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八點鍾。


    處理完偽裝工具的左重準時趕回特務處,這會情報科已經熱鬧起來,小特務們打電話的打電話,查資料的查資料,忙得不亦樂乎。


    左重背著手轉了一圈,最後拍了拍某個新人的肩膀,然後在對方激動的目光中回到了辦公室,還沒坐定,何逸君就敲門走了進來。


    “科長,宋副科長和鄔股長帶人出去了,科裏留了兩條專線,專門用來接聽通他們的電話,另外,歸有光調了一批特工總部的檔案。


    沈東新與銅鎖一起請了假,說是您批準的,他們走的時候帶走了自己的配槍,還去槍庫領了備用彈匣和子彈,總務科派人來問了。”


    何逸君說完合上了文件夾,這就是她每天的工作,將科裏大大小小的事務統一匯總,協助左重處理公務、辦理文書和交辦事項等。


    所以秘書這個職位看似不起眼,卻是情報科最為核心的崗位,掌握大量的機密信息,要不是她的背景幹淨,還真幹不了這個工作。


    “知道了,是我批的。”


    左重收拾著桌上的文件,嘴上囑咐道:“以後沈東新的電話隻能由我接聽,其他人不得過問,你盯著點,有可疑的情況要及時匯報。


    對了,夜裏科裏開了個會,時間太晚就沒有喊你,回頭我口述你補充一下會議記錄,再拿給他們簽字確認,注意,要分開去確認。”


    在機關中辦事就這樣,什麽事情都有程序,明麵是為了製約權力行使的隨意性,實際上是為了明晰職責,出了事方便找背鍋的人。


    何逸君沒有詢問沈東新去幹什麽,隻是點點頭:“要不要入檔,按按保密規定所有文件下班前要入檔保管,不允許留在辦公室過夜。”


    “不用了,接下來的案子比較敏感,案件結束後再移交檔案室,你通知古副科長,讓他多安排幾個值班人員。”左重沒有過多解釋。


    “好的科長,那我先去了。”何逸君敬了個禮出去了。


    “恩,去吧。”


    左重笑著擺擺手,低下頭開始處理公文,這裏麵有一些已經被古琦處理過,但還需要他的批準,這便是長官最重要的工作,簽字。


    在簽了幾份普通文件後,一份來自老虎橋監獄的通報引起了他的注意,這上麵說老虎橋監獄不堪重負,急需擴建或清理一批犯人。


    MD,這都怪一處那幫混蛋。


    特工總部幾年前抓了很多地下黨嫌犯,由於沒有證據既不能殺又不能放,隻能關押在監獄裏,為了防止串供,還是一人一間牢房。


    加上特務處這兩年抓的各種漢奸、日諜,老虎橋能裝得下就見鬼了,不過監獄方麵說清理一批犯人什麽意思,難不成要全部槍斃。


    左重皺起眉頭查看起文件,很快看到了徐恩增張牙舞爪的親筆命令,對方要求監獄月底前至少清空三十間牢房,留給一處的犯人。


    他有些明白了,這應該是為官邸裏的地下黨準備的,姓徐的長得不美,想得倒是挺美的,人還沒抓到,就開始考慮牢房的事情了。


    那自己必須幫幫場子。


    不把這事攪合黃了,他就白來一趟民國了,老K應該已經聯絡到上級,離月底還有十來天的時間,足夠金陵市韋的同誌進行撤退。


    不知道徐恩增看到空空如也的官邸,臉上會是什麽表情,有機會一定要帶台照相機拍照留念,隻是監獄裏的那些地下黨要怎麽辦。


    老虎橋監獄能把這份通報送到特務處,就說明他們已經準備動手了,問題隻是照例詢問一下意見,畢竟特務處的犯人也在那服刑。


    不能眼看著這麽多同誌被敵人殺害,必須想辦法救人,能救一個是一個,不過這事太大了,必須有金陵地下黨方麵的幫助和配合。


    <a id="wzsy" href="http://m.bidige.com">嗶嘀閣</a>


    左重放下文件思考了一會,確定了這不是自己一個人可以辦到的事後,抬手拿起桌上的電話:“是我,立刻幫我接古副科長辦公室。”


    他決定去老虎橋看一看,查查對方手裏到底有多少地下黨,再跟老K商量營救計劃,這件事不能著急,否則容易引起別人的懷疑。


    可惜老宋退出軍火生意了,不然可以搞門步兵炮,直接炸開監獄把人全救出來,到時別說三十間牢房,一處上下都住進去都夠了。


    他正想著如何救人,電話接通了,他隨意找了一個檢查涉案人員服刑情況的理由,約古琦一起去老虎橋監獄視察,古琦欣然答應。


    兩人很快坐上汽車,由司機開車向著老虎橋方向開去,路上左重假裝無意中說起了對方的那份通報,詢問起古琦對此有什麽看法。


    “老古啊,老虎橋那邊要大開殺戒給特工總部騰地方,咱們以前送過去的人犯要如何處置,是送到外地的監獄,還是一起斃掉算了。”


    他的語氣頗為輕鬆,聽上去並不在意犯人的死活,反正這些人不是民族敗類就是罪大惡極的日諜,殺了節省點糧食也是一件好事。


    古琦聽完沉默了一會,斟酌著說回道:“我看可以分為兩類,如高家義、葉金才這類願意合作的人,可送到蘇州的第三監獄監獄服刑。


    剩下有利用價值的人盡量留在老虎橋,實在無法安置的,分流到陸軍監獄、中央軍人監獄,那些沒有價值的,驗明正身後再處決。”


    他的觀點是有用的留,沒用的殺,都是幹慣了情報工作的人,怎麽可能有婦人之仁,再說了,某些犯人確實冥頑不靈,留著無用。


    “恩。”


    左重點了點頭,對方的意見跟自己的想法差不多,趁這次機會殺一批,然後吊在城門上,讓某些心懷鬼胎的人看看做日諜的下場。


    “吱嘎~”


    就在這時汽車一個急刹停下了,他和古琦連忙單手扶住前排的座位,另一隻手不約而同摸到了槍上,同時俯下身子縮在車門後麵。


    “怎麽回事。”左重將手槍上膛,小聲問司機。


    吃了那麽大的虧,關東軍情報部和土肥原或許沒膽子對英國人動手,可刺殺自己這些人的膽子還是有的,他再怎麽小心也不為過。


    “報告科長,是軍方的人在押送犯人。”司機連忙回道,又回頭說了一句:“今天早晨從西南送來了很多地下黨,都是在戰場上俘虜的。”


    軍方押送犯人?


    左重抬頭透過車窗往外看去,果然是一隊士兵在步行押送,將前方的街道堵得水泄不通,一個犯人慢了一步,當場被砸了一槍托。


    不過怎麽都是女人和小孩,一個成年男性都沒有,不是說俘虜嗎,哪有全是婦孺的軍隊,軍方在耍什麽花樣,莫非是在殺良冒功。


    他側過頭詢問古琦:“老古你知道這事嗎,這些俘虜是哪來的,我看她們不像是軍人,倒像是普通百姓,軍方的膽子未免太大了吧。”


    “我也是剛聽說。”


    古琦將槍收回,小聲透露:“這些女人和孩子是地下黨的家屬,送到金陵是為了發賣,這是一塊大肥肉,軍方、黨務方麵都參與了。


    據說是委員長親自向前線發布的命令,領袖認為有民即有匪、民盡匪盡,要求參戰各部斬草除根,誅家滅種,否則不能鏟除匪根。


    必須刀入匪巢、殺戮屠盡,如果不這麽做就不足盡剿匪之義,清繳期間寧可錯殺一千也不能放過一個,要做到屋換石頭、人換種。”


    人口買賣。


    斬草除根,誅家滅種。


    刀入匪巢、殺戮屠盡。


    屋換石頭、人換種。


    左重隻覺得腦袋嗡的一下,有些喘上氣來,眼前似乎看到了一場場屠殺,一具具屍體、衝天火焰下敵人的獰笑和潮水一樣的鮮血。


    作為一國領袖,光頭為了討好歐美主子,財閥金主,維持自己的反動統治,視人命如草芥,百姓如螻蟻,種種滔天罪行罄竹難書。


    這就是一個畜生。


    也許,禮堂刺殺時自己就該讓北鬥小組殺掉這個畜生,抗日大業少了這樣一個視本國國民如豬狗的領袖,並不會比原曆史更艱難。


    他看著車窗外,兩三千個婦女被繩索串成幾裏長的一排,她們的孩子就被拴在大腿旁邊,所有人目光呆滯,就像是行屍走肉一般。


    有人走著走著就直接倒在了地上,押送的士兵也不查看,抬槍衝著腦袋就是一槍,殺戮就這樣在金陵街頭發生,這是個什麽世界。


    忽然,一個小女孩抬頭看到了汽裏身穿軍裝的幾人,眼中瞬間露出刻骨的仇恨,這是什麽樣的眼神啊,似乎恨不得生吞活剝了他們。


    左重怕了,麵對日諜的槍林彈雨他沒怕,麵對日本人的刺殺他沒怕,可麵對一個孩子的目光,他怕了,因為自己穿著的這套軍裝。


    他與那幫在西南燒殺搶掠的惡魔們一樣,頭上同樣頂著青天白日的帽徽,口中高喊著熱愛國家,保衛民眾,做的事情卻正好相反。


    古琦歎了口氣:“其實這種事在西南很平常,挖心、刀砍、割碎、懸梁、火燒、活埋、挖睛、割耳朵、破腹取腸等酷刑也數不勝數。


    我在調查科時期多有耳聞,國家大事我是不大懂的,隻是覺得這些手段未免太殘酷暴虐了,都是一家人,為什麽要這般自相殘殺。”


    他今天說的話有些犯忌諱,更不符合他明哲保身的處事原則,一邊說還一邊搖頭苦笑,仿佛想到了什麽,身體甚至開始微微發抖。


    左重閉上眼睛,雙手緊緊攥成了拳頭,他一遍遍告訴自己現在不能表露出憤怒,總有一天,這些劊子手會接受應有的懲罰和審判。


    “走吧,繞路。”


    許久之後,他麵色如常的說了一句,然後轉頭看向押送隊伍,想要找到那個小女孩,可是直到汽車開遠,那個身影再也沒有出現。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蟬動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江蘇棹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江蘇棹子並收藏蟬動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