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微雨。


    這裏的冬天是不下雪的,隻有涼涼的雨水,澆到身上,澆到木樓,甚至潤了一層青石路,都能感到那份黏黏的濕冷。


    “滴滴!”


    一輛破車從深山中駛來,小心翼翼的走在蜿蜒的山路上。近光燈開著,透過雨霧照射出一道朦朧的光線。


    顧璵和小齋在壺瓶山花費了一天的時間,一無所獲。那裏的靈氣很不穩定,有些地方是1,有些地方是2,但是沒能達到3。


    他們沒有全麵探尋,大概的搜索了一番,確信此處並無節點,遂返程,又走了多半天,才又回到白青寨。


    他們打算在這投宿,再看看那個可憐的姑娘。


    “哎,她的金蠶蠱,你有辦法麽?”小齋開著車,忽問道。


    “那是本命蠱,我猜測那東西跟性命相連,或許不能強行拔除。具體再看吧,不行就呆幾天。”


    “嗯,也真難為她了……”


    開了不多時,車子駛進白青寨的地界,直接拐下山坡,停在了樹林外麵。倆人找到木屋,但奇怪的是,木屋門沒鎖,裏麵空無一人。


    接著又在林中尋找,還是不見,便開車到了寨子裏。


    寨中也是漆漆一片,隻幾家木樓亮著燈。他們一家家看過去,剛好見那個肚子疼的小男孩在屋裏寫字,便喊道:“小山!”


    男孩頭上裹著紗布,精神有些萎靡,跑出來道:“哥哥姐姐,你們怎麽回來了?”


    “我們事情忙完了,還想在這住幾天。他們人呢?”


    “他們都去廟裏了,說是開什麽會。”


    “廟?”


    “盤王廟啊,就在南邊,走上一會就到了。龍棠姐姐也去了,不過他們不讓我去。”


    “那好吧,我們過去瞧瞧。哎,你頭怎麽了?”


    “我,我……”


    小山明顯有點害怕,吞吞吐吐道:“我不小心磕了。”


    “哦,那我們先走了,回來再找你玩。”


    倆人略微奇怪,重新上車,往寨子的南邊駛去。


    ……


    盤王廟。


    此處燈火通明,廟前的廣場上站滿了人,有老人,有青壯,就是沒有孩童,外圍一圈則點著火把,用防雨的罩子扣著。


    六個人戳在場中,以阿伯為首,餘下正是附近寨子的首領。龍棠身份較高,混了個前排位置,隻是臉色有些鬱鬱。


    就在她前方二十米處,便是朱紅色的廟門,大門緊鎖,裏麵黑洞洞的,傳來一聲聲痛苦的喊叫。


    “啊……啊……”


    眾人聽著這聲音,都不禁後背發涼。


    阿伯倒是鎮定,掃視了一圈,衝五人點點頭,便大聲道:“苗民的子孫們!今天我們在盤王麵前,召開合款大會,不為別的,就是為了龍秋。


    相信你們都知道,龍秋是寨子裏的草鬼婆,收了控製不了的金蠶蠱……她前年險些殺人,去年又是,今年還是,就在昨天,她差點害死了阿香家的小山!


    身為款頭,我必須給大家一個交待!經過我跟五位首領商議,現在宣布對龍秋的處置……”


    阿伯頓了頓,繼續道:“按照族規,予龍秋鞭二十,並逐出百裏苗寨,終生不得踏入!大家可有異議?”


    話音方落,本是一片肅然的場下瞬間沸騰:


    “一個小姑娘受得了二十鞭麽?逐出去她還怎麽活,不會死在外麵吧?”


    “小姑娘?你見過殺人的小姑娘麽?那就是個草鬼婆!”


    “就是,款頭已經算仁義了。她不走,死的就是我們!”


    眾人議論紛紛,少數報以同情,多數卻嫌處罰太輕。


    龍棠抿著嘴,非常想勸勸阿伯,但也知道,這種場合沒有自己開口的份。她對阿姐的感情很複雜,既害怕厭惡,又念著姊妹的情,一時頗為無措。


    咱們說,雖然是現代社會,但很多地方的宗族觀念根深蒂固。若發生爭端,族長族規的威懾力要遠高於法律。


    吵雜了半響,阿伯示意安靜,道:“好了,既然多數同意,那我們立刻處刑。”


    他一揮手,幾個青壯邁步上前,就要開門進廟。正開鎖時,忽聽“轟轟”的汽車聲響,還不及反應,就見一輛破車直直的衝了進來。


    眾人嚇得連忙躲閃,讓出一塊空間。而那破車停穩,下來一男一女,正是顧璵和小齋。


    龍棠最先跑了過來,道:“璵哥哥,你們忙完事了?”


    “嗯,剛忙完。這什麽情況?”他問。


    “我們,我們在處置龍秋。”她當著全族的麵,也不敢叫阿姐。


    “處置?”


    倆人一聽,就微微皺眉,小齋道:“我能聽聽,是怎麽個處置法麽?”


    “你是誰啊,這裏不管你的事!”


    “就是,兩個外人在這幹什麽?款頭,還不趕他們出去!”


    “咚咚!”


    阿伯拄著手杖,敲了敲地麵,沉聲道:“大家說的沒錯,這是我們族裏的事務,請你們離開。”


    “別介啊,好容易趕上了,我們也湊湊熱鬧,順便聽聽你們這宗族規矩,公不公平?合不合理?”小齋笑道。


    “大膽!”


    “這是什麽地方,容不得你放肆!”


    此言一出,群情激奮,亂糟糟的開始訓斥。龍棠急了,生怕雙方衝突,低低道:“他們要抽阿姐鞭子,還要把她趕出大山……這不是你們能管的,求求你們,還是快走吧!”


    “……”


    沉默,冰冷的沉默。


    倆人認識以來,顧璵從沒見過小齋生氣,小齋也從沒見過顧璵生氣。但這一刻,他們的眼神從驚愕到荒謬,從荒謬到憤怒,最後歸於無盡漆暗。


    “你們幾個,把他們轟走!阿蠻,開門!”


    阿伯見他們不動,不耐煩的喝道。當即,便有七八個大漢躍出,摩拳擦掌的就要動手。


    “阿伯,不要……”


    龍棠嚇得臉都白了,眾人有的惶恐,有的興奮,伴著廟裏的陣陣慘叫,直如一幅描摹精致的悚然人間。


    “小子,你現在想走都來不及了……”


    一個大漢湊到跟前,盯著高高瘦瘦的顧璵,自己那粗壯的胳膊一甩,估計就能把他扔出去。


    “嗖!”


    而下一秒,大漢就覺眼睛一花,一道虛影從身邊飛過,如輕風般鑽過人群,直接來到廟門前。


    那影子又是一閃,準備開門的兩個人哇哇亂叫,然後撲通撲通,正摔在了阿伯跟前。


    “砰!”


    顧璵踹開木門,縱身就衝了進去。


    裏麵光線極暗,盤王在上,漠視眾生;龍秋在地,翻滾哭嚎。恍惚間,她覺有人進來,還喃喃念叨著:“別靠近我,別靠近我……”


    話音方落,顧璵腳步微頓,伸手虛抓,如同那晚一樣,一個無形的東西撞進手掌。


    “嗤!”


    金蠶有靈,記得此人不好惹,一擊不中,立即退回。


    他這才蹲下身,完全沒有頭緒,隻能緩緩輸入一道靈氣,順著那凸起的皮膚,驅趕著金蠶。


    “唔……”


    龍秋疼得生不如死,忽覺一股熱流湧出體內,慢慢滋潤著血肉經絡,頓時舒服了許多。


    與此同時,外麵已經亂了套。


    阿伯氣的直敲手杖,喝道:“無法無天!無法無天!外人竟敢擅闖神廟!”


    “還愣著幹什麽?給我揪出來!”一首領喊道。


    “都給我上!”另一首領接道。


    刷刷!


    十數人都跳了出來,準備進去捉賊。正此時,又見人影劃過,直挺挺的戳在門前,一人之身卻橫刀立馬,氣勢萬鈞。


    “嗬嗬……”


    小齋不知是笑是怒,表情古怪:“好一個款頭!有本事欺負姑娘,沒本事救治族民。逼著人家學蠱,學完就用,用完就扔,這就是你們的宗族禮法?”


    “我們自家的事情,用不著你來教。”阿伯冷然道。


    “自家?我看是你們窩在山裏久了,不知天高地厚。”


    “放肆!我們乃盤王後裔,受盤王保佑,受大山之靈保佑,受蛇神蠱神保佑,可生生代代不滅!”


    “保佑?好……”


    小齋懶得廢話,手指一挑,腰間的骨笛就握在了掌中。她將骨笛一橫,“咻……”


    一陣尖銳短促,又隱含奇特音律的笛聲響起,瞬間充蕩在偌大的廣場中。


    “她在幹什麽?”


    “別管她,給我上!”


    十幾個人對視一眼,繼續上前。阿伯盯著小齋,隻感奇恥大辱,苗民的神廟何時被外人闖入過?合款大會又何時被糟蹋過?


    “把那個女人,還有那個男的,還有……”


    他扯著嗓子嘶吼,說著說著忽然一頓。因為他清晰的聽到,就在自己身後,草叢搖墜,沙沙亂響,就像什麽東西在貼著地皮滑動。


    他猛地回頭,蒼老的眼神立時圓睜,驚叫道:“有蛇!”


    “蛇,好多蛇!”


    “啊!”


    “啊!”


    霎時間,場中的慘叫此起彼伏。眾人魂飛膽裂,隻見一條條的野蛇從山中醒來,從草叢,從地洞,甚至從頭上的枝梢遊走,掉落。


    大大小小,長長短短,有青,有紅,有黃,有花,噝噝吐著信子……這廣場之中,頓時成了萬蛇坑。


    “你,你……”


    阿伯又懼又驚,聲音都變了形:“你也是草鬼婆!”


    “看看你們的蛇神保佑……”


    小齋放下骨笛,她今天真的是怒了,秒出大招,萬蛇來朝,唯獨放過了龍棠一家。而龍棠已經呆了,兩眼發怔,這才是真正的璵哥哥和小齋姐姐麽?


    不知過了多久,顧璵抱著昏迷的龍秋出了神廟。他掃了一眼,隻道:“暫時沒事,不過盡快找個地方處理。”


    “好!”


    倆人不理那些滿地哀嚎,徑直上車。小齋又是一吹,眾蛇紛紛停下動作,晃晃腦袋,莫名其妙的遊了回去。


    “轟!”


    那破車啟動,燈光照著茫茫雨夜,漸行漸遠。


    龍棠再也忍不住,突然追了兩步,喊道:“阿姐,你要好好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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