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來傳旨的太監沒看見老太太的身影,便問道:“府上的老封君不在麽?”晉保忙說道:“母親臥病在床,方才也試著想起身接旨的,實在起不來,還望恕罪。。要不,下官讓人扶著她老人家出來?”那太監便擺擺手道:“不必不必,咱家也就是問一聲,皇上可說了,不可勞累老太太的。”然後便擺出了架勢,宣讀聖旨。淑寧在後頭跪著聽旨,隻覺得渾身上下怎麽都不舒坦,那聖旨的內容也是駢四儷六,辭藻華麗,晦澀難懂。淑寧聽了半日,隻略摸估計著是在說自己家祖先如何如何,立了什麽功勞,然後祖父在世時如何如何,父親他們兄弟幾個又怎麽怎麽出色,家風又怎麽怎麽好。總體上就是在誇他們家。


    最後,皇帝老兒鑒於他們家的情況,就讓長子晉保承襲父親爵位,當上二等威遠伯;然後四子容保任侍衛盡忠職守,封一等輕車都尉;三子張保為官出色,又孝順,封二等輕車都尉;次子興保,也得了個騎都尉的爵位。希望這幾兄弟能夠體會皇帝的用心,忠於朝廷,好好幹活。


    全家上下磕頭謝恩,接過聖旨,便請那太監進屋裏喝茶。那太監笑著推說還要回去繳旨,那拉氏忙道:“公公此行辛苦了,這麽熱的天還特地跑咱們家來傳旨,好歹喝杯茶涼快涼快再走,絕不會耽誤了您的差事。”那太監便依言進屋上座。


    晉保夫妻陪著他說些閑話,又旁敲側擊地打聽皇上下這些旨意是什麽意思。那太監笑意吟吟地坐了半日,一點風聲不露,最後懷兜著幾樣精致的小玩意走了。


    他們的身影一消失,原本在廳中安靜陪坐的興保忽然變了臉色:“這是怎麽回事?莫非你們做了什麽手腳?”


    晉保皺皺眉:“二弟又怎麽了?難道有什麽不妥之處?”


    興保鐵青著臉。道:“大哥襲爵,咱兄弟也就認了,但皇上給我們兄弟幾個封的爵位。我卻不服!老四在宮裏當差就算了,可老三如今連官都不做了。憑什麽他能封個輕車都尉,我卻隻是區區地騎都尉?(注)還要是最後一個封?!”


    容保發話了:“二哥這話說得未免造次,給誰封爵,封什麽爵,都是皇上說了算的。難道二哥認為皇上錯了?”


    興保一瞪眼:“老四,你休要訛我,我幾時說皇上錯了,我是問你們是不是做了手腳?不然為什麽我的爵位是最低地那個?”


    晉保板起臉,道:“做什麽手腳?皇上的旨意合情合理,老四已是從三品,老三是從四品,封個三品地爵位很正常。你本就閑賦在家,隻捐了個五品龍禁衛在身。有一個四品騎都尉的爵,已經是皇恩浩蕩了。你休要這此大吵大鬧,萬一有人把你方才的話傳到外頭去。你讓皇上怎麽想咱們家?!”


    興保氣鼓鼓地閉了嘴,甩手走人。索綽羅氏一甩帕子也跟了上去。


    早在興保開始發作時。李氏便扯了慶寧一把。將弟妹們都帶下去了,因此淑寧並沒怎麽聽見叔伯們後麵的爭吵。倒是發覺婉寧有些心神不定。她跟那個傳旨的太監似乎是認識地,方才還低聲跟他說過幾句話,然後便一直沉默。旁邊的媛寧見她這樣,便冷笑一聲,回房去了。因賢寧不停喊熱,淑寧便把疑問丟下,拉過哥哥抱起弟弟,趕回了槐院。


    她安置好了弟弟,換回輕快的衣裳,便來到上房跟哥哥閑聊。不一會兒,父母回來了,又是一番手忙腳亂換衣服的大工程。等換上家常夏衣,張保才鬆了口氣,對妻子兒女道:“方才可把我熱壞了,在大太陽底下跪了半天,又不敢動,難為他們還吵得起來。”


    佟氏笑道:“雖然熱些,倒也值得,如今咱們也有爵位了,每年的俸銀和米糧雖不多,好歹子孫後代都能受益,隻要節省些,不愁養不活自己。”


    淑寧好奇問道:“這個二等的輕車都尉,每年有多少銀子?”佟氏答道:“隻有185兩,雖然不多,卻有185斛的米,這可是千鬥糧食呢。咱們三房人口不多,光這個就夠吃的了。”


    也就是說無論如何也不會餓著肚子了?這倒是不錯。雖然世襲爵位按例是傳一代減一等,但想必還能襲上好幾代人呢。父親辭官時,淑寧還有些擔心,現在倒是稍稍鬆了口氣。


    端寧這時問道:“為什麽皇上會突然封咱們家爵位?像這樣四個兄弟都有世爵的,在京中也不常見吧?”


    張保若有所思:“我雖聽到些風聲,倒不敢肯定。當日與你瑪法賽馬地,聽說是某位王爺?”


    端寧道:“我從三哥那裏打聽到一點,是兩位老親王,還帶了幾位宗室。”


    張保想了想,說:“既然聖上有了恩旨,這些話就不要傳出去了。別人問起,隻說是老爺子不小心摔著的。回頭跟你兄弟們也提醒一聲。”


    端寧應了,又陪著父母說了些閑話,因順寧叫人來請,便告退了。淑寧打量著差不多到抄經的時間了,便也告罪離開,隻留下張保和佟氏在屋裏繼續說話。


    張保搖著扇子,歎道:“當日也不知發生了什麽事,不過既然皇上暗中補償過了,咱們就該知道好歹。平白撈了個爵位,倒也不錯。”


    佟氏道:“我原還擔心你辭了官,光靠這點子家底不夠用地,現在倒鬆了口氣。遲些再置點田產,咱們也好多個進項。”


    張保道:“其實說起來,咱們這一房,一向是最節儉的。就算近年手頭寬鬆些,也從不學那些虛華做派。不象其他兄弟幾個,總愛胡亂花錢。”


    佟氏點點頭:“可不是麽?回府以後。我冷眼看著其他幾房,也覺得他們花費太過了。大房要維持府裏體麵,倒罷了。二房雖掙了不少錢。也沒必要整天顯擺,這幾日二嫂子病好了。偶爾也出來見見人,我打量著她身上穿戴地,就沒重複過一樣,連四丫頭小小年紀,也開始打扮了。這還是在喪中呢。四房那邊倒是素素地,可也素得不便宜,四弟妹寫個條子請我去說閑話,也要用那什麽雪浪詩箋,喝的茶,一壺就要五六十兩銀子。相比之下,咱們倒像是鄉下來地。”


    張保笑了:“鄉下來的就鄉下來的好了,咱們也不是沒見過世麵。你去問問他們,可見過成幾百箱白銀在眼前晃過?可見過大塊大塊地玉石翡翠拿牛車拉著走路?用鬥裝的珍珠寶石?通體黃金地自鳴鍾?去年年底送回京的那點子珠寶。在那邊隻能算是小意思,他們都當是寶貝似的,誰才是鄉下來的?”


    佟氏忍俊不禁:“夫君。你這話忒毒了。”


    張保坐到酸枝躺椅上,搖搖扇子。道:“不是我說話毒。實在是覺得沒必要整日顯擺些金呀玉的,日子隻要過得舒服了。那些就都是些身外物罷了。”


    佟氏在他身邊地圓凳坐下,微笑道:“我呀,隻求幾個孩子平平安安的,以後有出息,便心滿意足了。”


    “如今端兒在兄弟裏武功文才皆是首屈一指,淑寧懂事乖巧,賢兒也聰慧可愛,你還有什麽可操心的?說起來,怎麽不見咱小兒子?丫環把他抱到哪裏去了?”


    “方才曬著了,怕是有些中暑,淑兒讓他喝了點消暑茶,抱回房去睡了。我換衣服時去看過,正睡得香呢,你別去吵他。”佟氏拉住丈夫,不讓他起身去找兒子。


    張保乖乖坐下,佟氏又道:“有件事要和你商量。昨兒小劉妹妹悄悄去看過她兒子,回來後找我訴苦,說小寶的姑媽要娶兒媳婦了,屋子住不下,不願再留小寶在她家裏。你看怎麽辦?”


    “莫不是想訛錢吧?多給些銀子就是了,總不能真接回府裏來,如今額娘病著,整天陰陽怪氣的,誰知道她會說出什麽話來?”


    佟氏道:“這不是幾兩銀子的事,總這樣不是辦法。咱們給的錢不少了,可人心哪有滿足的?再說,咱們雖給了錢,可那郭大姑怎會真的把錢用在小寶身上?倒不如把孩子接出來,光是原本給地錢就足夠在外頭恁房子的了。”


    張保想了想,道:“既如此,那就挑一房老實可靠的家人,先在附近恁間屋子,把孩子接過去住著,劉姨娘要看孩子也方便些。過些日子,你去跟大嫂說一聲,把人接進府來吧。”佟氏點點頭,便去喚周四林家地進屋吩咐。我是轉換場景的分割線


    淑寧和其他姐妹在一起抄佛經,卻發現今天輪到婉寧煩躁不安了。她總是抄錯字,白紙換了一張又一張,本是打算揉成團扔地,看到媛寧地目光,才斯斯文文地學淑寧那樣把紙放到旁邊的籃子裏。媛寧譏諷地瞥了她一眼,又繼續埋頭抄寫。


    婉寧繼續心神不定地,時不時往水閣外張望。淑寧問道:“二姐姐,你可是在等什麽人來?”婉寧不在意地笑笑,道:“沒什麽,我隻不過是叫俏雲去拿些東西,卻半天還不見她回來,有些心急罷了。”


    “可是什麽要緊地東西?若是文房四寶之類的,我這裏還有呢,二姐姐盡管拿去就是。”你這樣子擺明了沒那麽簡單,誰信你啊?


    婉寧眼望著外頭,嘴裏卻說:“不用了,我沒缺什麽東西。”


    正說著,卻看到窗外人影一閃,婉寧大喜,忙起身迎出去,果然是俏雲來了。婉寧拉過她,在一叢花旁邊竊竊私語,淑寧聽不到她們在說什麽,隻看到婉寧臉上神色變幻。


    她們說了一會兒,隻聽得婉寧一聲“什麽?真的嗎?”,說話的聲音大起來,隱隱聽到有“秀女”、“選中”、“阿哥”等字眼。淑寧心裏有數,這大概是在說今年選秀的事。


    今年婉寧本要參選,卻因祖父去世,要守孝,而不得不延遲。本來從前也有過秀女服喪百日後參選的例子,隻是今年選秀日子定得早,五月就要初選,到六月複選,如今連結果都出來了,婉寧今年算是錯過了,但三年之後,她已經十七歲,年紀卻有些偏大。


    淑寧自回京後,便知道了婉寧今年不能參選的事,因見她沒表現出什麽情緒,便以為她並不在意。想來從現代穿越回來的女孩子,大概也會覺得十四歲嫁人太早了吧?三年後再選,年紀會比較合適,她應該會高興才是。何況那位對婉寧頗為心儀的五阿哥,比她還要小一歲,現在娶妻有些太早了,下一次選秀時再結婚會更有益於青少年身體健康啊。


    不過現在看來,婉寧似乎對選秀的事還是很關心的。她可能是從來宣旨的太監處知道了什麽消息,所以有些坐不住了,不知她所擔心的是什麽呢?


    過了一會兒,婉寧臉色陰晴不定地回到水閣來,坐在案前對著紙筆發呆。芳寧繼續埋頭抄寫,一直都沒理會過周圍發生的事。淑寧與媛寧對看一眼,先開口了:“二姐姐,發生了什麽事麽?”


    婉寧勉強笑笑,道:“沒什麽,俏雲居然拿錯了東西,真是太粗心了。”


    媛寧冷笑一聲:“你騙誰呢?她明明是去幫你打聽今年選秀的結果了。怎麽?莫非你的仇人被選中了,進宮當了主子娘娘?”


    婉寧清清嗓子,拿起筆道:“我哪裏來的仇人?四妹妹真會說笑。方才俏雲的確是順便告訴了我一些消息,但也沒什麽不好的事。”


    淑寧淡淡笑著,問:“說起來玉敏姐姐也是今年參選吧?不知她選中了沒有?”


    “玉敏被記名了,要等三年後複選呢。”她抬頭對淑寧笑笑,“另外還有幾位姑娘,分別被指給太子和大阿哥,不過都是側室。”


    媛寧挑挑眉:“說起來,那位與你一見麵就吵的宋家姑娘,也是今年選吧?”


    婉寧頓了頓,看著眼前的白紙,道:“的確是今年選,她被選中了,指給了四阿哥。注:一等輕車都尉是屬於正三品,二三等的輕車都尉則為從三品。騎都尉正四品。這本是乾隆時才有的爵位定製,我提前到康熙朝了,請當作是蝴蝶效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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