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軍踩在鬆散的煤炭上,左腳用力想要抬起右腳跨過煤堆的頂部,忽然就感覺渾身力氣仿佛被抽空,整個人向前撲倒滾到了背麵。


    中槍了。。


    這讓他回想起被北方軍隊子彈擊中的往事,當時因為傷情很嚴重,他在床上整整躺了半年,正是這半年,讓他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幼年求學和初從軍時班軍也曾堅信,中華民族自近代起受到列強欺侮是源於科學落後,隻要埋頭發展、壯大國防就一定能救中國。


    然而軍閥列強間的沆瀣一氣,國民政府公開背叛隔命,資本家肆意剝削壓迫中國人民的黑暗現實,讓他倍感苦悶,卻又無法改變。


    於是在養病期間,他開始思索,開始尋求更高的救國真理,開始讀書,他要從讀書中明白舊的、看到新的、了解過去、推斷將來。


    彼時雖然打倒了舊軍閥,但新的國民政府對內倒行逆施、搶奪地盤、排斥異己,天天屠殺地下黨人和無辜的百姓,導致民不聊生。


    對外他們開放市場,做帝國主義的買辦,中國到處充斥著外國貨,尤其以日本貨居多,日本人用從中國賺來的錢造子彈殺中國人。


    沒多久魯城慘案的發生,讓他進一步看清了日本帝國主義侵略中國的實質,也看清了某位領袖不抵抗、對內瘋狂鎮壓的醜惡嘴臉。


    幸好,在同一個病房的病友看出了他的憂懣,有意無意的給他講了很多事情, 使他最終選擇了紅色信仰,堅定地走上了隔命道路。


    再後來, 他丟掉了安逸的生活和喜愛的軍隊, 按照上級的命令打入了杭州警官學校, 結業後又通過老長官的關係進入海關緝私科。


    班軍趴在地上回憶著,肩胛骨處的劇烈疼痛讓他有些眩暈, 他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引路人和上級,那個似乎永遠處變不驚的隔命者。


    —張安仁。


    當知道對方犧牲的消息,他悲痛萬分, 可為了不引起懷疑,他隻能強忍住淚水,與哈哈大笑的果黨官員們一起調侃紅腦殼的愚蠢。


    可這些人永遠無法理解,他們口中的紅腦殼甘願付出自己的生命, 不是為了榮華富貴,不是為了功名利祿,而是為了民族的未來。


    隻是萬一見到張安仁,對方問他隔命勝利了沒有,他該如何回答呢, 不,自己不能死, 被俘的同誌還沒有轉移,隔命還沒有勝利。


    他必須堅持住,必須告訴張安仁,對方為止奮鬥一生的事業成功了, 那裏沒有壓迫、欺淩和戰爭, 人民安居樂業, 國家繁榮富強。


    一定會實現,一定會的。


    “船夫?”


    “船夫。”


    模糊間,班軍似乎聽到有人在呼喚自己, 便用盡全身力氣睜開眼睛, 一個身穿警服的男子提著一挺輕機槍,正一臉焦急的看著他。


    他認出眼前的人是誰了,這是負責武裝營救的老劉,能救出這麽多的同誌, 全靠對方在老虎橋安排的人手, 班軍艱難的問了一句。


    “牧師,都上船了嗎?”


    “都上船了,就等你們了, 船夫同誌。”老劉說著用力將班軍扶了起來,讓他靠在煤堆上,嘴裏說道:“我帶了看守過來接應你們撤離。”


    “不用管我,去頂部建立防禦陣地,這幫特務很厲害,不能讓他們纏住演員和同誌們,金陵城裏的敵人很快就會來支援,不能拖了。”


    班軍擺了擺手說道,之前那枚子彈從身後擊中了他左邊的肩膀並從前胸射出,造成大量失血,此時他身上的衣物已經被鮮血浸濕。


    不幸中的萬幸,要不是他想要翻越煤堆,身體往前動了動,說不定子彈就會直接打中後背或者腦袋,在這種情況下那就代表死亡。


    老劉聞言看了看他的傷口,點點頭道:“好,我帶人掩護演員他們,你在這好好休息一會,等安全了,咱們三個一定要好好喝一杯。”


    班軍沒有回答,隻是眨了眨眼睛,目光中帶了一點笑意,他們都是情報人員怎麽可能會喝酒,對方是怕他睡著,開了句玩笑罷了。


    老劉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起身帶著手下爬上了第三排煤堆,在頂部架設起輕機槍,說到這,得再次感謝一下徐恩增的大力協助。


    要不是這家夥為了保險,搞來了眾多的衝鋒槍,孟挺和班軍根本不可能抵擋這麽長時間,這挺輕機槍也是,真是幫了地下黨大忙。


    與這裏相隔幾十米的地方,左重蹲在煤堆後,看著歸有光指揮特務將煙霧彈扔回去,左邊眼皮卻一直跳個不停,心裏總有些發慌。


    怎麽回事,難道發生了什麽事情,即使他對這種封建迷信的東西向來是嗤之以鼻,這會也不得不多想,畢竟班軍就在自己的對麵。


    幾年前左重考上警官學校,一個人背井離鄉前往杭州求學,卻在學校裏因為性格的原因被其他同學排擠,多虧了對方照顧、開導。


    平時完不成警校的學習任務也是班軍去跟區隊長求情,要不是這位老大哥一直幫忙,左重根本完不成學業,又哪來現在的風光呢。


    一飲一啄,皆是前定。


    這份關照之情,無論是原左重還是新左重都得領,這個世界沒有誰必須對誰好,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自己今天必須保班軍一命。


    他正在想著,鄔春陽派來的一個小特務跑過來匯報道:“科長,攻擊陣地的弟兄打中了一個地下黨份子,不過自己也被對方擊傷了。”


    打中了地下黨?


    左重慢慢站了起來,腦袋暈了一下,之前確實有槍聲響起,他以為這是自己手下在壓製射擊,沒想到竟然打中了地下黨方麵的人。


    他太陽穴砰砰跳個不停,語氣異常平淡的問道:“哦?打中了什麽人,有沒有打死,立刻將受傷的弟兄送到後方,先行止血和包紮。”


    “報告,是一個穿水手服的中年人,咱們的人應該打中了此人的後背或者後腦,對方中槍後滾落到煤堆背麵,無法確定和記錄戰果。”


    小特務老實回答道,接著繼續請示:“科長,另外鄔股長問要不要讓處座那邊的人來幫忙,被捕囚犯已全部上船,貨輪煙囪冒煙了。”


    左重聽完後幾欲暈倒,之前在望遠鏡裏,班軍穿的就是水手服,背後和後腦是致命部位,一旦被擊中,幾乎沒有任何救治的可能。


    每臨大事有靜氣。


    他默念了幾遍凝神的句子,事情或許沒有那麽糟,不說中槍的人不一定是班軍,就算是班軍,現在也無法肯定對方是否真的死了。


    “科長?”


    小特務小心翼翼的問道,鄔股長還等著他的回複,要是耽誤了行動,那可是殺頭的罪過,便也顧不上害怕,出聲打斷了科長思考。


    左重搖了搖頭,將心中的不安和惶恐暫時忘卻,口中說道:“告訴你們股長,我同意他的意見,但要確保處座的安全,聽到了沒有。”


    “是。”


    小特務擺了個立正,轉身飛快跑走了,心說早點打完早點結束吧,這幫地下黨真是茅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還是對付日諜有搞頭。


    看著對方逐漸消失的背影,左重仰頭問了歸有光一句:“情況怎麽樣,有沒有看到地下黨,加快速度,貨輪已經啟動隨時都會離開。”


    “對方都撤了,看樣子是在第三排煤堆建立了防線,科長,情況有點不對啊,要不要派人過去偵察一下,防止這幫地下黨唱空城計。”


    歸有光一邊從頂部滑下來,一邊小聲匯報,順手將湯姆遜衝鋒槍上了膛,一副摩拳擦掌的樣子,顯然是認為到了一決勝負的時候。


    左重咬了咬嘴唇,再拖下去就有些明顯了,被俘的地下黨已經轉移,少數幾個行動人員的撤離應當比較容易,大不了到時再放水。


    他掏出PPK一擼套筒將其上了膛,口中下令:“立刻讓鄔春陽帶人前移第二道煤堆,從高處掩護進攻,你跟我帶人直撲第三道煤堆。”


    歸有光聽到命令精神一振,當即按照命令安排下去,長期訓練的效果終於顯現,兩分鍾不到戰鬥人員到位,三分鍾所有人員到位。


    左重則遇到了跟大光頭一樣的難題,便宜老師戴春峰不知道發哪門子瘋,親自帶著支援來了,還假模假式的舉著一把全新的PPK。


    “哈哈哈哈,慎終,你做的很好,能用這麽快速度突破地下黨的防線,就算是西南那幫驕兵悍將都做不到,特務處這次要出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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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戴春峰根本不給左重勸說的機會,一來就大笑著表揚道,配合著滿麵的紅光,不得不讓人想到一個特務處老朋友,徐恩增徐處長。


    左重心中擔憂,表麵上恭恭敬敬道:“老師過獎了,這都是您領導有方,學生等不過是按照命令行事,下一步該怎麽辦,請您指示。”


    “哎,你不必自謙,聽聞現場又擊斃了一個地下黨,行動結束後記得將這裏和江邊的屍體都帶回處裏,這些是重要證據,馬虎不得。”


    戴春峰又看了看手表:“給你五分鍾時間,將這裏的地下黨份子清剿完畢,慎終啊,這關係到特務處乃至你我的命運前途,行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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