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丘是坐在肖破風的車裏散布的消息,跟星海城副城主方偉分別沒多久,他就打了一個電話。


    裘丘將錦衣衛真實的死亡人數散布出去後,目前還正在加印的星海日報並沒有更改死亡人數,依然是二十多人。


    但報社一把手卻第一時間向星海城城主白知己做了匯報,白知己明顯也知道這次事件的重要性,這種事,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風雨驟至。


    鮮為人知,但知道內情的人,卻格外震震撼。


    由二十條人命升級成九十四條人命,這是錦衣衛自三百年前成立以來最大的惡性案件,誰都壓不住,也沒人敢去壓。


    八月的星海城,即使炎熱,過了下午四點鍾後,陽光也不再如正午那般炙熱。


    裘丘也沒什麽吩咐,隻是讓自己最為看中的副千戶肖破風開著車,圍著星海城,在各個區域轉悠。


    裘丘看著自己生活了幾十年的地方,三分感激昂,兩分不甘,剩下五分,則是梟雄遲暮的黯然。


    “你覺得我這麽做怎麽樣?”


    錦衣衛千戶裘丘輕聲道,打開車窗,眯著眼看著外麵的陽光。


    依然是個能讓行人汗流浹背的天氣啊,可自己怎麽就覺得今天的陽光這麽溫暖柔軟呢?


    他嘴角動了動,有些自嘲,太久沒有接觸到陽光,整日躲在暗處,現在出來轉一轉,其實挺好。


    “你背叛了錦衣衛。方偉會因為這件事被抓,甚至於進大理寺天牢,接下來,你要麵對錦衣衛近乎瘋狂的抓捕暗殺。你完了。”


    肖破風開著車,淡然道,這個男人不管怎麽說話,用什麽語氣,聲音都堪稱悅耳。


    據說現在大秦帝國有不少網站專門放上女人在做某些事情的錄音,深得宅男喜愛。


    估摸著要是讓肖破風上去哼一曲,不露臉的話,下載率絕對能創新高了,他神色平靜,不悲不喜,似乎覺得自己說的不夠深切,頓了下,又加上了一句:“你會死的很慘。”


    “是啊,會死的很慘。在錦衣衛辦事,有肉有骨頭,可一旦背叛錦衣衛,沒誰承受得起這種後果,而且我還將錦衣衛的中堅力量方偉給拉了下來,我們的指揮使梅大人現在估摸著恨不得咬我兩口才解恨。”


    裘丘平靜笑道,沒有半點恐懼的望著窗外的人,窗外的景,淡然道:“看看外麵的高樓大廈,外麵各式各樣的女人,各種各樣的好車,這些東西,無論誰擁有,都不會心安理得,但為了擁有這些,隻要有機會,人就會往上爬,就會貪,不是為了所謂的輝煌,隻是想讓自己吃的更好一點,住的更好一點,女人的檔次在提升一點。說到底,還是為自己嘛,活著,站在高處,讓自己的意氣風發在別人眼裏活靈活現,這就是人最大的野心了。”


    “我一生玩過許多女人,學生,醫生,空姐,老師,甚至別人的老婆,他們都有著一個又一個的真實身份,卻在我身子底下說著各種汙穢不堪的詞語。四十歲那年,我就成了錦衣衛十四所千戶之一,到現在,還有兩個月就過六十七歲的生日,我這一輩子,不知道有多少人願意折壽來換,可能活著,誰又願意死呢?”


    肖破風皺了下眉頭,握緊方向盤,猶豫了下,輕聲道:“為什麽?”


    “為了活著。”


    裘丘笑道,一張給外界印象極為陰沉的老臉,竟然笑的格外燦爛:“你覺得如果我出了事,錦衣衛會花多少力氣來保我?”


    肖破風沒有說話,也不知道如何回答,隻能保持沉默。


    “我老了。他們不會保我,珈藍酒店刺殺林大小姐的事情過後,梅道理就有意拉攏陳炎楓,讓他來接我的班,成為錦衣衛十四所衛的千戶之一,所以我怕了,想殺了他。這個社會,對一個人心懷殺意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一直在低估對手,我就犯了這樣的錯誤,所以才有了現在的局麵,怪不得誰,隻不過在錦衣衛做了太多的陰暗事情,心裏早都自己陰暗了,被錦衣衛當成了棄子,心存不甘想報複,然後找到一個可以讓自己繼續苟延殘喘下去的機會而已。”


    裘丘自問自答道,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或許這是從他坐到了錦衣衛千戶的位置以來,第一次說這麽多話而不帶任何功利色彩的。


    “你如何打算?下次,就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在見麵了。”


    裘丘笑著問道,看著這個跟在自己身邊五年多的年輕人,他是個人才。


    如果不是性格古怪的話,他現在肯定不至於還繼續在自己手下做著副千戶,對這樣一個人,他再冷血,也不至於拖著他下水。


    “你去哪,我送你過去。然後我走,繼續活著。”


    肖破風輕聲道,樹倒猢猻散,在正常不過的道理。


    裘丘不是好人,肖破風自認也不是君子,主子失勢,他離開,太正常了,良禽尚且擇木而棲,更何況是人,當然要重新找一個好主子。


    裘丘似乎毫不意外,也沒怪罪的意思,輕聲道:“給你指一條明路,去找六扇門的陳炎楓吧。我栽在他手上,心甘,卻不服。時運這東西,不好說的,我原本以為他背後最多也就是六扇門給他撐腰,現在卻沒想到他跟錢王府也搭上了關係,甚至連…”


    裘丘突然頓住,預言又止,最終什麽都沒說,看了看表,時針已經指向了六點,淡然道:“送我去天星公寓。”


    肖破風皺了下眉頭,沒有多問,將車調頭,駛向目的地。


    一個多小時的路程。


    那輛凱美瑞停在天星公寓樓下,肖破風沒動,裘丘也不說話,拉開車門,走進單元樓,沒回頭,隻是簡單的揮了揮手。


    然後這對相互在錦衣衛一起五年的搭檔分別。


    簡簡單單。


    肖破風坐在車裏抽了根煙,良久,才推開車門,打開後備箱,拿出一個扳手,直接對著那輛凱美瑞砸了下去。


    車廂,車窗,發動機。


    他出手極快,轉眼間一輛八成新的凱美瑞就變得千瘡百孔。


    肖破風神色平靜看著自己的傑作,半晌,才將扳手往地上一扔,頭也不回,大步離開。


    錦衣衛千戶裘丘上電梯的時候,終於接到了星海城副城主方偉的電話。


    那個在電視媒體前一向都是自信強勢的副城主在電話中氣急敗壞,近乎咆哮:“裘丘,你這條老狗!給我一個解釋!為什麽要這麽做?”


    裘丘看著不斷向上升的電梯,拿著手機,冷笑道:“方副城主,狗再老,也是會咬人的。”


    “你不怕死?”


    方偉森然開口道,語氣沒有半點人類該有的情緒。


    “怕,所以我想活著。去大理寺的天牢也無所謂。方副城主,好自為之。”


    裘丘輕聲說了一句,走出電梯,直接將手中的手機摔在了地上。


    通話戛然而止。


    裘丘輕輕歎息,走到一間房門前,輕輕敲了敲門。


    房門很快打開。


    一個身穿唐裝,滿頭銀發梳理的一絲不苟,留著一撮小胡子的老人出現在錦衣衛千戶裘丘麵前,他也不說話,點點頭,然後直接轉身回到客廳。


    裘丘沉默著跟上,關上房門,走進客廳,看著躺在沙發上聞著一個名貴鼻煙壺的老頭,略帶拘謹道:“福大人,辦好了。”


    被稱呼為福大人的老頭深深聞了一下鼻煙壺,打了個響亮的噴嚏,斜眼瞥了他一眼,不鹹不淡道:“做得不錯。”


    裘丘沒有出聲,對方沒讓他坐下,他竟然就一直站著。


    “你是個聰明人,我們會全力為你爭取從寬處理,最多在大理寺天牢呆五年,你就可以出來重新做人。”


    福大人躺在沙發上,撫摸了下自己唐裝上的褶皺,不冷不熱道,自始至終,都在研究者自己手裏小巧的鼻煙壺,似乎這玩意遠比錦衣衛千戶裘丘更讓他感興趣。


    “活著,不就是為了吃飯嘛?吃牢飯也認了。”


    裘丘感慨道,笑容雲淡風輕,但眼神中卻透出一股子悲涼。


    “你沒什麽好埋怨的,錦衣衛本來就要把你當成棄子丟出來,就算他仍然看重你,你覺得六扇門,錢王府,還有我們一起盯上你,你有活路?你隻有兩個選擇,要麽死,要麽,背叛錦衣衛。現在看來,你做得很不錯。”


    福大人懶洋洋的瞥了他一眼,平淡道。


    “這是為了那個年輕人鋪路?”


    裘丘淡然道,麵無表情。


    福大人沉默了下,平靜道:“鋪路?六扇門或許有這個意思,我們隻是順帶,有些事,你不該問。”


    裘丘默然,良久,才像是想通了什麽一般,慘笑道:“高明。錢王府和你們的關係。哈哈,這可真夠隱蔽的。”


    福大人眼神猛然一凝,整個人氣勢頓時變得淩厲起來,沉聲道:“管好你自己的嘴巴!”


    裘丘笑容慘淡,無力道:“我現在沒別的要求,在裏麵呆幾年,希望能求一個平安富貴,一世安穩。”


    “放心就是。”


    福大人開口道,算是答應下來。


    錦衣衛千戶裘丘重重歎息:“謝謝大人。”


    福大人似乎已經失去了耐心的模樣,把玩著手中的鼻煙壺,另一隻手揮了揮,道:“回吧。看你表現。”


    裘丘在原地站了一會,轉身離開,步伐雖然依舊緩慢沉穩,卻不在有力。


    福大人聽到關門的聲響,沉默了一會,才把玩著鼻煙壺,自嘲道:“學那個老家夥的風格學了十多年,卻依舊是四不像,真是夠失敗的。”


    第二天一早。


    周一。


    在星海城城主白知己的的幹涉下,六扇門全體出動,將錦衣衛千戶裘丘帶回大理寺,協助調察。


    星海城。


    風雲突變。


    沒有人知道,這次事件的起因,隻是一個在錦衣衛千戶位置上做了二十多年的老人為了能讓他自己活著。為了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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