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保從妻子嘴裏得知自己屋裏即將要增添一個人時,感到十分詫異:“額娘糊塗了麽?現在還在孝中啊,她這是在幹什麽?不行,快退回去,雖然我說過不想再混官場,但也沒打算讓人參我個不孝悖禮之罪。。”


    佟氏卻安撫下他,淡淡笑道:“夫君太多心了,額娘怎麽會做這種糊塗事?她隻是說,我們屋裏人手不夠,也沒個合心意的人侍候你,因此將心愛的丫頭送來照顧你的起居。她老人家幾時說過是給你送妾來著?你可別誤會了額娘的好意。”


    張保愣了愣,笑了:“夫人說的是,我怎能這樣誤會額娘呢?她隻是要送個丫環來罷了,斷沒有做母親的在父親喪期內給兒子納妾的道理,方才是我想歪了。”


    夫妻倆相視一眼,又笑了我是轉換視角的分割線


    淑寧實在無法理解老太太的想法,她現在都隻能躺在**不能動了,還念念不忘在他們三房插人,到底是什麽心理啊?難道說,執掌大權習慣了,連想法也變態起來?


    以前老太太要安插小妾,是想在各房布下眼線,順便牽製一下媳婦們,也是為了更好地掌握府內大權。可現在這樣做真的有用嗎?淑寧實在不看好這種法子,從以往老太太安插的人就可以看出來。


    大房的翠翹死了不說,繼任的翠萍已經差不多成了那拉氏地人了,又有前任留下的兒子安寧做依靠,隻要安份守己。總能好好過日子。現在那拉氏當家,翠萍當然不會傻到跟她作對。


    二房的翠珍對老太太倒還算忠心,從素馨收集回來地小道消息中可以知道。她現在還常常給老太太請安,而且索綽羅氏視她為眼中釘。她還離不得老太太這個靠山。但如果靠山倒了,她又沒有子嗣,會有什麽結局還不知道呢。至於另一個妾翠英,早就得罪了老太太,聽說自從那年小產後。她就一直病著,美貌不再,又失寵了,現在隻能無聲無息地活著。


    四房一直沒有正式的妾,隻有幾個通房丫頭。雖然聽說大多數是老太太送地人,但沒有名份是事實。四叔容保與四嬸沈氏,近年的感情有所疏離,但即便如此,容保對那幾個通房。一直是一碗水端平,也沒有抬舉哪一個的打算,對她們之間窩裏鬥的情形視而不見。


    由此可見。在各房安插小妾,或許曾經有過作用。但時間一長。人心就很難控製了。老太太一再想往三房安插人,難道隻是一股子執念作怪嗎?在她現在無法再執掌家事的情況下。那些眼線還能發揮多大地作用?


    而且最關鍵的問題是,老太太本人很可能活不了多久了。


    淑寧轉回頭去望望**那個幹癟瘦弱的老太太,非常確定這個事實。


    雖然太醫當麵說靜養就行,但私底下跟張保兄弟幾個說了什麽就沒人知道了。隻看老太太越來越虛弱的身體,長輩們暗中進行的準備,以及府裏下人們的竊竊私語,就可以猜到這一點。但很明顯,老太太本人並沒有這個覺悟,她大概以為自己隻是一時中風,還能繼續活好長一段時間吧?


    傍晚,淑寧把照料的工作交給婉寧和沈氏,便拖著沉重的步伐回到槐院。這種侍候人的日子真不是人過地,她自穿越以來,雖沒有大富大貴,卻也是養尊處優,從沒有那麽辛苦過。看來好日子過多了,容易使人墮落,等過些日子空閑下來,她要想個法子鍛練一下身體才行。


    約摸在一更天的時候,變故發生了。老太太又一次被痰堵塞了喉嚨,最後雖然咳出來了,卻已是出氣多,入氣少。眾人又是一片手忙腳亂,婉寧在一陣哭天喊地中被趕出房間,摟著喜塔臘氏一個勁兒地哭。太醫來瞧過後,隻是搖頭,暗示晉保給老人家準備後事。


    院子裏再度站滿了人,個個臉上帶著哀戚。淑寧望望婉寧哭得死去活來的樣子,又看了看麵無表情地媛寧和閉著眼念佛的芳寧,心裏有些茫然。等到屋裏有人走出房門,正式宣布老太太已經去世時,院子裏地人才紛紛痛哭起來。


    聽著耳邊地一片哭聲,淑寧覺得自己的鼻子有些酸,但離要哭出來還早得很。她吸了吸鼻子,用帕子拭了拭鼻下,一股子特別地味道從帕內傳來,她馬上被刺激得紅了眼,眼淚不停流著。這時,她察覺有人拉了拉她的袍子,低頭一看,卻是賢寧。他張大了眼問:“姐姐,大家為什麽哭?”


    淑寧蹲下身來對他說:“因為老太太去世了,所以大家都很傷


    “老太太?就是那天摸我臉蛋的那個老奶奶嗎?“是啊。”淑寧點點頭,忽然想到什麽,便裝作給弟弟整理頭發,用帕子輕輕替他擦了擦臉。賢寧忍不住流了淚,吸著鼻子道:“姐姐,我覺得難過。”淑寧忽然覺得有些罪惡感,卻被旁邊一股尖銳的哭聲嚇了一跳,抬頭望去,隻見沈氏抱著哭個不停的女兒嫣寧哄著,左手卻分明剛在孩子身上掐了一把。“呃,原來還有比我更邪惡的人。”淑寧想道。她突然覺得有人在摸自己的頭,抬頭一看,卻是端寧。他扯了扯嘴角,把賢寧抱起來,輕輕拍著他,讓他倚著自己的肩膀流淚。


    這時晉保出來說道:“你們都進去見老太太最後一麵吧。”


    說是見最後一麵,其實隻是見見屍身。老太太的頭發衣服都已經整理過了,半身搭著被子,臉上蓋著素帕。婉寧一見到,馬上就撲了上去。卻被那拉氏的丫環緊緊抱住,她不停地掙紮,哭得痛不欲生。屋裏人人都哭得很斯文端莊。就連老太太生前最寵信的嬤嬤,也是趴在地上嚎而已。因此婉寧的激動與失態顯得格外顯眼。那拉氏頻頻看她,最後見到她掙脫了丫環,撲到老太太身上,緊緊摟著屍身痛哭,便馬上皺著眉讓人把她拉開。又親自整理了被女兒拉開地被子,繼續一邊用帕子抹著眼淚,一邊吩咐下人們準備棺木火燭等物。我是轉換場景的分割線呀分割線


    大概是因為老太太死得比預期的早,許多東西都還未準備齊全,因此還要忙忙叫人去買。就在準備喪禮地過程中,又出現了問題----沒錢了。


    府裏賬上現在還有兩千兩左右的現銀和銀票,但現在離秋收還早,田租還未能收上來,而二房主持地幾門生意。據說資金周轉方麵出了問題,已有三個月未曾上交銀子了。一場象樣的喪禮,沒個兩三千兩是不行的。但如果把府裏的銀子都拿去用,那接下來的幾個月。全府上下又如何維持日常用度呢?


    因此。晉保和那拉氏籌算過後,發現最多隻能使用其中地一千兩。因為不夠用。晉保要求興保從店裏調銀子,卻遭到了拒絕。


    興保說:“我因為額娘打死釧兒的事,賠了大筆銀子,你們又不是不知道。而且今年京裏連開了幾座酒樓茶樓,我那些生意虧得厲害,這幾個月都在倒賠銀子。現在要我再拿出幾千兩來,實在是無能為力。上一回阿瑪的大事,已經是我出的錢,為什麽現在又要我出?”


    晉保聞言十分不悅:“老二,你要把話說清楚,那些生意當初都是家裏出的本錢,如今家裏要用銀子,調些來有什麽要緊?什麽時候成了你的了?”


    興保卻冷笑道:“大哥這話糊塗,雖然當初家裏有給一些本錢,但大多數都是靠我的私房,當然是我的生意。而且這些年家裏得的錢,已經是當初本錢地十幾倍了,我一直好心好意供養家裏,大哥卻不能憑這個就謀奪了我的私產去。”


    晉保氣白了臉,也不跟他吵,直說道:“這些過後再提,現在先辦了額娘的大事要緊。你到底出不出錢?”興保扭過頭去:“我方才說過了,上次阿瑪地事,我已經出過錢了,你找別人去。”


    晉保恨恨地道:“上回因為牽扯到幾位王爺,阿瑪的事並沒有大操大辦,總共才花了不到三千兩,其中那副棺木,還是早就預備下地,香燭紙品,又都是公中地錢,你才花了多少?現在輪到額娘,你卻推脫起來。別忘了,額娘會發病,還是你們兩口子幹的好事!”


    興保跳起來,大喊“你胡說”,幾乎就要衝過來了,卻被容保架住,勸道:“二哥,有話好好說,這次是你過分了。額娘待你不薄。”


    興保掙開弟弟,冷笑道:“你少在這裏扮好人,她待我不薄?她最疼地就是你!!!額娘這麽多年存下的體己,現在在誰手裏?你別告訴我你不知道!昨兒個額娘還清醒的時候,最後見過的人是誰?是你老婆!誰知道這裏頭有什麽貓膩!”


    容保也漲紅了臉,當即就跟他爭吵起來,晉保頭痛地在一旁生氣。張保聽得越來越不像話,便大喊一聲:“夠了!”待兄弟們安靜下來,他想了想,便對晉保道:“我在外頭做了幾年官,不怕大哥笑話,也有些積蓄。弟弟不敢越過大哥去,也願意出一千兩,大哥覺得如何?”


    興保和容保都吃驚地望著他,晉保有一絲感動:“三弟,你平時日子過得也不富裕……”興保卻打斷了他的話:“少來,他有錢著呢,平時都是裝窮。”晉保厲聲喝道:“老二!”興保這才悻悻地閉了嘴。


    張保淡淡地道:“我在外頭十幾年,也沒在父母跟前盡孝,現在不過是出點銀子,再說,大哥主持家業也不容易,做兄弟的能分擔就多分擔些吧。”


    晉保大力拍了拍三弟的肩膀:“好兄弟,你這份情誼,哥哥絕不會忘記!”


    容保見狀忙道:“三哥說得有理,平時額娘最疼我,她老人家的大事,我如果袖手旁觀,成了什麽人了?不過我銀子不多,隻能出個五百兩,兩位大哥別嫌棄。”


    晉保怎麽會嫌棄?忙抱了一把幺弟,兄弟三人一副感情好得不行的樣子。


    興保訕訕地,隻好說:“既然如此,我也出……五百兩好了。”晉保瞥他一眼,淡淡地道:“二弟有心了,想必額娘泉下有知,也會很欣慰吧。”我是正在守靈的分割線


    淑寧全身戴孝,與眾姐妹嫂子一起,跪在內堂燒紙誦經。婉寧呆呆地望著火盆,機械地往裏頭投些紙錢,默默地流著眼淚。淑寧有些慚愧,自己從沒有真心實意地為這個老人掉過一滴淚,但想到她給自己家帶來的傷害,心腸就硬起來,仍舊拿出暗藏了秘密香囊的帕子,流著裝模作樣的淚水。


    夜深了,漸漸地有人尋著借口離開了內堂,留下來的人,隻剩下婉寧淑寧和幾個老太太親信的丫環仆婦,當中有的人甚至當場打起了磕睡。


    淑寧無意中往外看了一眼,卻發現哥哥端寧站在角落裏,靜靜地望著老太太的棺柩,燭光忽明忽暗地映在他的臉上,讓他的神色顯得有些莫測。


    淑寧遲疑了一會兒,看到眾人皆疲累不堪,沒人注意到她這邊,便悄悄起身往端寧處走去,碰了碰兄長的衣角,輕輕問道:“哥哥,你怎麽了?”


    端寧側臉望了望她,搖搖頭,又轉過去繼續看那棺柩,幽幽地道:“世事無常。我去廣州前,她還是這府裏說一不二的主兒,高高在上,人人都要在她麵前低頭。而昨晚之前,她隻能躺在**,事事都要靠人幫忙。死了,連辦喪事的銀子都是好不容易才湊起來的。守靈的人人大多隻是裝個樣子,沒多久就都溜了。她強硬了一輩子,威風了一輩子,為的到底是什麽?”


    淑寧無言地陪著他一起站著,過了一會兒,他說道:“瑪法待我挺好的,知道他死得那麽冤枉,我心裏其實有些恨老太太,看到她受苦,心裏說不出的痛快。”淑寧吃驚地望過去,隻見他扯了扯嘴角,道:“但再恨又如何?你看看,這府裏真心實意為她傷心的人有多少?兒子媳婦?孫子孫女?親信奴仆?就算是哭得最傷心的婉寧,哭的到底是她,還是自己,又有誰知道?而且,若不是為了做給外人看,我真懷疑有誰願意為她花錢送葬!”


    淑寧拉著他的袖子,認真地說:“哥哥,你冷靜一點。”端寧怔了怔,微微一笑:“我很冷靜,別擔心。”他摸了摸妹妹的頭,道:“原來還怨她恨她的,但看她活到這份上,又覺得再多的恨都沒有必要了。她落到這樣的結局,早已得了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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