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養的。”


    在虞幸這種帶著笑意,仿佛什麽都清楚的逼問下,少年啞著嗓子,語速稍稍快了那麽一絲。


    他一隻手將在他脖子旁邊蹭來蹭去的老鼠抓了下來,終於是邁了步子。


    老鼠落地,還未做什麽反應,就被少年一腳踩死,內髒和鮮血瞬間爆出。


    血濺在紅布鞋的鞋麵上,立刻浸透進去,可是紅色混了紅色,半點痕跡都看不出來。


    大灰老鼠那聲淒厲的嘰嘰叫隻發出一半便戛然而止,少年身形頓都沒頓,從老鼠身上踩過去後,便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像是同意了虞幸提出的,讓他走在前麵的提議。


    虞幸愈發覺得有意思。


    他看著地上的老鼠屍體,判斷了一下少年的力道,少年也不是抬高了腿去踩的,隻是正常走路的幅度,就能直接把老鼠踩爆。


    是個“瘦弱”的怪力少年呢。


    更奇怪的是,少年身上陰氣雖重,卻並不能確定是鬼還是人,他的氣息介於二者之間,像是在生死之間擺了一根細細的鋼鎖,不停搖晃。


    真要說起來,虞幸好像從許家人身上有過相同的感覺。


    這少年要麽是個道行可怕的鬼物,要麽,便是這個時代所謂的能人異士,手裏攥著邪門術法,天天與鬼打交道。


    虞幸邁著步子緩緩地跟上了少年,這一回,兩人的位置算是反了過來,少年在前頭行走的姿勢略有那麽一點局促,而虞幸則從容跟著,也用他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少年的背影。


    他的目光存在感可不算輕。


    這條街不長不短,一步一步的很快也走到了頭。


    前麵有三條岔路,左右分別是拐向另外兩條街的小巷子,接著往前則到了一家米鋪的正門。


    少年的身影在這岔路口停了下來,虞幸眼中笑意加深,想看看這少年要怎麽“預判”他的路線,“恰巧”又與他同路。


    三秒後,少年走了左邊。


    選左邊這條路的時候,少年連頭都沒有回,仿佛全然不在乎我這個隻同路了一條街的男人會往哪兒去,若不是灰老鼠暴露了他,還真挺像那麽一回事兒。


    虞幸看著他的身影消失,然後走了右邊。


    他拐入了那條小巷。


    小巷蜿蜒綿長,僅有兩個人那麽寬,純粹是被這左右鄰裏兩家的房子給夾出來的。


    巷子裏的牆還是髒兮兮的,因為逼仄,所以更加的灰暗,連一盞照明用的燈籠都不曾有。


    虞幸很快就從小巷裏鑽了出來,然而抬頭的那一瞬間,他的眉峰便動了動。


    巷子口不是一條嶄新的街道。


    而是他剛剛走過的那條兩邊都是商鋪的,在街頭掛了個路名牌子的“來財街”。


    糕點鋪子的門縫又開得大了點,裏頭還是黑漆漆的一片。


    窗戶上那張喜慶的紅窗花紙被風吹落了一半,像人垂著腦袋一樣,半死不活地搭拉著。


    穿著灰撲撲的衣服,以及一雙明豔紅布鞋的少年,就在前麵十幾米開外,停在那裏,像是在等著他。


    虞幸不曾猶豫,抬腿走上前:“巧了麽不是,又見到你了。”


    他隻字未提剛剛故意選了和少年相反方向的事情。


    哪怕是被算計的那一方,他也顯得過於遊刃有餘了。


    等他走到少年身側,少年才張嘴,沒有得意,沒有緊張,沒有任何情緒,平鋪直敘得仿佛一張白紙。


    “我說了。”


    少年微微偏過頭,從蓬亂的短發裏露出一隻漆黑的眼睛。


    “我們,同路。”


    虞幸用幽藍的瞳孔與之對視,唇角再度勾起。


    他笑得像一隻狐狸——同樣是字麵意義上的,狹長的雙眼上挑著,一雙眉毛壓住了眼下那枚痣的媚意,將所有因輪廓柔和而可能混雜出的女氣衝散,讓人一眼就能意識到,他像個狐狸精怪,但不是母狐狸,而是一隻公狐狸。


    “你確定真的要和我走一路麽?”


    虞幸眼中露出了被招惹後才暴露的凶光,與他眼底的笑意混在一起,分不清哪個才是真的。


    “人和鬼可以不殊途,卻得跟妖保持點距離,鬼還講究個因果,妖卻隻想吸了你的精氣,你學的本事,對付妖怪可沒用哦~”


    少年問:“你是,妖?”


    虞幸隨口瞎扯,實在是想逗一逗這個有趣的少年,他微微點頭,講話中卻又冷不丁帶出些真相:“派你來的人,隻調查出我是個走鏢的吧?”


    “你們啊,為何不查查‘他’入山時經曆了什麽呢?”


    “那鏢頭路過了我家門口,獵了我一隻狐侄兒,我便吸了他的精氣,披、了、他、的、皮。”


    少年漆黑的瞳孔微微縮小。


    單從這隻眼睛裏透出的情緒,就讓人不禁懷疑,少年正在認真的考慮麵前之人是狐妖化形的可能性。


    虞幸哥倆好地把手往少年身上一搭,傾身靠過去,堪稱是學什麽像什麽,現出一絲微不可察的饑餓:“你幕後那人,是把你這小老鼠送給我做口糧的嘛?”


    “瞧著你也不是老鼠化形,小家夥呀,你剛剛送我的老鼠太小了,我是真不喜歡,但你這大小,看著卻挺合適。”


    詛咒的黑霧被他操控著,在夜色中凝聚成一個狐狸頭的模樣,罩在他本身的臉前麵。


    因為看不清,黑霧的邊界與昏暗空氣幾乎融為一體,更顯得神秘又靈動。


    虞幸用狐狸頭湊近少年的臉,眼瞳周遭逸散出幽藍的光暈:“不知道你有沒有老鼠好吃呢?”


    少年猛的甩開了他的手,往後退了好幾步,耳尖露了出來,紅的滴血,快與腳上的布鞋一個顏色了:“我不好吃!”


    他的語氣頭一次出現了明顯的波瀾,甚至忘了反駁自己是被人派來的。


    虞幸真心實意地笑出了聲,但是聽在少年耳中,就好像狐妖在做最後的餐前準備。


    虞幸想,扯平了嘛。


    這少年用鬼打牆來嚇唬他,以為他沒見過,那他就編造個吃人狐妖來嚇回去。


    嚇唬人的同時,還確認了對方的來意。


    果然是被人派來的啊。


    隱藏任務牽扯到的幕後之人既然為了掩蓋李槐花的死做出了夜夜點燈的對策,那便說明起碼目前為止,李槐花的靈魂去向還不能被人知曉。


    既然如此,又怎麽會不讓人盯著李槐花的院子?


    要麽是利用什麽邪門術法自己盯,要麽是放個眼線替自己看著。


    虞幸在搞出這隱藏任務時,就知道自己和趙儒儒進了李槐花院子的事兒肯定已經被人看見了,隻是他當時沒有察覺到屬於人類或者鬼物的窺探視線,便想著主動不如被動,隻要等著便好了。


    這少年來的比他想象中還晚一些。


    一開始,他感覺到周身的陰氣驟然變濃,溫度下降,就知道有人找上他了。


    他在等對方偷襲,沒成想對方跟了一路也沒動手,隻利用一些小把戲來嚇唬他,這反而讓他有些疑惑了。


    直到小玉蘭指出了少年的位置,將這場無用的跟蹤畫上句號,虞幸才轉過頭,看見了跟蹤者的容貌。


    少年隱藏在冷漠麻木之下的是局促和僵硬,比起陰沉,虞幸更樂意將這個狀態稱為社恐。


    隻看了一眼,他的確定這個少年不是隱藏任務的幕後boss,最多這是個“下屬”?而且八成就是監視著李槐花院子的眼線了。


    親眼看到布老虎化作灰老鼠,虞幸更是理解了為何在李槐花苑門口沒察覺到視線。


    原來監視者是老鼠啊。


    這少年,恐怕是個會控老鼠的異士,有許多和老鼠相關的邪術,看著院門的是真正的老鼠,這座城裏,入夜後的老鼠和各類蟲子簡直多不勝數,連虞幸都沒有多加注意。


    也正因少年與老鼠有關,虞幸一時興起,便想了這麽個逗人的法子,狐狸是吃老鼠的,少年也會連帶著有些畏懼吧?


    他是不知道這場推演的世界觀設定裏有沒有妖怪這麽一說,但妖與鬼神一樣,不論真假,總會出現在人們口中,成為奇譚異聞中的常客。


    小少年年紀還是小了點,既然鬼和控獸都接觸過,也會更傾向於相信這世間真有狐妖吧。


    虞幸又對社恐少年進行了一些肢體壓迫,頓時讓少年的冷漠殼子破出了一個裂隙,而這恰恰便是破綻。


    以他的段位,少年著實是玩不過他的。


    “好不好吃隻有嚐了才知道,反正那人叫你過來,就是放棄你了嘛,你幹脆成為我肚中口糧,這樣的話,我們可不就是‘同路’了?”


    虞幸瘋狂給幕後之人上眼藥,試圖讓少年透露出更多,他收起黑霧狐狸頭,邪邪地一笑,“或者,等我吸了幹你的精氣,吃光你的血肉,就披上你的皮,帶著你的皮一起走,我們不僅能同路,還能用同一張嘴,說同一句話。”


    少年又後退了一步。


    隻是剛一動,他的下半身——或者說是穿著紅布鞋的腳,就像是與大腦的指令產生了一些偏差似的,動作幅度小了半拍,害得他一下子失去平衡,跌落在了髒兮兮的路上。


    虞幸沒有錯過這個細節,他若有所思,忽然有了個新的猜測。


    這陰氣最為濃重的紅布鞋,不是少年自己想穿的?


    畢竟少年和這雙鞋看起來實在是格格不入,甚至有著一些被這雙鞋約束和控製的跡象。


    因為摔倒而覺得丟臉的少年木著一張臉,有些遲緩地爬了起來,然後似乎是忌憚起狐妖的變故,想要先行跑路,再做打算了。


    他一轉身,便想著往後邊的小巷逃竄,動作看著挺僵硬,但速度居然奇快,而且腳下不見聲響,輕如羽毛,完全看不出來他的體內其實擁有著怪力。


    可轉瞬間,少年便感覺到手腕被抓住了。


    “我的口糧想跑了?”虞幸一爪子就把人撈了回來。


    這少年的手腕實在是細,沒幾兩肉裹著,妥妥的營養不良。


    少年微微低著頭,手腕一抖,袖子裏忽然多了幾隻老鼠,老鼠從袖子裏抖落出來,嘰嘰叫著,就要往虞幸身上咬。


    不僅如此,虞幸眼中的環境也驟然變化,巷子口成了密不透風的牆,一旁的牆上卻多了個狹窄逼仄的巷口。


    好一個移形換位。


    他隻是眼前晃了一瞬,手中的觸感便又不同了,從少年溫熱的皮膚變成了質感粗糙的布料子,隻見被他抓住的少年已經被一個半人大的布娃娃替代,而少年本人都已經竄到了牆上的巷口那兒,隻剩餘一節衣角。


    好一個金蟬脫殼。


    虞幸立刻朝少年追過去,腳邊那些礙事的老鼠被詛咒瞬間壓成了渣子,總共也就是一個眨眼的事兒。


    他閃身到牆前,正要跟進去,卻一頭撞到了堅硬的泥牆。


    泥牆被他撞得塌陷下去,上頭的“巷口”便也露出端倪,曲線隨著塌陷的角度而彎折,發出“嘩啦”一聲。


    虞幸一摸,摸到一手未幹的油彩,連帶著撕下了一張薄薄的紙。


    紙後麵,還是一堵泥牆。


    這巷子口,竟然是畫在紙上,又貼到牆上去的!


    就連他剛才那個角度看見的少年的那節衣角,也隻不過是幾筆以假亂真的勾勒,借著夜色,徹底模糊了與真實的界限!


    耽誤這麽一下,真正的少年早已不見蹤影。


    虞幸自己倒是沒被撞疼,他打量著手中撕下的畫紙碎片,有了心理準備,再去看堵住了巷口的那堵牆。


    十分真實的一堵泥牆,和兩旁景象完美的融合在一起。


    可他伸手戳了一下,便在“泥牆”上戳出一個洞,露出後麵幽深的小巷。


    這堵牆,也不過是一張畫紙。


    原來不是移行換位,而是一手出神入化的障眼法。


    少年聲東擊西,讓他以為自己往牆上的巷子口裏竄了,實際上趁著虞幸撞牆的功夫,早已遁入真正的巷子裏,逃之夭夭。


    真是有趣。


    虞幸不由的讚歎一聲。


    這算是戲法,還是術法?


    他在民國年間也沒能瞧見這麽厲害的把戲,到底是因為這些能力失傳在了曆史長河中,還是因為此處是推演世界,各類鬼神的存在,將這類戲法的功效也變得妖魔化,這才有了如此驚人的效果呢?


    想了兩秒,虞幸沒想出個所以然來,隨手將手裏的畫紙扔下,猶豫了片刻。


    他對這個少年很感興趣,若是真想追……不知這麽短短的十幾秒,少年已經跑到多遠之外了?


    要在風頭鎮裏找一個普通人,虞幸隻需要擴大氣息感知的範圍,保準能找到。


    可若是搜尋對象有意隱藏自己的氣息,並且在位格能力或者規則的加持下暫時不會被他的詛咒壓製,那就難了,他隻能將無數枝條化為自己的眼睛,一點一點去找,一處一處去尋。


    少年不知在風頭鎮待了多久,一個地頭蛇,總比他這個初來乍到,隻探查了一個白天的外來者更了解附近的地形與空屋。


    虞幸想想便放棄了繼續追。


    別說剛剛他若是緊跟著追上去說不定能抓到人,像少年這種速度,戲法手段,以及與老鼠有關的能力,一旦消失在視野裏,就很難追到了,因為但凡方向偏差一點,便是南轅北轍,幾倍地拉開距離。


    但是隻要他還在調查隱藏任務,總會再遇到第二次,到時候,他可就不會放任少年再逃走一次了。


    祝福少年今晚做個和狐妖有關的噩夢吧。


    靠反向嚇人把少年嚇走的虞幸重新走了一遍這條“來財街”,再次來到了前方的三岔路口,這回他選了左邊——這才是通向趙府的路,少年剛才猜對了。


    這一回,沒有任何幹擾,他十分順利地走出去。


    趙府便已經近在咫尺了。


    除了暫住在趙府的洛晏以外,虞幸跟三個姓趙的都沒什麽好說的,他毫不懷疑,離開了戲台世界,沒了身份和能力的束縛,這三個趙家人湊在一塊兒遇上落單的他,保準會給他使絆子。


    於他而言並不致命,但足夠討厭。


    再來到趙府院門前的時候,虞幸心中希望隻碰上洛晏,別遇上不長眼的,他今晚並沒有打算收拾人。


    哦,不過如果夜間的趙府沒有太多值得探索的東西的話,那洛晏和趙家那三個人應當都已經出府了吧。


    總而言之,先進去看看。


    照例,翻牆。


    趙府比宋府要有錢的多,院牆也高上不少。


    他打探到,趙家的趙老爺是最早收到封老爺大壽邀請函的那一批人,所以要麽是壽禮的禮單給的好,要麽,就是趙家和封老爺本身便有牽扯。


    虞幸輕巧地落地。


    還不等他好好看看趙府奢華的景致,耳邊便忽然響起了係統提示。


    【區域規則已更新,趙府為單獨劃分出的區域,擁有著獨立規則,請注意遵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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