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在追尋自己的根腳時,郭大路一度懷疑自己的本源在靈山,他甚至認為菩提老祖就是佛祖的化身。


    眾所周知,“取經之局”是佛祖一手策劃,隱含其中的種種用意不言而喻,郭大路那時候沒能力推演和取經有關的事件,隻能全靠想象力反推取經的前因後果。


    所以他才把菩提老祖和如來佛祖聯係在一起,認為佛祖之所以化身菩提傳道悟空,一是為讓他保護唐僧;二是希望他在西行路上盡情屠殺妖魔,殺到他們“聞佛色變”;第三點則是並助唐僧傳揚佛教教義,順手打壓打壓道門。


    後來進入玄界、聖墟和蠻荒祖地,境界日益提升,接觸到的信息也越來越多,逐漸感覺整件事沒自己想得那麽簡單,尤其是在證道聖人時引發紫氣東來異象,對自己的身份產生了更進一步的質疑。


    修行史上,引發紫氣東來異象的隻有兩個,一個是他,一個是道祖,這種毫不遮掩的關聯,一度讓他陷入思維的無限死循環中。


    這異象到底是要證明他和道祖的關聯還是佛祖信手施的障眼法?


    他對此完全猜不透。


    隨後和夜魔開戰,又剿了天僧,到處為道祖洞天開疆辟土,身份傾向逐漸向兜率宮靠攏。


    接著又先後飛升地仙、天仙,與天道漸行漸近,開始推演取經,推演西遊,心中積累的秘密也越來越多——真相近在眼前。


    恰在這時,發生了一件具有轉折性意義的大事件——郭妙覺出生!


    可以這麽說,郭妙覺的出生是郭大路認清全部真相最關鍵的一個環節,他對自己兒子的了解更深一層,對真相的了解就隨之更進一步,而當郭妙覺正式歸位,恢複菩提真身時,他內心深處那些各自獨立的秘密突然連為一體,給了他一種醍醐灌頂的感覺,真相亦隨之大白。


    而終於弄清楚這些事情的郭大路,徹底覺醒歸位,知道了自己的根腳從始至終都是在兜率宮。


    遁去的一。


    “既然我是遁去的那個一,為何在整件事中又步步為你所用?”郭大路早已具備獨立意識,不可能立即就把自己當做太上老君。


    老君聞言,不無得意的一笑,“老道一生行事,講究順勢而為,最重‘自然而然’四字,既然老道知道那個‘一’已然遁去,便順勢想到一個‘以虛求實’的法子。


    反正那個‘一’也是老道的神魂,不論他落於何處,老道相信,他都會‘順其自然’地襄助老道,而且由於老道不刻意地去和他產生聯係,以至於那幾位道友也有點摸不著頭腦。”


    說到這裏,道祖莞爾一笑,問:“菩提道友是不是也一直不敢確定你的真身?”


    郭大路沒有回答,而是接著這個問題反問:“那麽,你和菩提老祖到底是什麽關係?”


    道祖笑問:“你和他什麽關係?”


    郭大路淡淡地搖搖頭,“我和他的關係與你和他的關係並不相同。”


    道祖竟深以為是地點頭,“自然不同!你和他的關係明顯更為理想,在這一點上,老道心悅誠服。”


    郭大路卻不吃他太極這一套,直接說出自己的猜測:“菩提佛就是你斬出的分身吧……”


    “當年你化胡為佛,教化西牛賀洲,又化身菩提樹點化釋迦牟尼並為他護法,不曾想那釋迦乃天選之人,悟性既高,修行天賦更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證道金身之後,赫然喊出‘天上天下,唯我獨尊’之語,影響力一日千裏,終於將你完全掩蓋,在爭奪娑婆世界教主之位時,他以絕對的優勢取勝,立教稱祖。


    而你,在淨土佛國再無立足之地,不得不黯然退走,憑借心中那點不甘,在他眼皮底下創立方寸靈台山,繼續與他爭奪香火。”


    “所以,如果我是你五十道神魂遁去的那個一,那菩提佛大概就是你切切實實斬出的分身!”


    老君聞言,做出目瞪口呆的表情,灑然笑道:“有如此天馬行空的想象力,你可以去做家了。”


    郭大路目光如炬,盯著老君。


    老君表情、語氣皆如千尺古井,毫無波瀾,道:“三界之中,有誰能做到,斬出分身後還各自立教稱祖?”


    郭大路道:“你和如來。”


    老君詫異望向郭大路,麵帶疑問之色。


    郭大路直接揭露自己的猜測:“魔祖便是佛祖斬出的惡念分身。”


    老君表情精彩,不置可否。


    郭大路續道:“修行到了你們這個地步,除了自己,恐怕沒人能戰勝你們了吧?”


    道祖這才失笑道:“縱然你的猜測是對的,但你仍然要知道,一個人一旦立教稱祖,那麽不論他之前是什麽狀態、什麽根腳,都就此一刀兩斷,再無瓜葛,那是真正意義上的獨立。”


    郭大路表示同意,道:“所以你才想通過我和郭妙覺的今世因果拉攏他這個生力軍,以便在即將到來的紀元大劫中聯手,盡可能地摘取最大最多的劫果。”


    老君也不否認,“這有何不可?我相信菩提道友也樂見其成。”


    “或許吧……”郭大路突然有些意興闌珊,含義模糊地一笑,“他歸位真身後也沒有改變稱呼,仍舊叫我爸爸,如今看來,的確存了聯手的打算。”


    “那不就是了,”道祖麵露笑意,“有你我他三人聯手,自等大劫降臨。”


    “不對……”郭大路搖頭,“不應該是這樣的。”


    道祖似看破郭大路心思,道:“你今日既已暢通無阻地來到我兜率宮,就意味著你已經由棋子化身為棋手,現在你也是觀棋人,還有什麽不對呢?”


    不等郭大路說話,道祖續道:“換言之,你走到今天這一步,有做過違背本心的事情嗎?不一樣是遵循自己內心,順其自然地走到今天的,所以不是不應該這樣,而是正應該如此。”


    郭大路道:“我走到今天,是因為我和你的因果未斷,是因為我是那遁去的一,我現在究竟是觀棋人還是剛好獲得了觀棋人視角的棋子,我自己心裏很清楚。”


    道祖道:“那你究竟想要什麽?”


    “我要我自己就是自己,不是什麽遁去的一,不是誰的一縷神魂,不是什麽棋子,也不是什麽觀棋者……而是生於人間世的郭大路。”


    “你想做一個普通人?”


    郭大路笑道:“我還沒那麽矯情,我既然已經走到今天,來到兜率宮,就表明我已經無法普通。”


    道祖明白過來,“那你是要斬斷與我的因果?”


    “答對了。”郭大路站起身,平視著道祖,“我身上最大的機緣是和你的因果,但我身上最大的束縛也是和你的因果,隻要這段因果存在,隻要我還是你的那縷神魂,那麽不論我做什麽,都逃脫不了你的掌控,都無法獲取真正的自由。”


    道祖皺眉,似乎不想把事情鬧得太僵,語氣盡量平和地說道:“既然你知道這些,那你應該清楚,隻要我不同意,不出手斬斷這段因果線,你就永遠無法擺脫與我的關聯……”


    郭大路突然笑起來,先是輕聲連續的笑,然後變成大笑。


    道祖也不阻止,靜靜地看著他。


    郭大路笑了半分鍾之後,慢慢鎮定下來,笑容漸漸消失,最後變成嚴肅認真:“老君恕我直言,如果你執意留著這段因果,那麽你和女媧皇先前的所有布局都會毀於一旦,一敗塗地。”


    道祖望著郭大路,神情自然:“願聞其詳。”


    郭大路雙手指向自己身體,道:“老君您不妨用那雙無上道眼看一看我到底是誰。”


    道祖一愣,隨即雙眸中浮現日月山河、風雨雷電,刹那之間,他眼中便有漫長歲月悠悠流失而過。


    “你……”


    道祖臉上第一次出現迷惘之色,“你,你竟不是郭大路本尊!”


    郭大路輕輕呼出一口氣,道:“沒錯,我不是他本尊,而是他用墨家匠術、分身術以及‘他心通道術’打造而成的那個分身。”


    道祖的袍袖微微顫動,他是知道郭大路的分身的,當初郭大路為闖蕩玄界,特意留了分身在人間世照顧父母。


    後來他在兩界山五行秘境前證道聖人,神遊人間世,並與那分身合二為一,共同經曆化凡劫。


    數年後,黑衣分身破空返回聖墟與九世禪子聯手鎮壓了地獄門。


    再之後,那黑衣分身沿歲月長河逆流而上,最終藏身於一隻紫金缽盂之中。


    而那隻缽盂幾經輾轉,到了唐三藏手中,並隨他一道踏上了西行之路……


    “原來如此!”道祖稍加思索,立即明白過來,“原來那黑衣分身才是郭大路本尊。”


    郭大路麵無表情道:“現在那紫金缽盂已在阿難、迦葉手中,道祖你縱然手段通天,相信也不會冒打草驚蛇之險從靈山收回那縷神魂,所以你最好在那缽盂被獻給佛祖之前速做決斷,不然被他捕捉到蛛絲馬跡,由此及彼一番推演,萬事皆休。”


    道祖苦笑一聲,千算萬算沒想到被自己的一縷神魂擺了一道,將他陷入如此兩難之地。


    隻怪當初為迷惑三界,他刻意與這縷神魂隔離、疏遠,這才被他趁機施了個調包計。


    “凡五十其一不用者,天之生氣將欲以虛求實……”


    郭大路說罷不再久留,抬步就走。


    道祖收斂情緒,滿臉漠然,恢複太上忘情狀態。


    他先伸手向郭大路一指,一道玄之又玄的氣息包裹住郭大路,隨他一道憑空消失。


    繼而又輕輕一拂袖,虛空波動,閃現出無數畫麵,一一崩碎消散。


    最後有一根無形無狀的因果線,悄然斷開,不留任何痕跡。


    ……


    雷音寺。


    阿難、迦葉兩位尊者正關門研究那隻紫金缽盂,忽而有一縷清晰可感的氣息從缽盂中飄出,飄至半空凝聚成人形。


    是一位黑衣少年。


    那少年麵帶笑意,說了句“有勞二位”,轉身便走。


    ……


    玄界上空。


    有一位白衣少年腳踏祥雲自西向東。


    有一位黑衣少年腳踏祥雲自東向西。


    二人最終在天落山上空相遇,相視一笑,身體齊齊向後一仰,墜入遮天大陣。


    再次現身時,隻有一位身穿半百半黑道袍的郭大路。


    天上地下,唯一的那位郭大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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