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大德們成日念誦的經文終於上達天穹, 還是醫正們用的藥起了效用,這日, 女皇的病總算有了些許起色。辰時剛過,周穆慈從病榻上悠悠轉醒。


    “……”年邁的英主睜開雙眼, 平素精明銳利的眸子稍顯渾濁。她嘴唇幹裂,眼珠子吃力地四下轉了轉,氣若遊絲:“青兒……青兒……”


    簾縵外立侍的女官聞言一驚,慌慌忙忙上前,“陛下!陛下您醒了?”說著話,眼眶竟驀地通紅。


    周穆慈合了合眸子,虛弱得不成話, “朕似乎……睡了很久?”


    女官抬起袖子擦淚水, 抽泣道:“回陛下,您已經睡了半月有餘了。”


    “這麽久了……”周穆慈微皺眉,手臂極緩慢地抬起來,“來, 扶朕坐起來。”


    女官屈膝跪下去, 畢恭畢敬道:“陛下,萬萬使不得。太醫說您隻能臥床靜養。”


    “你這孩子……”女皇咳嗽了幾聲,堪堪作罷,隻好道,“朕如今是個病秧子,奈何不了你們。也罷也罷,不起來便不起來吧。”


    女官頭佝得更低, 不敢作聲。


    “跪著做什麽?起來吧。”半刻,女皇又道:“近日,朝堂可還太平?”


    女官恭敬回道:“藺廠督監政,事無巨細,親力親為,舉國上下國泰平安。陛下大可放心。”


    周穆慈聞言略微點頭,蒼白病容流露出一絲欣慰之色,“長澤那孩子,是個棟梁之才,隻可惜……他是個太監,隻能屈於東廠,否則以他的才學手段,朕必定賜他一品爵位。”


    方此時,門前簾子一打,一個宮娥送來一碗熱騰騰的湯藥。青兒接過來跪到床邊,喂給女皇,邊笑道,“藺廠督是陛下之福,亦是大燕之福,陛下待廠督這樣好,廠督又怎會在意爵位這種身外之物呢。”


    周穆慈彎了彎唇,喝完藥後想起什麽,皺眉,“幾位公主近來可好?”


    青兒點頭,“殿下們都好,就是記掛著陛下的身子,食不知味,一個個全都瘦了好幾圈兒。您可要快些好起來才是。”


    “……”女皇眸光黯下幾分,“就是不知,我那幾個女兒是真記掛我的身子,還是記掛我坐的那個位子。”


    話音落地,女官臉色驀然大變,手一抖,慌張跪了下去。


    鳳觀台內室也齊刷刷跪倒一大片。


    一室之內鴉雀無聲,大氣不聞。


    “……”周穆慈不耐地皺眉,“朕沒動怒,你們這是做什麽?還不給朕起來。”


    青兒這才戰戰兢兢地起身,試探道,“陛下,您壽與天齊,可千萬別胡思亂想。公主們仁德孝順,自然是記掛您的身子。”


    女皇極淡地笑了下,微合上眼,輕聲道:“朕年紀大了,守不了這萬裏河山多久了。青兒,你說這儲君之位,朕該給誰”


    女官笑,“陛下,這等大事,青兒哪兒懂得。”


    周穆慈掀起眼皮看她,嗤了聲,“你自幼在我身邊,是我一手栽培起來的,你若不懂,這大燕怕是就沒人懂了。成天就知道和稀泥,置身事外。你啊。”


    女官但笑不語。


    女皇長歎了一口氣,緩慢道,“景若溫厚,但心腸太軟,易被人左右,難當重任;景辭倒是手腕鐵血,有朕當年風範,但為君者當先以仁治國,她弱了;至於景夕……”女皇頓了下,眉頭越皺越緊,“三公主景夕,論學識,論行軍打仗,兩個姐姐都比不過她。但這孩子性子太剛烈,總是頂撞朕……”


    女官輕笑,柔聲說:“但這份血性和真性情,才是帝王之家裏最難得的。不是麽陛下?”


    周穆慈微微怔愣,垂眸,半晌沒有作聲。


    戌時的梆子且剛敲過,大宸宮四處都陸續燃起燈火。


    宮城某僻靜角落處。


    司徒青沉聲道:“今日女皇才將有好轉,便問我,儲君該如何立。”


    藺長澤盤弄佛珠的手指頓了下,不動聲色,淡道,“是麽。你怎麽回的?”


    “我回此等大事,青兒不懂。”司徒青說,“隻在陛下念叨三位公主時,提了三殿下一次。目前來看,儲君人選,陛下應當最屬意二殿下,但今日之後,陛下似乎對三殿下也有了新的考量。”


    督主勾唇一笑,萬千風華盡在眉眼之間,“女皇雖病重,腦子可一點兒不糊塗。你隻按我教你的做,儲君之位,必定是三殿下的。”


    司徒青點頭。


    隨後藺長澤冷淡收回視線,轉身去了。


    女官迎風遙望那道頎長清冷的背影,苦笑了下,眸中逐漸浮起一絲殤色。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三公主。


    自始至終,他眼中都隻看得見三公主一人。


    世人都說司徒大人聰明絕頂,卻隻有她知道,自己是個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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