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嘉仁把碳條磨尖,已經勾勒出木蘭陂北渠的大概走勢圖上仔細修改者細節。旁邊站著兩個看著和趙嘉仁年紀差不多的少年。他們麵前放著繪圖板,繪圖板的紙上用炭條學著趙嘉仁的模樣繪製北渠地圖。


    趙勇實在是學不會這種細致手段,他坐在這兩個小子背後,眯著眼瞅著他倆。準備在這兩個頗有靈氣的小子胡搗蛋的時候,在他們的腦袋敲兩個爆栗。都是十三四歲的年紀,趙嘉仁完全沒有那種燒燥的行為,一言一行和成年人毫無區別。


    小家夥沒耐心,又畫了一陣便坐不住。就在趙勇準備動手之前,趙嘉仁頭也不回的說了一句,“你們先出去劈柴吧。”


    “是,趙先生。”兩個小家夥如蒙大赦,應了一聲之後就往門外跑。


    趙勇也不知道該怎麽說這兩個小子,他湊上來對趙嘉仁說道:“公子,你對他們是不是太放縱了?”


    趙嘉仁勾勒完一條水渠,放下炭筆。他接過趙勇遞上來的茶杯,微笑著答道:“做事之時全神貫注就好。既然坐不住,何必逼著他們坐下。”


    趙勇從沒當過先生,也不知道該怎麽教學生。所以他笑道:“公子,要不了多久就是元旦,你忙了這麽久,也該歇歇。不若回泉州看看你娘。”


    本是個輕鬆的話題,趙勇沒想到趙嘉仁臉色反倒凝重起來。他搖搖頭,“此事等不得。莆田進士眾多,和朝中各路人等關聯緊密。此事須得一氣嗬成,多拖一日,隻怕就要生出些變數。”


    從趙嘉仁到臨安考試到現在,趙勇跟了趙嘉仁一年時間。以往不管是麵對誰,三公子都是從容不迫的應對。這是他第一次見到三公子露出真正如臨大敵的模樣。


    宋朝的新年叫元旦,後來稱為春節,是因為那時候的中國引入西曆之後的稱呼。家家戶戶都要打掃,換上漂亮的新衣服去走親串友。趙勇見公子竟然有讓當地人元旦還勞作的打算,他也被唬的不輕。


    然而,趙嘉仁敢想敢幹,他畫完了圖紙之後的當天就收拾東西,第二天起身去北邊。見到趙縣尉來到,當地人都無比興奮。這位年輕的縣尉在過去一個多月的時間裏麵和鄉親們合作甚好。富戶們隻用出極少的錢用來買炸石頭的火藥。施工由趙縣尉領人幹。


    不管看著如何難以克服的地方,縣尉或者炸,或者把石頭用巧妙的器具吊走。至於隻用挖掘的地方,百姓們都知道這是長久的事情,未來幾年慢慢休整即可。


    鄉親父老們集結一處,就等著趙嘉仁來講引水的大事。在眾人期盼的目光中,趙嘉仁開口了,“諸位。我今年年幼,十五歲了。這些年過了十五個元旦。每年元旦,我都是和家人一起在泉州。這次到了莆田,我的元旦要和大夥一起在修渠。以後大家還有幾十個元旦要過,以後的每一個元旦,大家都可以對自己的親人子女說,這年的元旦,我們一起為子孫修成了千年不毀的家業。大家覺得這麽做可好?”


    聽到這麽一個消息,有不少人愕然,而愕然也是暫時的。木蘭陂在七十年前修成之後,南邊人的生活發生的改變都在眼前。也不能說完全沒有水旱災害,可水寒災害已經無法影響百姓的生活。隻要能修渠成功,這些人辛苦一個元旦當然沒有問題。


    不少人開始給趙嘉仁叫好,元旦的辛苦由趙嘉仁說來,還有了全新的意義呢。


    趙勇看著三少爺趙嘉仁行若無事的站在高處對叫好的人群揮手,他心裏麵則是惴惴不安。三少爺之前可沒有這麽從容不迫。既然三少爺感到不安,那就一定有讓他不安的緣由。抬頭望天,就見天空中陰雲密布,趙勇更覺得不安起來。


    福建陰雲密布,此時的臨安已經大雪紛飛。右相董槐站在宋理宗麵前,大聲說道:“官家。臣以為宋慈不宜做福建路提點刑獄。此人貪圖錢財,唯利是圖。在江西路之時就淩虐地方,被稱為酷吏。讓他到福建路,隻是再弄起民憤。”


    董槐身體魁梧,額頭寬闊,腮幫鼓起,留有美須。說話聲音洪亮,很有壓迫力。聽了董槐的話,麵皮呈現藍色的左相丁大全臉色陰沉,膚色幾乎要變成藍黑色。


    大宋朝廷裏麵的鬥爭從來都非常激烈,謝方叔罷相,丁大全很僥幸的成為左相。而右相之職則在一眾‘太學清流’的極力推動下,由董槐出任。大宋的朝廷是采用‘異論相攪’的模式,就是派係平衡。丁大全屬於靠實績來博取地位,幹事就要得罪人,那些‘太學清流’動輒就用‘酷吏’來攻擊丁大全這幫人。


    而且令丁大全更加頭痛的是,這幫‘太學清流’對於利用規則的把戲極為精通。此次丁大全安排徐遠誌出任福州知州兼福建路安撫使,又順水推舟的給了賈似道一個麵子,把號稱‘善修渠’的新科進士趙嘉仁安排到莆田當縣尉。這些都不是現在最關鍵的手段,福建路提點刑獄的差事之一就是水利建設。丁大全安排了宋慈這個人選。沒想到在人事安排馬上就要完成的時候,董槐突然蹦出來阻撓。


    若是以往,丁大全還能想辦法與董槐周旋。然而從最近得到的消息來看,賈似道並非大言欺人,那個趙嘉仁果然精通修渠,還頗擅長民政。小小年紀竟然能說服莆田當地父老。


    眼瞅著事情指日可待,隻需宋慈赴任之後親自到莆田‘指揮’一下就大功告成。此時董槐如此堅定的杯葛,隻能說明朝堂上反對丁大全的人也看到了要害所在。


    心中下了絕不能讓董槐得逞的決定,丁大全抬頭看向宋理宗。就見宋理宗還是和平日一樣,冷淡的聽著董槐激昂慷慨魄力十足的發言。等董槐大大攻擊了一番宋慈的品行能力之後,宋理宗開口了,“今日已晚,此事明日再議。”


    官家發話,董槐也不能拽住宋理宗的脖領子要求繼續商談。帶著些不滿,董槐躬身送宋理宗離開。盯著丁大全狠狠瞄了一眼,董槐大步離開。


    回到相府,太學的陳宜中已經等在那裏。見到董槐回來,他立刻拿出一摞信件交給董槐。然後急切的說道:“相公,此乃莆田的清流寄來的書信。信裏麵都講,那個趙嘉仁桀驁不馴,不僅沒有把縣令放在眼中,連知軍都不被他看在眼裏。此人急功近利,隻想著修木蘭陂北渠賺取聲望。清流們看不下去,都望相公能夠撥亂反正。”


    “我知道了。”董槐的聲音中氣十足,他也沒看信,直接把那一大摞書信放在桌上。


    自打聽說趙嘉仁的事情之後,董槐就已經有了自己的看法。


    趙嘉仁是丁大全極力要用的人,是其一。趙嘉仁是宗室,是其二。


    僅僅具備這兩條,董槐眼中的趙嘉仁就已經不是好鳥。即便談不上要殺之,也需要送到蠻荒之地當官。


    趙嘉仁所作所為隻是讓董槐更堅定了自己的想法。凡是這種以功勞博進身的,都是酷吏。大宋不是大漢,不容有酷吏的容身之地。這個酷吏又是丁大全一係,那更是要解決的。


    至於趙嘉仁所做之事可否有利於百姓,董槐根本不在乎。有利於百姓的事,必須得君子清流來做,才能真正有利百姓。其他任何人做這等事,都是為禍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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