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傳出的第三天,秦越人終於帶著十幾個醫者與二十多個墨家劍士來到了商丘。


    顧不上寒暄,江寒連忙把楚丘患病之人的症狀告訴了秦越人。


    楚丘患病之人或體熱、或體寒,並大多伴有體痛、嘔逆之症,發作後大多數六七日便會死亡。


    經驗豐富的秦越人麵容凝重了起來,因為這四個都是某種惡疾的病症!


    “江先生,衛國所流傳的疫病, 應該是傷寒。”


    在二人認真的診斷後,這個壞消息得到了證實。


    江寒驚呼出聲:“果然是是傷寒!”


    他感覺自己渾身一陣寒意,就算是在靈丘之戰,冒著數萬魏武卒衝鋒時,他也沒有這種感覺。


    對於古代的傳染病,江寒在前世有所耳聞,到了這個時代就變成感同身受了, 對於沒打過任何預防針的身體來說,這些疾病可謂是對人們生命威脅最大的東西。


    麵對傷寒, 他的生命也沒有任何保障可言!


    《天官·疾醫》中記載:“四時皆有癘疾。春時有痟首疾,夏時有癢疥疾,秋時有瘧寒疾,冬時有嗽上氣疾。”


    所謂的“寒疾”,也就是傷寒,整個中古時代都讓人聞之色變的惡疾,它是一種傳染性的熱性病,和後世的飛典有些相似,就像燃盡身體一把火。


    病情較嚴重,死亡亦很快,正所謂“其死告以六七日之間”,多發於冬季與早春時節。


    既然傷寒對人生命的威脅如此之大,那一旦流行開來, 會發生怎樣的慘劇呢?


    春秋戰國時雖然人口不算密集,還不具備太大規模的跨地域傳播的必要條件,但某國或某城邑爆發傷寒的情況依舊層出不窮。


    《詩.大雅.召旻》是記述周幽王時:“旻天疾威,天篤降喪;瘨我饑饉, 民卒流亡。”


    所記載的便是幹旱導致的饑荒和疫災傷寒的流行。


    又如魯襄公九年(公元前564年),春。


    宋國大火燒毀房屋後緊接著又是疫病,很可能就是傷寒。


    最近的一場大疫則是鄭國都城流行傷寒,連幾位大夫都一一死掉,朝中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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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次大疫病都十分嚴重,造成大量人口死亡,正所謂“兵未血刃而病死者十二三。”


    楚丘八千餘戶,四萬餘民眾,即便隻有兩成殞命,也有七八千人之多,先遭兵禍,又遇疫災,到時候可能真的是家家戴孝,戶戶慟哭了。


    這是江寒和秦越人都不想看到的事情。


    “江先生,疫情如火,明日我就帶著靈鵲趕赴楚丘!”


    秦越人的目光堅定,即使他明白自己要去的地方有多麽危險,但他還是義無反顧。


    “我與你一同去。”江寒淡淡的一笑:“墨家已經采購了一大批麻黃、生薑、葛根……等藥材,短時間內應該夠用!”


    秦越人臉上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有先生相助,我感覺踏實多了!”


    “就讓我們一個醫天下的大醫,一個醫百姓的小醫,共同攜手,拯救楚丘百姓!”


    翌日清晨,以江寒、秦越人為首的十幾輛馬車的車隊離開了商丘。


    城牆上,宋休公與樂孟並肩而立。


    樂孟擺出了一副認真嚴肅的模樣,對著城下一拜:“樂孟拜別江先生。”


    宋休公深深地看了一眼那離去的隊伍。


    “樂孟,我們回去吧!”


    宋休公轉過了身,明知前方刀山火海,亦往之,墨家之人,都是這般嗎?


    若墨家人人都是如此,天下還有何人能敵。


    “君上,江先生此番去楚丘,所求的到底為何啊?”


    宋休公半合起眼,看著繁華的商丘城,張開口,緩緩地說道。


    “大概是為求大義吧!”


    ……


    衛國太廟中,太師滿臉悲憤:“孫將軍已被劃為瘟神屬民了!”


    “這這這……”衛聲公急得額頭出汗:“公叔,上仙可有救治的辦法?”


    “臣已懇請上仙了,上仙已向瘟神求過情了!”


    衛聲公轉對內宰,急切吩咐:“快,有請大巫祝!”


    不一會兒,內宰就引大巫祝匆匆趕至。


    “有擾上仙了!”


    衛聲公略作拱手,語氣急切地直入主題:“孫將軍愛民心切,開罪於瘟神,招致瘟神行罰,方才聽公叔說,上仙已去求請瘟神,寡人甚想知道瘟神旨意!”


    “回稟君上!”大巫祝拱手還禮:“小仙方才為孫將軍的事神遊天宮,叩見瘟神,瘟神說,孫將軍違抗君命,私侵他的領地,放走他的屬民,已犯死罪,不可救贖了!”


    “這這這……寡人身邊,不可沒有孫愛卿啊!請上仙再去懇請瘟神,務必放回孫愛卿!”


    “小仙也是這麽懇請的,小仙好說歹說,瘟神看到小仙一片誠敬,允準免去孫將軍刑罰,但君上也須允準一事!”


    “允準何事,上仙請講!”


    “君上須將瘟神的全部屬民歸還瘟神,對擅拆封條、違抗君命的軍卒明刑正法,以警示國人!”


    “寡人允準!”


    “還有,孫將軍從瘟神齒下奪走童男、童女各一名,須此二人獻祭!”


    “就依瘟神!寡人煩請上仙速速獻祭,早日從瘟神手裏贖回孫愛卿!”


    大巫祝拱手應道:“小仙領旨!”


    翌日晨起,大巫祝神采飛揚,狀若即將出征的將軍,對小巫祝下令道:“備車,石輾村!”


    小巫祝驚愕道:“師父,您也去?”


    大巫祝橫他一眼:“為師不去,你能鎮住孫老頭嗎?”


    “弟子這就備車!”


    大巫祝引領小巫祝及巫女十餘名,外加內臣、太廟令等幾個朝臣,一路敲鑼打鼓,焚煙點火,徑奔楚丘。


    內臣宣過君上詔書,栗平接旨,引眾人趕赴石碾村。


    孫仲良年近七旬,本就人老體弱,自抗趙以來,更是未曾休息過,這又帶病奔走疫區,受到戾氣,縱使鐵打的身子,也是禁受不住的,終於支撐不住,倒在地上,臉上泛起青氣。


    孫仲良曉得自己染上瘟病了,命令栗平等人帶走尚未罹病的村人,自己留在村裏,與一些罹瘟者坐在一起。


    老家宰死活不肯走,堅持陪在他身邊。


    栗平等人剛走,孫仲良就昏倒了。老家宰不由分說,將他背到車上,載向村外。


    剛到坡頂,孫仲良就醒過來,見自己竟然坐在車裏,老家宰駕車疾馳,說道:“你……怎麽回事兒?”


    老家宰淚下如雨:“主公,老奴求你了,老奴這就載您到楚丘,尋個醫生救治!您身子硬朗,能抗過去的!”


    “扶我下來!”孫仲良有氣無力道。


    “主公?”老家宰眼淚流出。


    “讓我下來吧!”孫仲良幾乎是懇求了。


    老家宰隻得停車,放好墊腳,背孫仲良下來。


    孫仲良看下四周,指向旁邊一個土堆:“就那兒吧!”


    老家宰背他過去,又從車上拿下席子,鋪在地上,讓孫仲良就席躺下。


    老家宰遞上水囊,孫仲良接過,喝幾口水,合眼睡去。


    孫仲良臉上的青氣更見明顯了。


    寧偃從宋國關卡返回,直驅魯境,未料魯境也是處處關卡,衛人一個也不許入。


    寧偃正自無奈,見不少衛人既不走大道,也不走小徑,而是漫野裏跑去,對方邊境根本防不住。


    他隻好棄車,將馬解下,騎上就走,沒有馬鞍的馬極是難騎,寧偃連摔數跤,漸漸得些要領,騎行自如,就在天黑之後,尋野地直入宋境。


    進入宋境就沒人盤查了。


    第二日黎明時分,寧偃正在宋境的衢道上疾馳,隱約看到一群車隊迎麵而來,神色匆匆。


    雙方相向而行,不消一時,就已照麵。


    當看清對方正是自己一心尋找的靈鵲時,寧偃喜極而泣,翻身下馬,“撲通”跪地。


    來人正是由商丘聞訊趕來的江寒、秦越人一行。


    ……


    隨著大巫祝等人的光臨,石碾村熱鬧起來,門戶再度被封,村頭廣場上立起了一個丈高的柴垛。


    伴隨著一陣鼓聲,一身白衣、沐浴一新的阿花姐弟在兩個巫人的懷抱中走向祭壇。


    兩個兵士搬來梯子,兩個巫人將阿花姐弟放到柴垛上,讓他們的腿盤起來,坐得端正。


    許是被巫人嚇唬住了,許是沒有意識到即將發生的是什麽,阿花姐弟呆呆地坐在柴垛上,怔怔地看著下麵的人群。


    幾個兵士推著三人走向祭壇。


    他們是最早為孫仲良放出村民的三個軍卒,各被反綁雙手,跪在祭壇前麵。


    他們的身後是一排巫女,巫女後麵是小巫祝,小巫祝後麵是大巫祝,大巫祝後麵不遠處,是栗平、內宰、眾兵卒等百多人,再後是那個高坡,坡上是孫仲良的軺車。


    巫樂響起,眾巫女手拿火把,踏著鼓點,載歌載舞,準備獻祭。


    寧偃牽馬走在前麵,身後是江寒、秦越人等十數個身負背簍的醫者,再後是腰配長劍的墨家劍士。


    一行人走在鄉間土路上,所有人的腿腳都是極快的,表情焦慮。


    走至一處路卡,寧偃一行被人攔住。


    見是寧偃,軍尉驚喜道:“寧大人?”


    寧偃急切問道:“快,孫將軍在哪兒?”


    “石碾村。”


    “他……怎麽樣?”


    “唉!”軍尉眼中淚出:“孫將軍私放瘟神屬民,被瘟神咬了,君上為救將軍,旨令大巫祝向瘟神獻祭,這辰光都在石碾村獻祭呢!”


    “獻祭?什麽祭?”


    “就是將軍救出來的一對童男童女,叫什麽阿花!”


    “天哪!”寧偃驚叫一聲,轉對江寒道:“江先生,在下先走一步!”


    說著翻身上馬,朝石碾村疾馳而去。


    江寒也臉色凝重,轉頭道:“你們護送藥材,我與寧大人一同前去!”


    說完也策馬而去,跟在了寧偃的身後。


    祭壇上,鼓點越來越響,巫女越舞越勁。


    不遠處的高坡上,孫仲良臉上的青氣更多了,昏迷不醒,老家宰守在他身邊,目光焦急地望著坡下的祭壇。


    一陣更急的鼓點傳來,孫仲良腦袋略動一下,微微睜開眼睛。


    老家宰俯下身子,叫道:“主公,主公,您……總算是醒了!”


    孫仲良聲音很低,斷斷續續:“何……何來鼓……樂?”


    “稟主公,君上為救主公,旨令大巫祝向瘟神獻祭,這辰光正在獻祭呢!”


    “獻……祭?所……所獻何……祭?”


    家宰遲疑有頃,哽咽道:“是……是……阿花姐弟!”


    “荒……荒……荒唐!”孫仲良使出全身的力氣掙紮。


    老家宰扶他坐起來。


    孫仲良手指祭壇:“快,扶……扶我過……過去!”


    “主公,您這樣子,不能動啊!”


    “快……放……放掉孩……孩……孩……”孫仲良頭一歪,又昏了過去。


    巫樂戛然而止。


    眾巫女手拿火把站成一排,候在柴垛前麵。


    大巫祝口中念念有詞,有頃,陡喝一聲,如魔鬼附身般狂舞起來。


    大巫祝瘋狂地跳著詭異的舞蹈,聲音古怪、凶惡:“吾乃瘟神是也,爾等還不快快跪下?”


    小巫祝及眾巫女一齊跪下。


    內宰及眾軍士先是愣了,繼而也都紛紛跪地。


    栗平遲疑一下,亦跪下。


    大巫祝一邊舞一邊狂喊:“爾等聽好,罪人孫仲良蔑視本神,犯吾領地,依罪當死,姑念人主衛君獻祭,本神特赦其罪。”


    “本神在此正告各位,無論何人,但凡再敢蔑視本神,不敬上天,本神必使千裏衛境雞犬不寧,白骨盈野!哈哈哈哈……”


    一聲狂蕩的笑聲之後,大巫祝一個急旋,栽倒於地。


    小巫祝起身,上前扶起大巫祝。


    大巫祝悠悠醒來,不無詫異地問道:“咦,你們為何跪在地上?”


    小巫祝應道:“回稟上仙,方才瘟神下凡,我等是以跪拜!”


    “哦?瘟神下凡了?”大巫祝轉對一巫女,“他可說過什麽?”


    巫女應道:“瘟神說,今後有誰再敢違他禁令,他必使千裏衛境雞犬不寧,白骨盈野!”


    大巫祝倒吸一口氣,急急吩咐:“快,起樂,獻祭瘟神!”


    巫樂再次響起。


    樂聲中,眾巫女各持火把,輪番扔向柴堆。火苗騰空而起,火勢趁了順坡吹下的南風,劈裏啪啦燃燒起來。


    柴堆中,兩個孩子拚命掙紮,尖聲哭號。


    眾兵卒不忍直視,紛紛轉過頭去。


    就在此時,一匹快馬疾馳而來,戰馬嘶鳴一聲,從火堆前疾馳而過。


    就在戰馬馳過火堆之際,一人騰空飛起,穩穩落在丈許高的柴堆上麵。


    眾人尚未明白原委,那人一手一個孩子,縱身躍過火焰,跳落地麵。


    在場眾人看得呆了。


    大巫祝大怒:“大膽,你是何人?竟敢破壞瘟神獻祭!”


    江寒的目光冷冷掃過此人:“墨家,江寒!”


    江寒將兩個連熏帶嚇早已暈死過去的孩子放在地上,撲打他們衣服上的火苗。


    寧偃此時也趕到了江寒身邊,轉頭吩咐道:“快,拿水來!”


    栗平緩過神來,看清是寧偃,既驚且喜,直衝上來:“水!快拿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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