    話音落地,邊兒上幾個立侍的人幾乎都麵色大變。雲霜雲雪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秦祿更是嚇得手一抖,差點兒將捧著的茶壺打翻到地上去。


    以西廠督公如今的權勢,放眼世間,除了女皇,恐怕還沒有哪個人敢將他視作一個內侍。秦公公心中不由更加佩服五公主,心道這位戰功赫赫的帝女果然連膽色都非同一般,敢這麽一而再再而三地挑釁廠督,天底下恐怕也就她一個了。


    這邊魏芙也嚇得不輕,她冷汗涔涔,不住地拿眼風偷瞄那頭的廠督,生怕他一怒之下做出什麽可怕的事。雖說殿下武功高強,可畢竟寡不敵眾,西廠番子的數目幾乎是她們手下人的幾倍,加之此地距京都千裏,就算公主真的在路上有了好歹,待藺長澤返京,以女皇對他的信任,他隻需胡編亂造幾句便能搪塞。因此,若這個廠督真的對殿下動了殺心,隻怕在劫難逃。


    然而事實同眾人的預想出入甚大,藺長澤沒有動怒,甚至連半分表情的波動也沒有。他端著茶盞自斟自飲,半晌才瞥了魏芙一眼,道:“沒眼色的東西,公主讓你坐便坐,推三阻四成什麽體統。”


    魏副將心頭長籲一口氣,趕忙連連謝恩,這才戰戰兢兢地坐在了周景夕旁邊。


    五公主的神情淡漠,仿佛絲毫不覺得自己的說辭有何不妥。她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溫熱的茶水驅走了幾分寒意,仿佛一日來的疲憊都去了大半。


    三人同桌,沒有一個人說話,就那麽沉默了好一會兒,氣氛詭異至極。魏芙端坐在長凳上,眼觀鼻鼻觀心,忐忑得連手指都不敢妄動。突地,耳旁傳來了五公主的聲音,問她說,“你覺得那位當家長得怎麽樣?”


    魏芙有些驚訝,抬起頭來望向周景夕,邊想邊心驚膽戰地點點頭,“還不錯。”


    兩人正說著,跑堂的大漢送來了切好的牛肉和一些小菜,連帶一壇陳釀女兒紅。酒香四溢,醇美不似凡品。秦祿上前,抱起酒壇在三人麵前的瓷碗裏倒上酒,複垂著頭退到了一旁。


    周景夕單手支著頭,對她的眼光表示認可,又漫不經心道,“我也覺得不錯。你也老大不小了,不如把他搶回去,給你當夫君?”


    魏副將那頭正在喝酒,聞言,一口女兒紅險些噴出來。喉嚨嗆得發癢,又不敢在藺長澤麵前咳嗽,隻好硬生生憋得臉紅脖子粗。她有些懊惱,皺緊眉頭看向周景夕,好不容易擠出幾個字來:“殿下開什麽玩笑?”


    周景夕朗聲大笑起來,接著脖子一仰,將碗裏的酒水喝了下去。藺長澤麵色平靜,目光看向她,隻見一行清流順著線條優美的脖頸徐徐滑落,一大碗風沙渡珍藏的好酒就那麽豪飲了下去。他收回視線,指尖徐徐摩挲著手中的蜜蠟珠。


    很快,一碗女兒紅見了底,她放下酒碗,麵上露出幾分讚許之色,道,“想不到這荒蕪之地還有如此好酒。”


    邊兒上的秦祿不著痕跡地癟了癟嘴,暗道這麽個喝法還能喝出是好酒,看來這個公主不僅膽識過人,還是個酒鬼。


    “殿下此言差矣。風沙渡雖在大漠,卻是世間珍寶匯集之地。”藺長澤低著頭吹了吹飄在水麵的茶沫,看也不看她,隻是又隨口道:“其實殿下不必這麽提防我。若我真有殺心,絕不是你對調個酒碗就能躲得過的。”


    周景夕正拿自己帶的筷子夾牛肉,聞言動作一頓,很快又恢複如常了。她一笑,朝他麵前的酒碗瞥了一眼,最終望向他,道:“看來,藺大人的武功雖然廢了,眼力倒還是一如既往的好。”


    藺長澤微微一笑,身子朝她的方向稍稍傾幾分,“殿下如此提防臣?”


    這副語氣同神態七分熟識,恍然如昨。周景夕望上他的眼,那雙眸子深不見底,跳躍著堂中明明的火光,似乎有攝人魂魄的魔力。她也學著他的樣子靠近過去,麵上卻沒有他那樣的淡笑,漠然道:“蛇蠍在側,不得不防。人的口味是會變的,人的心自然也一樣。”


    他清寒眼眸中的陰鶩一閃即逝,望著她,半晌沒有做聲。她麵無表情地同他對視,眉目間神態平和。最終,他先移開了視線坐正身子,拿起碗筷緩緩用起了膳,自此沒再說過一句話,也沒再看她一眼。


    藺廠督長得美,就連吃飯都有種與眾不同的賞心悅目。隻可惜,這會兒桌上沒人有心思欣賞美景。周景夕是不屑,魏副將則是不敢。


    方才督公同公主劍拔弩張,邊上幾個人沒有不忐忑的,萬幸這會兒平靜下來了。魏芙夾在兩人之間,有種如坐針氈的感受,美酒佳肴進了嘴竟然也味同嚼蠟。秦祿伺候著幾個人,不由對魏副將投去了同情的目光。再往周景夕那兒看,卻見那位五殿下全然沒事人似的,垂著頭麵無表情地吃著,沒一會兒,一碗米飯就下了肚。


    秦祿這廂正暗讚周景夕心態不錯,那位殿下就朝他招了招手。


    他清了清嗓子,當即垂著頭恭恭敬敬地上前,揖手道:“五姑娘有何吩咐?”


    周景夕臉上的神態沒有半分的異樣,她往桌上看了眼,道,“去讓廚房再送些吃的過來。”


    秦祿聞言一愣,又想起正午時她喂馬的情景,隻以為她是要給那匹馬兒留吃的,便垂著頭道:“姑娘不必擔心,追月自有人照料的。”


    然而話音方落,不待周景夕開口,魏芙便義正言辭地解釋了,“不是不是,公公誤會了,不是喂馬,今日一路疲累,姑娘沒有吃飽。”


    話音落地,四下裏有瞬間的寂靜。秦祿麵上一副被噎了個蒼蠅的表情,好半晌才回過神來,當即應個是,一轉頭往廚房跑了過去。


    周景夕被那小太監的反應弄得一頭霧水,她皺了皺眉,轉頭望向魏芙,猶豫著低聲開口:“很奇怪?”


    魏副將則道,“殿下憂國憂民日夜操勞,食量難免大些,這有什麽好奇怪的。”


    周景夕若有所地點點頭,一側目,卻見藺長澤極其古怪地瞥了自己一眼。她心頭霎時生出一股惱意,正欲開口,頭頂上方卻驀地發出一陣異響。


    堂中眾人都被嚇了一跳,抬眼一看,卻見樓上一間客房的房門大開,一個樓蘭打扮的女人被狠狠從閣樓上推了下來,重重落地,嘴裏吐出了一口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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