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喔喔……”


    雞鳴聲聲,打破了小村莊的寧靜。


    九月份的天還很長,太陽尚未升起,但天光已經透亮。這個剛剛蘇醒的小村子,就在白城南麵,名為太平莊。村民世代以務農為生,與北方的大多數鄉村一樣,不算貧瘠,也不算富裕,就這麽喘喘息息的活著。


    高明德是土生土長的村裏人,今年五十多歲,年輕時也曾闖蕩過,後來落葉歸根。膝下有個兒子,在盛天落戶,還算孝順。


    人一到了年紀,睡眠就變得很輕。他早早的就爬起來,先是手腳麻利的拌豬食,喂完了豬又喂雞,喂完雞又開始掃院子。


    約莫七點多鍾,他才回屋煮了鍋麵條,算是早飯。


    老頭飯量頗大,就著自家種的黃瓜和大醬,一鍋麵呼嚕嚕的就下了肚。他一抹嘴巴頭子,穿戴利索,騎著一輛破自行車出了門。


    壓著坑坑窪窪的土道,七拐八拐的出了村,然後往北,又上了一條柏油路。老頭蹬著車,目視前方,貌似精神專注,實際腦子裏在莫名走神。


    他活了五十多歲,沒啥大本事,如果非要挑出一樣,那就是幹了二十年的釀酒手藝。


    年輕的時候在外省酒廠,從學徒做起,慢慢熬成了正式工,又慢慢熬成了老師傅。錢賺的還行,可惜身體也累了病,不得不提前退休。


    回鄉之後,他就遠離了那套手藝。本以為不再提起,誰成想在兩天前,一個姓曾的年輕人登門拜訪,說是辦了一家小酒廠,請自己過去指導指導。


    瞧瞧,指導!這就是會說話的。


    當然,光憑這個還不夠,等人家把一摞子月薪拍在桌上時,高明德才徹底動了心。


    老頭不傻,全國的釀酒廠都沒有這個價,但他也不怕,一把年紀有啥可圖的?更何況兒子準備結婚,買房的錢還沒著落。


    “哎,老高頭!”


    他正騎著,忽聽背後有人叫喊,回頭一瞧,卻是同村的一個老家夥,姓李。這位是祖傳的木匠手藝,十裏八鄉的扛把子,正載著工具箱,滿麵紅光。


    “你去哪兒啊?”他問。


    “去山北那邊,接了個大活,你猜多少?”李老頭得瑟道。


    “我管你多少!”


    “嘿嘿,這個數!”


    李老頭比劃了一下,見對方一臉淡定,頗有些自討沒趣,問:“哎,你去哪兒啊?”


    “我也去那邊。”


    高明德不願透露,便道:“哎我說,那邊是不是要搞開發區啊?這段就沒消停過。”


    “管它搞什麽,咱們有錢賺才是正茬。”


    倆人結伴同行,很快過了鳳凰集,再往北走三十裏,眼前突現出一片小巧的工地。沒有塵土飛揚,機械轟鳴,反而顯得十分安靜。


    工人也不少,但一瞧都是老把式,擱別處是大師傅,擱這純當小工用。


    李老頭招呼一聲,自去尋找組織。高明德卻有點蒙,隻約了大概地點,可究竟要去哪兒啊?


    “您好,您就是高師傅吧?”


    正此時,一個年輕人跑過來詢問。


    “呃,對對。”


    “等您好一會了,您工作的地方不在這兒,我帶您去。”


    人家非常熱情,高明德不明所以,但也隻能跟著對方。結果走了幾分鍾就感覺不對,這是要上山啊!


    “那個,我是來看酒廠的。”他小心提醒。


    “是啊,就在上麵,不算太高,二十分鍾就到了。”年輕人笑道。


    沒辦法,老頭隻得繼續前行。


    果然,沒過多久,就見前方出現一條岔路,往左麵延伸開去。倆人左轉,拐過一小片樹林,終於到了目的地。


    那是一座小院子,三麵林木環繞,山泉水匯成的溪流在門前經過,清澈潺潺。地勢不高,約有七八十米的海拔。


    “這是酒廠?”老頭一愣。


    “我們規模不大,應該叫酒坊吧。”


    倆人進了院,見四麵大屋,空間寬敞,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聽到響動,跑出來迎接。


    “這位是郭飛,以後就是您的徒弟。”


    “師傅好,我在酒廠幹過幾年,什麽都會一點,就是不太精通,請您多教導。”


    他的態度很讓高明德滿意,點頭道:“好說,先看看設備。”


    “好的,這邊請。”


    說著,三人進到釀酒間。


    老頭抬眼一瞧,立馬驚著了,這可是國內最頂級的釀酒設備,一般大酒廠才舍得引進。他忍不住問:“你們成本太高了吧,能掙著錢麽?”


    “嗬……”


    年輕人沒應,笑道:“聽說高師傅精通固態釀法?”


    “嗯,有過幾年經驗。”


    “那太好了。我們主要釀白酒,原料是米糠,以後您多多費心。”


    “隻用米糠?那味道可一般啊。”老頭皺眉。


    “暫時先這樣,以後還會有別的原料。”


    “你是東家,你說的算。”


    緊跟著,三人到各屋轉了轉,倉庫、酒窖、臥室、廚房、衛生間等等,一應俱全。尤其庫房裏的米糠和大米,老頭拈出一點搓了搓,心中愈發驚異。


    這米好生古怪,到底是什麽酒坊?為毛要建在這種地方?


    而逛到最後,年輕人仍挺著一張笑臉,道:“高師傅,如果您滿意的話,我們就把合同簽了。如果您不滿意,之前的那點錢就算辛苦費,我送您回去。”


    “……”


    高明德抿了抿嘴,終究抵不過現實壓力,咬牙道:“行,我簽了!”


    “我也簽!”郭飛道。


    “那好,我們的合同很簡單。”


    年輕人摸出一紙文書,道:“三年期限,每月兩天假,一切保障福利全有……我們的要求就兩點,一是釀出好酒,二是,你們千萬要保密,不要對外透露。”


    說到最後一點,他的表情忽然很詭異,還帶著點神經兮兮的味道。


    老頭文化不高,郭飛便把合同翻看了幾遍,奇道:“違約責任方麵,你怎麽沒寫?”


    “違約責任?嘿嘿,你們最好不要違約……”


    年輕人咧開嘴,讓他們簽字蓋章,臨出門又叮囑一句:“記住,一定要保密。”


    …………


    那家夥走後,高明德就跟郭飛聊了聊。


    郭飛是草河口的,遷移到白城,以前開過酒廠,後來染上賭癮,把積蓄和安置費輸個一幹二淨。現在老婆孩子都跑了,他算是幡然悔悟,重新做人。


    他也不清楚啥情況,隻知道待遇好,薪酬高,便來試試運氣。


    高明德一聽,愈加發愁,吧嗒吧嗒抽了一袋土煙。最後想通了,愁也沒有,反正合約都簽了,那就幹唄。


    老頭是行動派,說來就來。


    按照一般程序,釀酒之前要備好曲。酒曲分大曲和小曲,大曲用麥,小曲用米。既然原料是米糠,那自然製小曲。


    過程很繁瑣,先把米粉碎、過篩,加水拌勻,在曲模中踩成曲坯。然後在曲房內鋪上稻皮,將曲坯運入房中排好。


    上麵先放一些蘆葦稈,再搭一層曲塊,再放一些盧葦,一共能疊放三層。


    到這裏,第一天的工作就算完成。接下來,便是將曲室封閉,溫度會逐漸上升,經過36-37小時,曲坯就能上黴。


    然後是晾黴,起潮火,養曲,需要一周左右,曲坯才能正式出房。


    高明德身帶病患,主要負責指導,郭飛也有經驗,幹的非常利落。不知不覺,就到了黃昏時分,夕陽殘照,層林盡染。


    老頭搬了張藤椅,坐在溪水旁,看著四周風景,忽然覺著有些愜意。


    唉,還是釀酒最爽快!喂豬喂雞什麽的,自己壓根就不喜歡。今天的活兒不錯,有信心能製出一批好曲,然後釀出幾鍋好酒。


    高明德坐了一會,看看時間,便要約上郭飛一起回家。


    他剛站起身,就聽耳邊傳來一句輕輕柔柔的問話,仿佛在虛空中驟然出現:


    “咦,您就是釀酒師傅吧?”


    “誰?”


    老頭激靈一下,瞅了瞅左右,卻不見半個人影,“你是誰?”


    “哈,我來給你送草藥的。”那聲音忽變,像有兩個人在講話。


    噝!


    高明德猛然抬頭,隻見屋前那棵十幾米高的樹上,竟然坐著兩個小姑娘。年紀不大,皆是秀美脫俗,像極了兩隻吸收天地精華的山中精怪。


    “……”


    老頭連牙床都在打顫,一個字都講不出口。


    “這個給您!”


    就見稍大一點的姑娘摸出個陶罐,隨手一扔,那陶罐平平穩穩的落在地麵,連點塵土都沒濺起來。


    “裏麵有一些草藥,可以加在酒曲裏,您就分開釀。”


    老頭見她態度親和,裝起膽子問:“你,你們到底是人是妖?”


    “廢話,我當然是人了……哎喲,你別心軟了,咱倆回去還有事呢!”


    稍小一點的姑娘頗不耐煩,不斷晃著同伴的手臂,同伴拗不過,隻得歎了口氣,然後屈指一彈。


    高明德睜大眼睛,有兩隻古怪的像蚊子樣的小蟲突然出現在跟前。其中一隻嗖地就鑽進了肉裏,另一隻飛了兩圈,逮住聞聲趕來的郭飛,也溜溜鑽了進去。


    老頭身子一抽,隻覺心神中多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好像被對方掌控的感覺。


    “啊!鬼,鬼……”


    郭飛更嚇得摔倒在地,胡亂抓著臉,似想把蟲子摳挖出來。


    “嚎個屁啊!”


    小姑娘特討厭,掰下一截樹枝就甩了過去。那不尖不鈍的樹枝紮在郭飛身上,丫痛的一抖,還真止住了哭喊。


    “記住,聽話就沒事!”


    她警告了一句,又拽著大姑娘教訓:“走啦走啦,婆婆媽媽的……”


    話落,倆人身形一閃,跟著幾個起落,轉眼就消失在林中。


    高明德簡直目瞪口呆,詭異的安靜了一會,又聽嗚嗚咽咽的聲音響起,郭飛居然哭了:“嗚……我是造了什麽孽啊?老婆孩子沒了,家產也沒了,好容易找份工作,還能撞到鬼……嗚嗚……”


    這哥們五大三粗,心思倒很柔弱。他嚎了半天,老頭也煩,吼道:“行了,鬼什麽鬼?你見過有影子的鬼?”


    嗯?


    郭飛被他一吼,也慢慢清醒過來,抹著眼淚道:“師傅,她們,她們到底是什麽人?咱們吃了蟲子,會不會死啊?”


    “我特麽上哪兒知道去!”


    高明德也很糟心,不過頓了頓,神態又變得很模糊。老年人最信這個,害怕的同時又生出一種蠻期待的念頭:


    “難不成,難不成真有神仙?”


    …………


    “我跟你講,那幫人不用點手段不行的!那是酒坊啊,人家釀出來肯定自己先嚐嚐吧?隻要一嚐,傻子都知道你有問題。


    咱們家的酒可是靈酒,一口金槍不倒,兩口百病不生。你怎麽防,他們都得偷著喝。偷著喝就算了,你知道誰是間諜,誰是見利忘義,今天得著消息,明天就給你賣了!


    所以啊,咱們就得控製住。又不是害人,隻要他們自己不作死,還能虧待了他們?”


    倆妹子回穀的路上,小堇一直在巴拉巴拉的給龍秋灌輸思想。龍秋撓了撓頭,道:“你說的我都懂,可是……”


    “別特麽可是了!哎喲,我怎麽也跟帶孩子似的?”


    小堇的耐心到了極限,懶得再張口,拽著小姐姐蹭蹭趕路。


    很快,倆人過了半山亭,再往上,景致已經大變模樣。那些沒啥用的樹木都被放倒,清出大片大片的空地,單以內山來看,分為前山,山穀,後山三塊區域。


    前山種果樹,後山種茶樹和靈米。


    山穀以方圓二十公裏為界,不能再開墾了,不然就壞了氣氛,以後主要修些建築。


    顧璵正拿著圖紙跟小齋商議,見她們回來,問道:“怎麽樣?”


    “草藥給他們了,看樣子還不錯。”龍秋道。


    “嗯,那就好。”


    小堇則湊過來,搶過圖紙一瞧,驚道:“哇,你們倆大手筆啊,這是要開宗立派麽?”


    龍秋也好奇,巴巴跟著一瞅,見上麵密密麻麻的滿是建築規劃,奇道:“哥哥,我們這麽做,政府那邊不會有意見麽?”


    “當然有了,但他們不會說什麽,我們可是在緊跟節奏。”


    顧璵拿過圖紙,笑道:“鳳凰山剛到手的時候,我們沒動,是因為他們不想動。現在他們想動了,我們也就跟著動一動。”


    “聽不懂。”龍秋苦著臉。


    “嗬,多看點新聞就知道了!”小齋揉了揉她的腦袋。


    (晚上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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