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樓上雅座請。”</p>


    兩天後,位於傅家甸的吉祥飯店裏來了位中年客人,此人帶著西洋墨鏡,穿了一身白西裝,正是特務處副處長鄭庭炳。</p>


    聽著跑堂的招呼,他摸了摸手指上的碧玉扳指,左右打量一下環境,微微點頭抬腳走上二樓,找了個小包間坐了下來。</p>


    “來些瓜子和果盤,上壺南邊的好茶,我先等個朋友,等人來了再點菜,出去的時候就不要關門了,有什麽事情我叫你。”</p>


    鄭庭炳很有派頭的跟跑堂的囑咐道,隨手扔出了幾個小銅子作為打賞,對待這些社會底層的小人物,說再多不如給錢。</p>


    “恩呐,您稍等。”</p>


    跑堂的猶如變魔術一般,右手往桌上一揮,沒帶走一片雲彩,卻把賞錢收入了囊中,興高采烈的回了一聲便跑了出去。</p>


    沒過多會此人抱著托盤進來,裏麵放著瓜子、花生、秋梨,外加一壺冒著熱氣的茶水,上完這些東西跑堂的知趣告退。</p>


    幹這行,最要緊的是得明白什麽時候要多說話,什麽時候要少說話,不能瞧著客人不想說話非得湊上去,那是找挨罵。</p>


    跑堂的擦了一會桌子,聽到樓梯傳來了腳步聲,好奇之下轉頭看去,見又來了位中年客人,對方環顧四周走向小包間。</p>


    “先生,借個火。”</p>


    此人來到鄭庭炳的身邊,壓低聲音問了一句,順手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包哈爾濱本地產的老巴奪香煙,朝他遞出了一根。</p>


    早就注意到來人的鄭庭炳神色如常,接過香煙之後將火柴盒推了過去,而後突然驚訝的說道:“我好像在江邊見過兄台。”</p>


    “可不是嘛,三天前。”對方動作麻利的點燃香煙,順勢坐到了凳子上,一雙明亮的眼睛緊緊盯著桌子對麵的接頭對象。</p>


    接下來雙方誰也沒說話,就這麽抽著煙喝著茶,包間裏越來越安靜,直到跑堂的輕輕敲了敲門,前來詢問要不要點菜。</p>


    “上吧,不要酒。”</p>


    鄭庭炳敲了敲桌子,瞄了抗聯的人一眼,嘴上說道:“撿你們店裏拿手的菜上個五六道,我們要談點事,沒事不要進來。”</p>


    跑堂的點頭哈腰的去下單了,後來的中年男人此時終於開口:“不知道這位先生怎麽稱呼,鄙人姓洪,叫我洪先生就行。”</p>


    紅,洪,這顯然是個假名字,以象征地下黨的紅色做姓氏,自稱洪先生的人直接表明了身份,麵無表情的看向鄭庭炳。</p>


    要不是對方救了老李,間接挽救了幾十個同誌,商討的還是日本人細菌武器的事,他是不會來這裏跟果黨的人見麵的。</p>


    “嗬嗬,免貴姓藍。”</p>


    鄭庭炳也不是省油的燈,聽出了來人的言外之意,針鋒相對的用果黨黨旗顏色當化名,你要打機鋒,那大家就一起打。</p>


    從接頭開始,兩人相處的就不是太融洽,這是曆史原因造成的,民國十六年的那場大屠殺,讓雙方很難心平氣和交流。</p>


    作為受害者的地下黨一方,能坐在這裏不動手,已經算是相當克製了,若不是為了日本人,恐怕早就殺了某個苟特務。</p>


    於國家大義之前,抗聯顯示出了超人的氣量,暫時放下了血海深仇,同意合作對付共同的敵人,不得不讓人感到欽佩。</p>


    “喝茶吧,洪先生。”</p>


    鄭庭炳親自替對方斟了一杯茶,心中暗暗歎了口氣,早期的黃埔生誰沒有幾個要好的地下黨同學呢,隻可惜物是人非。</p>


    當年的進步青年們,為了思想、信仰或者個人前途,選擇了不同的道路乃至兄弟相殘,無數人傑死在了同學的槍口下。</p>


    他忽然想到羊城的那個下午,那一張張帶著汗水和陽光的笑臉,大家熱情憧憬著未來,這一切要是沒有發生該多好啊。</p>


    但這種情緒隻維持幾秒鍾,鄭庭炳很快反應過來,過去就過去了,如今大家各為其主,地下黨依舊是黨國的最大敵人。</p>


    “藍先生,開門見山吧。”</p>


    另一邊的洪先生對這種應酬不感興趣,說出了自己的來意:“我受上級的委派,想問貴方幾個問題,希望你能如實回答。</p>


    第一個問題,你們目前掌握了多少背陰河基地情報,比如內部建築藍圖、人員信息、武裝配置以及基地周圍駐軍情況。</p>


    第二個問題,行動的目的是什麽,是摧毀試驗基地,還是解救裏麵的人員,又或是為了獲取日本細菌武器的技術資料。</p>


    第三個問題,先生要如何保證在行動後不會過河拆橋,不要狡辯,這是貴黨和那位委員長的一貫作風,你我心知肚明。</p>


    第四個問題,行動中你們能提供什麽幫助,總不能我們流血犧牲,你們坐享其成,那樣我們抗聯不如獨自攻擊背陰河。”</p>


    四個問題,</p>


    每一個都直指關鍵。</p>


    最重要的是二、三條,如果果黨掌握了細菌武器,會不會用到地下黨頭上,這個問題用腳後跟想都知道答桉,肯定會。</p>


    這件事情不說清楚,抗聯不會同意聯合行動,那等於是親自把刀送到對方手上,到時就不是死幾百幾千人這麽簡單了。</p>


    卸磨殺驢更是國府傳統,不僅是對地下黨,對其他人同樣毫不手軟,西南戰役沒結束,各路軍閥就被分化的一幹二淨。</p>


    要是沒有安全保障,地下黨寧願單獨行動,也不願意當炮灰和替死鬼,跟果黨打交道必須多長個心眼,這是血的教訓。</p>


    “洪先生真是快人快語。”</p>


    鄭庭炳笑眯眯恭維道,扭頭看了看外麵,轉頭正色回答:“第一點,我們隻知道目標的外圍情況,所以才尋求你們合作。</p>


    第二點,基地要毀,人要救,資料也要獲取,這是要向外界公布的罪證,貴黨若是不放心,雙方可以各自保管一部分。</p>


    第三點,抗聯可以不派人隻提供情報,不用擔心人員安全,假如你們要參與行動,我們雙方人員混編,同時互不隸屬。</p>


    第四點,武器、裝備、藥品、經費,我們都能提供,嗬嗬,一水的美製大威力衝鋒槍、手槍,絕對比你們現在用得好。”</p>


    他講完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表情有些得意,聽說這幫窮鬼用的還是日俄戰爭時期的槍支彈藥,甚至連手榴彈都沒有。</p>


    真是一幫土包子,</p>


    嗬嗬。</p>


    不過倒是讓左重猜對了,地下黨確實不放心國府,對方提出的問題都在預料之中,金陵局本部也給了他們相關的權限。</p>


    這些事情無關痛癢,答應就答應了,況且用姓左的話來說,承諾也是可以反悔的嘛,這家夥可真是一個小人呐,我呸。</p>


    這時跑堂的將點的菜一一送上,然後彎著腰慢慢退了出去,鄙視完左重的鄭庭炳拿起快子,夾起一隻大蝦客氣招呼道。</p>


    “洪先生不用客氣,這裏的油炸大蝦遠近聞名,趕緊嚐一嚐,隔命也是要吃飯睡覺的,等吃完了飯咱們再說不遲,請吧。”</p>


    “不必了,藍先生自便。”</p>


    洪先生自然不會吃他的東西,輕輕擺了擺手,腦中思考著對方的回答,聽起來果黨似乎很有誠意,可是不能放鬆警惕。</p>


    國民政府不講信用是常事,必須要小心,否則被賣了都不知道怎麽死的,行動時一定要盯緊對方人員,以免中了詭計。</p>


    至於那些好處,不要白不要,就當是吃一回大戶了,哪怕美製武器的彈藥不好補給,也可以當成儲備,抗聯需要物資。</p>


    快速分析了一遍利弊,洪先生抬眼看著吃得滿嘴流油的鄭庭炳,澹澹說出了幾個字:“我們有細菌武器基地的所有情報。”</p>


    “噠。”</p>


    鄭庭炳的快子掉在了桌子上,背陰河的所有情報?關東軍將細菌武器看的跟命庚子一樣,就差把司令部設在基地裏了。</p>


    他們這麽多人忙活了好幾個月時間,隻摸清了外圍情況,結果地下黨什麽都知道,可見對方在東北的情報網非常完善。</p>


    怪不得委員長會把異己份子當做頭號大敵,這種滲透能力要是用在國府,那己方還有什麽秘密可言,可怕,太可怕了。</p>


    想到這,他皮笑肉不笑的表示懷疑:“所有情報嗎,能不能請洪先生大致介紹一下,不是不相信,藍某隻是想長長見識。”</p>


    “嗬嗬,當然可以。”</p>


    洪先生沒有絲毫介意,目光閃過一絲精光:“九一八事變之後,日本人把本土的細菌研究實驗中心逐漸轉移到東北地區。</p>


    主要是因為日本把紅俄遠東地區作為侵略擴張的目標,需要試驗出適合在寒地使用的細菌武器,以供將來的戰爭使用。</p>


    </p>


    民國二十一年關東軍選中了背陰河,之所以在這裏建立實驗場,首先是距離哈爾濱近,容易獲得實驗器材、給養物資。</p>


    其次該地比較偏僻,具有很好的隱蔽性,一旦發生了烈性細菌傳染,防疫給水部隊可以迅速采取措施,便於控製局勢。</p>


    最後,當地聚集著相當數量的農村人口和資源,可以提供廉價的勞力,圍牆之中的工程十分浩大,從外表很難看出來。”</p>


    他將日本人細菌武器研究基地的背景和理由娓娓道來,不要以為這些不重要,任何情報都有價值,關鍵要看如何運用。</p>


    隨後洪先生又詳細介紹了目標的防禦設施、警衛人員等諸多情況,終於,籠罩在背陰河基地上空的那層迷霧漸漸散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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