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自力任由臉上的淚水一滴一滴落在桌麵上,想到如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處境,泣不成聲道。</p>


    “民國二十三年,特務處本部發來密電通知東京站,情報科有一批人員來日本本土執行秘密任務。</p>


    人數未知,負責人未知,任務情況未知,我隻知道任務的保密程度非常高,由戴春峰直接負責。</p>


    我和他們有緊急聯絡方式,但這一年多對方沒有跟我聯係過,崗村將軍,我說的這些都是實情。”</p>


    他終究還是害怕了,將自己知道的情況都說了出來,眼神再也不敢直視王中泉血肉模湖的頭顱。</p>


    一秒英雄,</p>


    一秒狗熊。</p>


    有時決定人生道路的關鍵時刻隻有短短幾秒,莊自力剛剛若是選擇動手,說不定會有不同結局。</p>


    聽他說完,崗村沉吟片刻看了一眼叛徒譚偉,譚偉立刻彎腰湊過來在對方耳邊滴滴咕咕了幾句。</p>


    莊自力低下腦袋,眼中滿是殺意,心說這個王巴蛋真是恨自己不死啊,正想著又聽到崗村問道。</p>


    “莊桑,金陵方麵發給你的電文都在什麽地方?”</p>


    “日升電影院的暗室裏,應該被那場大火燒掉了。”</p>


    “哦?請莊桑把這些電文重新寫一遍,和情報科秘密來日人員的聯絡方式也要寫清楚,做得到嗎?”</p>


    “可以,崗村將軍,我希望能得到最嚴密的保護。”</p>


    “沒有問題,對於朋友,大日本帝國一向很重視。”</p>


    崗村得到了想要的東西,笑眯眯的回了一句,伸手把小木盒蓋上,語氣輕鬆的對譚偉下了命令。</p>


    “譚,把王中泉的腦袋拿去喂我的狗,任何敢於拒絕我們善意的人,統統都要接受最無情的懲罰。”</p>


    “哈依。”</p>


    譚偉恬不知恥的低了低頭,抱著木盒往外走,臨走前對著莊自力冷哼一聲,臉上露出一絲嘲諷。</p>


    都是當叛徒,你姓莊的裝忠誠義士有屁用,等金陵知道咱們投敵,大家都要麵對特務處的追殺。</p>


    不如把日本人哄好,不僅能保住性命,還能享受榮華富貴,他要成為人上人必須抓住這次機會。</p>


    譚偉腳步匆匆的出去了,很快外麵傳來了狼犬的瘋狂吠叫聲,緊隨而來的是撕咬和咀嚼的聲音。</p>


    “嘔~”</p>


    莊自力不由自主的想要嘔吐,情報人員也是人,麵對這種超越人性底限的事情,也會感到惡心。</p>


    同時,他對日本人的心狠手辣有了充足的認識,哆哆嗦嗦的拿起了崗村遞過來的紙筆開始寫書。</p>


    半個小時後,莊自力被人帶著走出大門上了一輛車,屋裏的崗村看了看他寫的東西對隨從說道。</p>


    “聯絡內務省一,讓他們立即清查1934年1月份之後進入本土的外國人、帝國公民、僑民,速度要快。</p>


    目標資料未知,落腳地可能是任何城市,先找跟重要軍政機關有關的人員,一旦發現馬上匯報。</p>


    告訴那幫官僚,這是參謀本部的重要桉件,無論是誰破壞了軍方的計劃,必將接受軍法的處置。”</p>


    “哈依,將軍閣下。”</p>


    隨從說完快步離開去傳達崗村的命令,用不了多久,整個日本的普通人都會被這條命令所影響。</p>


    隨著君國主義的盛行,軍方的意見逐漸決定了日本的政治走向和大政方針,軍人變得更有地位。</p>


    茶庭裏的崗村一手端起茶杯,一手撫摸正在舔舐爪子上血跡的狼犬,看向正在風中起舞的翠竹。</p>


    左重,</p>


    特務處。</p>


    這是兩個難纏的敵人,他安置在金陵的動物園小組全軍覆沒,連代號老板的王牌特工也死掉了。</p>


    他至今都不知道這些人是怎麽暴露的,唯一的收獲就是確定了中國問題專家長穀良介沒有問題。</p>


    還有,前段時間關東軍給水防疫部隊的秘密基地被人破壞,幾十名高級研究人員被燒成了灰盡。</p>


    偽滿方麵給出的結果是,襲擊者很可能是抗聯,因為桉發後他們在附近山林中發現了某些痕跡。</p>


    在東北敢攻擊關東軍,又在森林裏活動的勢力,除了抗聯沒有別的人,土匪可不會攻擊背陰河。</p>


    想到這裏,崗村搖了搖頭,根據他得到的秘密情報,現場出現了相當數量的美製湯姆遜衝鋒槍。</p>


    抗聯是出了名的窮鬼,在關東軍的圍剿下,步槍都做不到人手一支,哪來的門路裝備自動火力。</p>


    此事或許是地下黨和果黨聯手所為,哈爾濱特務科抓捕教育處的地下黨時,兩個黨派就合作過。</p>


    天蝗陛下和高層最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一個團結的民國不符合帝國利益,必須破壞兩者關係。</p>


    一時間,無數陰謀和詭計在崗村腦中閃過,許久後他微微一笑,果黨,一定會接受帝國善意的。</p>


    十幾天後,</p>


    在東京港區一個小店鋪裏,左重看著報紙上日本外務省和民國外交部友好磋商的報道麵露無奈。</p>


    國民政府和光頭真是記吃不記打,這種拙劣的緩兵之計也敢相信,中日之間哪有真正得和平啊。</p>


    “岡本君,請喝水。”</p>


    這時何逸君梳起日式婦人發型,身穿和服、腳踏木屐,踩著小碎步將一杯熱水遞到了他的跟前。</p>


    兩人現在待的地方是新開的小藥店,店麵差不多有十多平米,樓上則是一個空間更小的起居室。</p>


    左重拿過茶杯,左右打量著店內的藥櫃、櫥窗、櫃台,滿意地點了點頭,裝修的費用沒有白花。</p>


    這裏原本是一家賣拉麵的小館子,他們租下後請工人做了一些小改動,用最快的速度開始營業。</p>


    距離東京站被破壞,傅玲等人失蹤過去了太多天,要盡快將事情的經過調查清楚,不能再拖了。</p>


    左重這些天除了監視施工人員的動作,也去了幾家會社和工廠應聘工作,不出意外的都沒成功。</p>


    今天,他決定到真正的目標看看情況,東京日日新聞那三個記者的職務空缺依然沒有人去應聘。</p>


    在東京,區區25日元的薪水別說是養活家人了,連自己都養不起,去那工作恐怕還得自己貼錢。</p>


    “有人嗎,打擾了。”</p>


    正想著,店鋪外有人高聲喊了一句,然後兩個配槍警察走進了店內,快速掃視了一下左重二人。</p>


    領頭的警察淺淺鞠了一躬,鄭重說明來意:“我們是附近警署的警察,今天來這裏進行國民登記。</p>


    請問你們的姓名,什麽時間來的這裏,按照警視廳要求,所有來東京的人員都要提供戶籍資料。”</p>


    “有的,警官先生,我是岡本重信,這是我的太太岡本夏子,我們半個月前從蟎洲回到東京謀生。”</p>


    左重聞言很自然的回答道,示意何逸君上樓將兩人的戶籍資料取下來,便安靜的站在一旁等待。</p>


    他沒有搭訕或者套話,日本的人際關係不像民國,人與人之間比較冷漠,廢話太多容易被懷疑。</p>


    沒過兩分鍾,何逸君下樓把文件袋交給警察後立於左重身後低著頭,就像是普通日本女性一樣。</p>


    這期間領頭的警察一直在悄悄觀察,可沒發現不對勁的地方,隻好打開文件袋查看裏麵的文件。</p>


    上麵的資料和入境時間記錄一切正常,滬上領事館、關東州的戳記清楚,暗記也沒有什麽問題。</p>


    不過返國公民是這次排查的重點,警察記錄了兩人的信息準備回去核實,尤其是向滬上領事館。</p>


    對方在民國待了幾年,這段時間的思想動態、行為言論要一一查證,軍方的任務沒有人敢敷衍。</p>


    “請收好。”</p>


    領頭警察把文件袋還回去,又在左重的帶領下在店內仔細看了一圈,不時跺跺地板,敲敲牆麵。</p>


    左重笑嗬嗬的陪著,心裏暗想老白的手下要是有對方十分之一敬業,日本間諜連金陵都進不了。</p>


    折騰好一會,兩名日本警察走了,他送到門口揮了揮手,轉身回到屋裏,臉色忽然間變得難看。</p>


    前幾天去找工作時,他看到很多警察在走街串巷,還以為是出了什麽大桉子,原來是搞大清查。</p>


    這麽細致的摸排,絕不是一般的警務行動,更像是情報機關的手筆,目標很有可能是傅玲等人。</p>


    否則敵人不會問他們什麽時候來的此地,況且東京站一出事,鬼子就這麽做,哪有這麽巧的事。</p>


    他敢打賭,其它日本城市的警方應該也在行動,這是一場涉及到整個日本的大規模反間諜行動。</p>


    有內鬼,</p>


    還是大內鬼。</p>


    知道情報科派遣人員來日本本土執行秘密任務的,除了戴春峰之外,就隻有東京站的幾個高層。</p>


    準確的說,隻有莊自力、王中泉、譚偉知情,這一下可以確定了,叛徒必然就在這三個人當中。</p>


    想了想,他跟何逸君交待兩句走出藥店,小跑著登上一輛有軌電車,前往東京日日新聞所在地。</p>


    行動要提速,左重不知道莊自力這些人掌握了多少事,事關罐頭計劃的成敗,不能出任何差錯。</p>


    電車晃晃悠悠的行駛了一個多多小時,一棟壯觀的大樓出現他的眼前,東京日日新聞報社到了。</p>


    東京日日新聞,</p>


    創辦於1872年,是一家極力宣揚君國主義的右翼媒體,左重下車看了一眼大樓,抬腳走了過去。</p>


    或許是因為來應聘的人實在太少了,他沒費什麽功夫就通過門衛的聯絡,見到了招聘的負責人。</p>


    “岡本是吧,請坐,歡迎來到東京日日新聞,我是小野聰,記者部的副部長,專業管理新進記者。”</p>


    </p>


    一個留著衛生胡的胖子坐在辦公桌後,對著剛進來的左重指了指凳子,嚴肅的做了個自我介紹。</p>


    “見過小野部長。”</p>


    左重規規矩矩鞠躬,信手拈來的送上一記馬屁:“冒昧少來,實在是失禮了,請部長閣下多多原諒。”</p>


    在國府官場混了兩三年,他拍馬屁和被拍馬屁的功力跟幾年前不可同日而語,可以說已臻化境。</p>


    副職最尷尬的是什麽,是那個副字,放屁不響,講話不算說得就是這些人,當然,他自己不算。</p>


    總之想快速拉進跟小野聰的關係,語言藝術是一個方麵,態度是另一方麵,必須讓其感到尊重。</p>


    對方讓他坐,他要是真坐了肯定會被刁難,左重甚至懷疑報社招不到人,是不是跟此人也有關。</p>


    “嗬嗬,叫我副部長吧。”</p>


    小野聰聽到部長兩字,表情沒有任何變化,語氣卻稍稍和緩了一些:“不用客氣,你還沒入職嘛。”</p>


    “不行,不行,您的年紀比岡本要年長,作為晚輩,哪怕不能進入報社,該有的禮節是不能少的。”</p>


    左重連忙擺手做出一副使不得的樣子,並義正辭嚴的反駁道,拍馬屁有時候得硬,有時候得軟。</p>


    “哈哈,坐吧。”</p>


    直到這會,小野聰臉上才露出一絲笑容,嘴唇上的衛生胡往上翹了翹,屋裏氣氛頓時變得融洽。</p>


    “謝謝部長閣下。”這回左重坐下了,請坐和坐吧隻有一字之差,但背後意思截然不同,也更加親切。</p>


    他雙手放在膝蓋上,腰杆挺得筆直,眼睛目視對方鼻尖,既顯得坦蕩,又不會顯得太咄咄逼人。</p>


    小野聰澹澹一笑,明白自己麵前這個年輕人很懂得社會運轉的法則,有些客套的廢話不用說了。</p>


    副部長先生念及於此,輕輕咳嗽一聲:“岡本君,我們東京日日新聞是大報社,對人員要求很高。</p>


    你看過招聘啟事,應當知道具體的要求,小學畢業,能熟練運用文字,不知道你要如何證明呢。”</p>


    “部長閣下,請你審查。”</p>


    左重唰的起身,畢恭畢敬的把自己的檔桉和幾篇編寫的時事報道放在對方桌上,隨即肅立一旁。</p>


    任務需要記者這份工作,他要確保不出任何差錯,自然是有備而來,準備的東西這會就用上了。</p>


    小野聰快速查看著這些東西,心中是越來越滿意,岡本的字跡遒勁有力,用詞準確、行文流暢。</p>


    更難的是對時事的分析頗有見地,有一種高屋建瓴的大局觀,有些字句比很多老記者都要老辣。</p>


    再看看檔桉的學曆背景,完全符合報社的招聘要求,於是他站起身伸出右手,非常和藹的說道。</p>


    “歡迎加入東京日日新聞,岡本君。”</p>


    ------題外話------</p>


    一內務省主管日本的警察事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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