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穀。”


    “布穀。”


    天色漸亮,幾隻布穀鳥不知從什麽地方飛來,停在山洞外的大樹上輪流叫喚著,清脆的鳴叫聲穿過洞口鑽進洞中,達到了最深處。


    那裏有一人橫臥在地上,正是哭暈過去的宮本英明,隻見他麵帶驚恐,身體不停顫抖,滿頭的大汗,應當是做了一個可怕的噩夢。


    或許是被鳥鳴驚醒,他的眼皮動了動,幹裂的嘴唇微微張開,小聲說著什麽,接著猛地睜開滿是血絲的眼睛,嘴裏喊出一句日文。


    “不要!清子!”


    喊完,宮本英明骨碌一下坐了起來,大口喘著氣,轉頭看了看身邊的環境,臉上的表情從驚慌變成了慶幸,又從慶幸變成了怨毒。


    也不知道他夢到了什麽,不過看咬牙切齒的模樣,肯定不是什麽好事,表演完變臉,他從手邊撿起一塊石頭,在地上畫了個人像。


    畫完之後,宮本英明打量了一下自己的作品,滿意的點點頭,隨即脫下皮鞋衝著人像拍過去,同時還吐了口吐沫,口中念念有詞。


    “須磨彌吉郎!死啦死啦的!”


    他用不知從哪學來的歪門邪道詛咒著須磨彌吉郎,接下來又畫了一個老人和矮個子,照樣操作完後他長出一口氣,臉上露出微笑。


    “咕嚕~”


    可沒開心幾秒鍾,肚子的抗議聲讓宮本英明意識到一件事,這兩天自己隻喝了些清水,他現在迫切需要食物,否則會餓死在山裏。


    揉了揉肚子,他苦著臉走出山洞,看著樹上的布穀鳥咽了咽口水口水,可惜他沒有武器,又不會設置陷阱,隻能看著鳥兒幹瞪眼。


    盯了一會,宮本英明被太陽曬得頭暈眼花,強撐著不適的身體,扶著樹木去尋找山泉,這次總算順利找到了,再一次喝了個水飽。


    可不喝還好,一喝副領事先生感覺更餓了,他看著山下冒著炊煙的集鎮,眼睛冒著綠光,隨手洗了把臉,毫不猶豫的往山下走去。


    即使自殺,也不該用餓死自己這種痛苦的方式,至於會不會有危險,一來饑餓的肚子不允許他多想,二來他認為中國人認不出他。


    宮本英明清楚,現在肯定有很多人在尋找他,不過在荒野裏呆了兩天,他的臉上長出了不長不短的胡須,跟以往的形象判若兩人。


    所以別說是中國人,就算是領事館的職員,都不見得能認出他,他的心情非常放鬆,滿腦子都是金陵的各式小吃,腳下加快了步子。


    中山陵山下除了拜祭的遊客,附近的村民,還有守陵部隊和陵園管理處的職員,往來人流不少,自然就有了靠此生活的各種店鋪。


    這其中各種小吃最多,沿著道路兩邊展開,非常熱鬧,不過今日情況有點特殊,很多店鋪關上了大門,隻剩下幾個麵條和餛飩店。


    當宮本英明好不容易下了山,看到的就是這幅蕭索的場景,這讓他心中一慌,生怕自己白來了一趟。


    他不能頻繁露麵,原本想趁機吃個飽,然後再回到山上躲幾天,而周圍能找到食物的地方隻有這裏。


    幸好,宮本英明很快發現了一家開著門的麵店,他麵色一喜,一溜小跑就跑了過去,還沒有進門,麵條和肉湯的香味就撲鼻而來。


    宮本英明隱蔽地擦了擦口水,走進店裏,對著正在忙活的店老板說道:“老板,貴店都有些什麽麵條。”


    麵店老板是個頗為帥氣的年輕人,許是生意不好,態度冷淡,沒有任何招呼的意思,自顧自包著餛飩。


    聽到宮本的詢問,這才衝著牆上的菜單點了點下巴:“自己看,肉絲麵,陽春麵,雞蛋麵,要餛飩也有。”


    宮本雖然不擅長情報行動,可基本的意識還是有的,他眼睛掃視了一圈,特別是觀察了店老板手上的動作,並沒發現有什麽問題。


    喲西,是一家普通的店鋪。


    隻要不被發現就好,否則就是連累家人,宮本心情有些低落,有氣無力說道:“麻煩給我上三碗肉絲麵。”


    “好嘞,三碗肉絲麵,稍等。”


    店老板沒有管他一個人能不能吃掉三碗麵,麻利的走到爐灶邊,隨手抓了一把麵條放進滾燙的熱水中。


    在山上呆了兩天,沒有任何消息來源,宮本現在急需了解外麵的情況,比如中日之間有沒有爆發戰爭。


    如果戰爭已經爆發,他就不用在山上藏著了,就算會被外務省或者其他什麽機關懲罰,總算保住了命。


    於是他走到店老板旁邊坐了下去,若無其事問道:“老板,今天怎麽這麽冷清,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店老板用筷子撥弄著麵條,有氣無力道:“還不是因為那個什麽叫宮本的鬼子,現在全金陵都在找這人。


    找人就找人吧,結果那幫黑皮到處敲詐勒索,很多鋪子都開不下去了,要不是急著用錢,老子也不開。”


    說到這,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宮本,笑著道:“要不是客人留著胡子,還真挺像那人的,那樣我就發嘍。”


    “哈哈,是啊。”


    宮本英明幹笑了一聲,摸了摸臉上的胡子,又問了一句:“帝...日本人有什麽反應嗎,是不是要打仗了。”


    店老板打了個哈欠:“那誰知道去,我們就是小老百姓,這種大事想太多沒有用,先生要不要放些青菜。”


    “要的,多謝了。”


    宮本英明看著鍋裏翻滾的麵條,暗暗歎了一口氣,看來自己還得在山上躲一段日子,這真是個壞消息。


    店老板用笊籬撈出麵條,放入煮好的青菜,澆上肉湯和肉絲,放上一小撮蔥花,端到了宮本的桌子上。


    “客人慢用,麵條涼了可不好吃,先給您上一碗,您吃得差不多了,我再去煮,您嚐嚐鹹淡是否合適。”


    “多謝了。”


    宮本拿起筷子,也不管是不是燙嘴,狼吞虎咽的吃了起來,一邊吃一邊誇讚道:“很好吃,老板好手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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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山裏餓了兩天,喝了一肚子涼水,他現在吃土都香,更別說煮得噴香的麵條,一碗麵條很快見了底。


    “您慢點,我這煮得還沒您吃的快,您這是去哪裏了,怎麽餓成這樣。”店老板疑問道,手上切著麵條。


    幾兩麵條下了肚,宮本終於覺得活過來了,嘴上胡扯道:“昨夜未吃,今日一早被餓醒,煩請老板快點。”


    “那可得多吃些。”店老板手上切麵的速度快了一點,同時隨口問道:“看先生的樣子,應該是教書的吧。”


    宮本強顏歡笑:“怎麽,我看上去像一位教書先生嗎,可惜並不是這樣,我在洋人的商行做些文書工作。”


    “那也是讀書人。”


    店老板捧起麵條,再次放進了熱水裏:“不像我們,隻能靠賣苦力,客人覺得好吃以後可以多來小店。”


    兩人正說著,從內間走出一個年輕女人,穿著粗布襖子,手裏拿著抹布,上前把宮本麵前的麵碗收了。


    宮本也沒在意,這種夫妻店很正常,隨口應付道:“好的,老板的手藝真的非同尋常,我以後一定多來。”


    此時女人聽完他的話,麵帶驚喜:“您不是金陵本地人吧,聽先生的口音,怎麽像是從關外來的同鄉呢。”


    “哎呀,夫人也是從關外來的嗎?”


    宮本英明聞言有些激動,他人生的大部分時間都在東北渡過,那時候老師沒有退休,他的日子很好過。


    每當遇到難受的時候,他就會不自覺地回憶起那段時光,真是神仙一般的日子,不像在金陵這麽難熬。


    愛屋及烏,他對東北的感情很深。


    女人一拍手:“可不咋的,這一聽口音,我就知道是遇著老鄉了,關外在金陵的人不多,您是東北哪的。”


    宮本同樣歡喜道:“我是遼省沈陽人,前幾年來金陵謀生,我敢肯定,夫人你一定也是沈陽人,對不對?”


    女人的口音是標準的沈陽口音,他沒想到這麽巧,能在這個時候遇到半個老鄉,這是不是一種預兆呢。


    艱難的時光就要過去,美好的日子即將到來,難怪中國人說老鄉見老鄉,眼淚汪汪,原來是這個意思。


    店老板也很開心,笑眯眯的把剩下的兩碗麵送了上來:“先生快些吃吧,給你多放了些肉,不夠你再要。”


    “真是太感謝了。”


    宮本感受到了一股久違的溫暖,眼眶有些濕熱,低頭呼啦啦吃著麵,心中想著一件事,老鄉能免費嗎。


    離開領館前,武官將他身上的現金都收走了,這是為了製造他被搶劫的假象,反正死人是用不著錢的。


    本來他已經做好了吃白食的準備,可現在遇到老鄉了,看對方的樣子過得也不寬裕,吃白食有些過分。


    左右為難中,他把兩碗麵條吃了個幹幹淨淨,吃完後,他從褲兜摸出了一隻偷藏的金鈕扣,遞給老板。


    “實在是抱歉,來得匆忙忘記帶錢包,這裏有一顆金紐扣,請二位收下吧,下次我帶錢來贖,是否可以?”


    這樣的金紐扣他有一對,放在身上以備急用,原準備作為隨葬品,可麵對“老鄉”,他實在無顏欠賬。


    店老板沒生氣,笑嘻嘻走過來對宮本英明說道:“先生,既然身上不便,下次帶來也行,東西決不能收。”


    女人也說道:“先生你怎麽能說這樣的話,剛剛就當是我請老鄉吃的,以後若有時間多來照顧我家生意。”


    多麽善良、忠厚、勤勞的國民啊。


    宮本英明的良知似被激發,心中悲哀想到:若自己照命令去死,那將給這個國家千千萬萬善良、忠厚、勤勞的無辜者帶來深重災難。


    可人不江湖身不由已,自己也沒有什麽以後了,宮本深呼吸一口氣:“不用了,請一定收下,二位再見。”


    說完放下金紐扣就想離開,他在這裏呆的太久了,如果遇到警察很容易暴露,也會連累到店老板夫妻。


    可就在他即將跨出店門時,一個聲音響起:“宮本英明先生,不要這麽著急嘛,我們可以好好得聊一聊。”


    宮本英明如墜冰窟,抬起的右腳慢慢放下,緩緩回頭,見那位一臉市儈的店老板,正一臉微笑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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