貂嗜毒,再厲害的毒物也難從貂口下幸存。說起天山雪貂,那也的確是世間難得的奇獸,出沒於冰天雪地,能耐極寒,更是解毒救命的良藥。


    周景夕看著獸籠中的雪貂,那小東西的眼睛紅得像能滴出血來,眨也不眨地瞪著她,沒有半分見了生人的怯懦和畏懼,反而透出種異常凶狠的獸性。


    她半眯了眼,試探性地伸手逗弄了一下那隻雪貂,果不其然,那小東西鋒利的前爪霎時朝她揮了過來,呲牙咧嘴,喉嚨裏發出壓抑的獸鳴。


    貂大多生性溫順,像這麽狂躁易怒的實屬罕見,加上那發紅的雙目,看來八成是讓人喂過藥的。


    周景辭見她半天不接籠子,不由皺了眉,語氣裏頭透出些許古怪的意味,“怎麽,妹妹不喜歡嗎?”


    “怎麽會不喜歡呢?”五公主一笑,不動聲色地將右手收了回來,摸了摸鼻頭,又抬眼望向周景清,道,“隻是這禮物太貴重了,二皇姐還是自己留著吧。”


    聽了這話,周景清登時不高興了,她搖頭,拉過周景夕道,“這你就跟我見外了。這雪貂是治毒的法寶,大漠上毒物最多,你留著比我自個兒留著用處大。”說著稍頓,提起籠子來輕輕晃了晃,麵上的神色有些狐疑,自言自語道,“這小東西我養了幾天了,平日裏乖巧的很,今兒是怎麽了……”


    “興許是見了新主人有些岔生,可也不打緊,畜生嘛,養上幾天也就親近了。”三公主麵色含笑望向周景夕,“阿滿,這可是二皇姐的一番心意,你就別再跟她客氣了。都是自家姐妹,這麽生分做什麽,母親說呢?”


    女皇頷首,含笑沉聲道,“景辭說的對,阿滿,趕緊謝謝你二姐。”


    這一唱一和的,逼得人根本沒法兒拒絕。周景夕麵上笑著,心頭卻暗暗盤算起來。若隻是二皇姐要送她一件玩意兒,那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可怪就怪在周景辭的幫腔。這深宮之中凡事都得多長個心眼兒,這個三姐早便有意將她除之後快,所以任何與周景辭沾邊的事,都容不得她大意。


    其實周景夕也很好奇,她想弄明白這個三殿下唱的是哪出戲,然而好奇歸好奇,付諸行動是萬萬不可的。一來她做不出以身犯險的事,二來藺長澤警告在前,她不可能拿景瑜的性命開玩笑。


    心頭思忖著,周景夕驀地抱拳,朝高案後的女皇道,“恕兒臣失禮。”說完,她別過臉去猛地打了個噴嚏。


    殿中的眾人都一怔,緊接著,五公主便接二連三地打起了噴嚏。她以袖掩麵,鼻頭通紅,甚至連眼淚都流出來了。女皇見她神色痛苦,登時皺了眉,邊起身邊道,“怎麽了這是?剛才不是還好好兒的麽?”


    左右攙扶著皇帝上前,周景辭也是一頭霧水的神情,蹙眉道,“阿滿,你怎麽了?身子不舒坦麽?”


    周景夕仍舊在不停地打噴嚏,得了空斷斷續續道,“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鼻子癢得厲害……”


    二殿下一臉擔憂,“瞧這可憐見的,得宣太醫來瞧瞧才成。”邊說邊拎著雪貂籠子又朝她靠近了幾步。


    五公主噴嚏打得更厲害了。眾人慌了神兒,一時間都有些茫然,起先還是好人一個,怎麽說犯毛病就犯毛病了呢。女皇張羅著派人傳太醫,是時一旁一個有些見識的宮女顫顫巍巍地跪了下來,小聲道,“陛下,依奴婢看,八成兒是因為那隻貂。”


    周景清急了,當即斥那宮女一派胡言,“胡說!”


    宮女將頭埋得更低,道,“奴婢不敢胡言。奴婢家鄉就有個獵戶,上山打獵的時候獵回來一隻山貂,當天晚上人就沒了……”說到最後宮女的聲音壓得更低,半晌才補充了一句,“那人死之前犯病,就和五公主一模一樣……”


    周景辭半眯了眸子臉色不善,“真有這樣的事?”


    “奴婢不敢欺瞞。”


    聽那宮女說完,周景清霎時愧疚不已,她正要說話,已經半死不活的五公主卻搶先一步開了口,有氣無力道,“哪兒有這麽荒唐的事。”說完便要虛弱地抬手去拿裝雪貂的籠子,“二姐一番心意,我卻之豈非不恭?”


    這樣的情景,她敢要也沒人敢送了啊。周景清唬了一跳,連忙將獸籠子往身後藏,口裏道,“別瞎胡鬧,趕緊讓太醫來瞧瞧,你真要有個好歹,我這個當姐姐的萬死難辭其咎!”說完回身朝女皇行了個禮,滿麵愧色道,“母親,事是兒臣惹出來的,兒臣願意受罰。”


    “你啊!往後不許再帶些阿貓阿狗回宮了。行了,趕緊傳太醫來為你五妹診病。治不好阿滿,朕唯你是問。”殿裏一派的烏煙瘴氣,皇帝被鬧得頭昏腦漲,再好的心情也被破壞殆盡了,當即擺了袖子不耐道,“都退下吧。”


    周景清應是,命人扶著五公主一道躬身退了出去。


    望著兩人的背影,周景辭氣不打一處來,她很不甘心,張口道:“母親……”


    “你也退下。”女皇斜倚著椅背眼也不抬道。


    原本計劃得天衣無縫,這下可好,半路上被那小丫頭鬧了這麽出,白費功夫了!三公主怒不可遏,然而又不能發作,隻能咬著下唇應聲是,悻悻對掖著雙手退出了大殿。


    快晌午了,外頭的日頭燦爛無比。周景辭踏出承坤殿,戴著鎏金護甲的右手狠狠砸在菱花門上。隨侍的女官被嚇了一大跳,連忙捉了她的手關切道,“殿下消消氣。這回不過是她運氣好罷了,夜路走多了沒有不碰鬼的道理,咱們不必急於一時。”


    “……”周景辭冷笑了一聲,眸子半眯看著丹陛上的銅鶴,道,“也是,她人都在我眼皮子底下了,我就不信她還能翻出天來。”


    說完她揉了揉眉心,轉身往出宮的方向走。芷涵對叉著雙手跟在後頭,忽然低聲道,“公主,這段日子為購置陛下的生辰賀禮,咱們花銷不少,加之公主禮賢下士,府上又養著那麽多門客……”


    周景辭蹙眉,麵色似乎有些為難。她思忖了半晌,最終歎了口氣道,“前段日子七盤鬧澇災,母親命我賑災,錢銀都撥下來了,你先挪些到府上應急吧。”


    芷涵頷首,“是。”


    金琉璃瓦反射下道道流光,周景辭徐行幾步,似乎想起了什麽,麵帶惱色道,“沒把周景夕弄死在回京的路上,廠督那頭是怎麽個說法?”


    “回殿下,雲霜姑娘來回過話了。”芷涵道,“說周景夕極為警惕,西廠送去的吃食一概不沾,加上她身手了得,他們並沒有下手的機會……”說完她打量公主麵色,試探道,“殿下,要不要去一趟廠督府,您親自問問?”


    周景辭擺手說不必,“他既然給了說法,再問也問不出所以然了。”


    京城中的消息散布極快,五公主被一隻雪貂弄得差點丟了性命,還在承坤殿上失了儀態,這樁事在短短兩個時辰內便傳遍了各個高門貴府,也很快淪為了許多貴胄們逗樂的談資。


    聽了一通來龍去脈,魏副將笑得前仰後合,緩了半天才抹著淚花兒拍案稱絕,嘖嘖道,“將軍果然有一套,估計三公主早就七竅生煙了吧。”


    周景夕散下長發脫去盔甲,坐在梳妝鏡前拿象牙篦子梳頭,聞言淡淡一笑,“你是沒看見周景辭那張俊臉,簡直比鍋底還黑,看來她布這個局花的心思不少。”


    “那聽你這麽說,難道二公主也想加害你?”


    她搖頭,“不像。二姐心思單純,十有八|九是被老三當槍使了,周景辭的手段你我都見識過,想利用二姐,不是輕而易舉麽?”


    “成天琢磨著怎麽害人,這個三公主,真是蛇蠍心腸!”魏芙氣得狠狠跺腳,忽然臉色一變,呼道,“公主還不趕緊給廠督府送個話,讓廠督趕緊把景瑜殿下給放了啊。”


    周景夕卻一副不慌不忙的姿態,她慢條斯理地挽發髻,道,“以藺長澤在宮中的耳目,還用得著我讓人去報信麽?”


    魏芙遲遲地點頭,若有所思道,“也是。不過殿下,既然廠督是要幫你,為什麽非得拿景瑜殿下來威脅你呢?直接說明白不就好了麽?還白挨你一頓罵……”


    她一臉茫然回過頭,“我又罵他了?有嗎?”


    魏芙衝她皮笑肉不笑,“得了,說要把人家活活剮了的人反正可不是我。”


    周景夕拿五指刮著篦子的細紋,沉吟了半晌才道,“藺長澤應該是知道我不會相信他吧。如果他直接告訴我了,說不定我會認為是他和周景辭串通一氣另有圖謀,那不是正中老三下懷麽。”


    “原來如此。”魏芙思忖了會兒,又很了然地頷首,道,“廠督果然還是很了解殿下的,你的確不會相信他。”


    她沉默了會兒,伸手將篦子放回了原處,接著躺上了床榻。魏芙愣了愣,問道,“那公主今晚要赴廠督府之約麽?”


    “……”


    床上的人半晌沒有回話,副將狐疑,湊過去一瞧,隻見她麵朝裏側臥著,想是累極,竟然已經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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