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州城西門是水門,在城外東北一裏多地外,立著一座五丈的高台。站在台子頂層就能居高臨下看到鄂州城內的一舉一動,也能看到長江上的種種。下令修建這座高台的是忽必烈。


    九月二十四日,蒙古大汗蒙哥的弟弟忽必烈與往日一樣登上高台眺望鄂州城,入眼看到的鄂州城牆比前幾日更破損許多。如果是以前,忽必烈臉上就會出現豪爽的微笑,證明他心情愉快。今天,忽必烈雙手扶住高台的欄杆,注視著鄂州城內,竟然說不出話來。


    殘破的鄂州城城牆內出現了一道木柵欄構成的護欄。不是一段,也不是很長一段。整個鄂州城城牆內全部出現了木柵欄。這意味著即便蒙古人攻破鄂州城牆,還要麵對一道硬寨。忽必烈確定昨天的時候還沒有這道木柵欄,僅僅一個晚上,城內的最高指揮官就指揮部下完成了這道柵欄。現在鄂州城內的最高指揮官就是宋臣賈似道。


    “嗬嗬!嗬嗬!哈哈!”忽必烈突然笑起來,那不是開心的笑,而是遇到強有力的對手時發出的歡喜的笑。


    在忽必烈身邊的那些武將們臉色都很難看,聽到忽必烈的笑聲之後,他們臉上的神色更加難看了。八月,蒙古軍擊破宋國水軍,渡過長江之時,這些人意氣風發。


    那時候忽必烈得知他哥哥蒙哥‘卜告不吉’,站在長江北岸的忽必烈對眾將慨然說道:“吾奉命南來,豈可無功遽還!”隨即帥部渡江。那時候的蒙古軍何其意氣風發。


    現在呢,首先是高達等南宋名將進入鄂州城防禦,接著是宋國一支莫名的水軍把蒙古水軍打得落花流水。現在宋國文官賈似道竟然能夠一夕完成內城柵欄。讓攻破鄂州的可能性大降。一直照耀著蒙古軍的星運之星仿佛被隔絕在長江以北,這種感覺讓眾將都心中鬱悶。


    “吾安得如似道者用之!”也不知道是否感受到了眾將的情緒,忽必烈慨然長歎。


    有句俗話是‘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眾將雖然不是儒家大師,也不至於聽不懂這句話。‘我怎麽才能有如賈似道般的手下可用’!這無疑是對眾將赤裸裸的嘲諷。


    張柔沒說話,隻是別過臉。千戶何伯祥上前一步,慨然說道:“主公,再給我五百兵馬,我連帶本部人馬,用鵝車攻城。定然破鄂州城。生擒賈似道,獻於主公麵前!”


    忽必烈正準備回應手下這元猛將,就見有探馬直奔到台下。沒多久,侍衛王東陸帶著探馬上了高台。探馬單膝跪地,對忽必烈說道:“報。我乃朱國寶千戶部下。朱千戶送來青銅火器一門,乃是仿造的宋國水軍樣式。可在三十步外擊穿木板。朱千戶此時也派出六艘船,每艘船上都裝了一門火器,今日要與宋軍水師廝殺。”


    “哦?”忽必烈心中歡喜,連忙問:“不知何時。”


    “我出來的時候朱千戶已經整軍待發,想來此時已經到了江上。”探馬連忙稟報。


    “那邊的船隻,大概就是朱千戶的水軍吧?”高台上的郝經說道。


    忽必烈也不再多話,走到了高台靠江的那邊。果然遠遠見到一支船隊從黃陂那邊開過來,從外形上看,這支船隊與宋國水軍幾乎一模一樣。


    沒多久,就見到這支船隊開始加速,衝向沒有宋國水軍護航的宋國船隊。雙方越追越近,那些宋國船隊被擊沉好幾艘船隻,逃在最前麵的三艘船僥幸逃出生天。


    “船頭果然隻有一人!”忽必烈讚到。那支宋國水軍留給給忽必烈的最深印象,莫過於隻用船頭一兵就可擊破大船的器械。朱國寶仿造出這樣的武器,就如蒙古得到回回炮技術一樣,將改變蒙古軍的戰爭手段。


    忽必烈轉回頭詢問探馬,“那火器可否送到台下。”


    “已經送到!”探馬連忙答道。


    “前麵帶路!”忽必烈說道。


    就在忽必烈與眾將圍著朱國寶製造的火炮仔細觀摩,盡情詢問的時候。朱國寶麾下的船隊也是無比興奮。用火器擊破敵人的船隻,終於將之前見到宋國水軍就跑的鬱悶發泄一空。心情一變,連陰暗的天空都顯得明亮了許多。


    “這位官人,是不是讓俺們先喘口氣?”劃船的水手們氣喘籲籲的詢問。


    指揮戰鬥的是位十戶,聽了這話,他第一反應就是想用鞭子抽打這些水手。雖然他們的確很賣力,可十戶見過宋國水軍的行船,那些船槳動作完全一致,仿佛是天鵝在空中優雅的揮動翅膀。宋軍的船隻如同在水麵上滑行,柔順而致命的逼近獵物,一擊就將獵物解決。


    而蒙古水軍船上的這幫人讓船隻頗為顛簸,晃來晃去。十戶好歹這些日子逐漸坐慣了船,不然就會被晃吐了吧。這幫人幹不好自己的事情,居然還有臉想休息?!


    隻是十戶的憤怒最終沒有發泄,他也知道自己就算是想打,也得回到岸上再打。在江上就得依賴這幫水手。更何況水手們其實很努力了,他們為了追上宋軍船隊拚盡全力,一個個累的呼呼直喘,額頭上滿是汗水。


    “就歇息片刻!”十戶下了命令。


    其他船上看來反應差不多,大家都停下來。然後聽到旁邊船上有人扯著嗓子喊道:“旁邊的船,歇息一會兒!你,繼續傳話!”


    在這個指揮靠吼的年代,嗓門大的人總是不愁在軍中找到職務。


    趙嘉仁的部下有宣傳委員,他們一般都具備巨大的嗓門。隻是經過訓練之後,水軍逐漸不靠嗓門,而是靠旗語。


    二十艘船從漢陽城外的湖上駛入漢江,然後順流而下進入長江。接著直撲看著可疑的船隊。趙嘉仁心裏麵估算了一下,自己從得到消息到出發,總共花了半個多時辰。所以江上的那支船隊有可能不是蒙古戰船。然而那些船上的小橫帆未免抄襲痕跡太明顯,讓趙嘉仁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無視。


    此時蒙古船上的十戶拎著鞭子在劃槳的水手中間的通道上大踏步的走,同時聲嘶力竭的吼道:“快點劃!快點劃!”


    蒙古水軍在江麵上歇息了大概半個時辰,水手們就恢複了體力。此時鄂州城內反倒出來了幾艘船,蒙古水師就衝上去戰鬥。隻是開了兩炮,那些宋國船隻如同受了驚的兔子般轉頭逃回鄂州城的水門。


    耀武揚威的在鄂州水門外遊蕩了片刻,領隊的百戶下令返航。船隊隨即行動。結果剛離開鄂州西門的水門,瞭望哨就見到遠處出現了快速移動的船隻,不用講,那必然是宋國水軍。蒙古水軍心中瞬間就回想起被宋國水軍支配的恐懼,也不管自己的船頭也有火器,他們扭頭就逃。


    江麵上的追逐戰很快就必出結果,趙嘉仁的船隊不僅船隻精良,劃船的戰士們配合默契,遠不是草頭班子的蒙古水師能比。


    岸上的忽必烈等人此時大概詢問完了第一階段的問題,聽到有人稟報江上出現了兩支船隊,忽必烈連忙趕上高塔觀戰。


    見到宋國水軍如同猛虎般對著逃竄的獵物窮追不舍,忽必烈不覺得有啥意外。對於蒙古人來講,打不過就一定要逃。傻乎乎的戰死絕非蒙古文化。隻是宋國水軍追的太快,眼瞅蒙古水軍已經被追上。


    蒙古水軍看到再跑就要挨炮擊,六艘蒙古船在江上劃了巨大的白色弧線,完成了180度的轉向。兩軍相隔大概40步,也就是60米。十八艘小船在前麵麵對蒙古船。兩艘大船也已經追了上來,並且準備從蒙古水軍邊緣開過去,實施包圍。


    見到這局麵,蒙古水軍立刻費力的扳動大炮,裝填火藥。隻幹到這一步,已經停船的十八艘軍艦的船頭炮已經完成了其他步驟,向著蒙古水軍開炮。第一輪射擊沒有命中蒙古水軍船隻,反倒給了蒙古水軍機會,他們得以進行第一輪射擊。


    炮彈越過三十步的距離,接著一頭紮進水裏,激起灰色的浪花。


    在高台上的忽必烈看得連連點頭,這才是蒙古好男兒。打不過就跑,跑不掉就負隅頑抗死戰到底。


    親自參加戰鬥的趙嘉仁則舒了口氣,能打出三十步距離的火器在這個時代基本上等於廢物。那些弓箭手與弩手可以輕鬆將箭支發射到六十步到一百步外,也就是說在射程在一百到一百五十米。射程隻有四十五米到五十米的火器根本沒辦法與之競爭。


    而且,蒙古人開炮速度太慢了。趙嘉仁這邊在蒙古人打出第二炮之前又打出去了兩輪。這次蒙古人運氣就很不怎麽樣。六艘船裏麵有三艘挨了炮擊,隨即被打得粉碎。


    蒙古水軍的第二輪發射也隻把炮彈打出去了三十步,對趙嘉仁的船隊根本沒有威脅。在趙嘉仁船隊猛烈的炮擊下,六艘蒙古船全部沉沒。


    信號旗揮動,十二艘小船立刻前去抓人,兩艘大船與六艘小船趕到了六艘蒙古船沉沒的位置。所有船都下錨,等把水裏的蒙古人抓起來,水手們腰上捆了繩子,就下水開始下水確定位置。蒙古軍船與蒙古軍水手都沒什麽價值,有價值的就是代表蒙古最高科技水平的火炮。


    高台上的眾人看著短暫而且激烈的水戰,沒人說話。蒙古軍就如小羊,嚐試用自己稚嫩的犄角去撞餓狼,還是在老練的餓狼的利齒下倒斃。與這樣的結果相比,倒是方才試著開火的火器更蒙古將領們更深刻的印象。


    歎口氣,忽必烈轉頭對王東陸命道:“去召喚回回人上來。”


    趙嘉仁不在乎高台上的人怎麽看,他在乎的隻有火炮。水手們很快就確定了火炮的位置,順道還打撈上一些火藥袋等物。有了滑輪組,趙嘉仁就不用像以前的那些前輩一樣費盡力氣。水手在火炮上係了繩子,很快就把火炮給打撈上來。


    打撈途中,船隻整個破碎。懂木頭的水手撈起幾塊一看,就忍不住嘲笑起來,“用水杉造船,這幫蒙古人倒是會取巧。就算不用火炮打,兩邊的船撞一下,蒙古船就碎啦!”


    水杉木料很直,卻又脆又容易著火,也就是蒙古水軍狗急跳牆的用來造軍船。趙嘉仁造船的時候即便用了舊木料,也是海船上的舊木料。舊木料在水裏泡的久了,用火燒都燒不著。


    顧不上評判蒙古水軍造船的能耐,趙嘉仁隻等著火炮。架在兩艘大船上的橫梁在重物下都有些嘎吱作響。等到銅炮出水,趙嘉仁先是眉毛猛挑,接著用手捂嘴。他不想當眾大笑,可實在是憋不住。


    蒙古人用了青銅鑄炮,看成色大概是融化了銅錢。口徑是兩斤炮的口徑,有八厘米多些。火炮整個厚度是口徑的一倍,炮身長度大概有70厘米。趙嘉仁腦子裏急速計算,卻沒能立刻算出重量。但是光看那樣子,沒有八百斤,也得有七百多。


    捂著嘴,趙嘉仁心裏麵無比歡喜。這麽多的青銅交到趙嘉仁手裏,他能鑄造出十二斤炮,而不是兩斤炮。江裏麵可是六艘船,他發了,真的發了!


    此時,回回總管趕到了忽必烈身邊。他聽了忽必烈有關鑄炮的說法之後,轉頭問探馬,“你們鑄一門炮用了多少銅錢?”


    探馬一愣,然後很不安的答道:“800貫。”


    忽必烈一聽就鬆了口氣,這個錢的數量也不是特別大。然而回回總管接著問:“一貫多少文?”


    這下探馬不吭聲了。這年頭一貫錢一般是450文,而不是1000文。不同的計算標準,意味著完全不同的結果。


    忽必烈也感覺事情不對,他自己追問道:“是多少文。”


    探馬知道說不過去,低著頭答道:“1000文。”


    回回總管也懶得再說什麽,隻是別過臉。忽必烈登時也無語了,鑄造了一門炮就要花掉1600貫銅錢。1600貫銅錢在民間是極大的財富,更不用說銅產量不足,哪裏有那麽多銅可用!


    忽必烈抬頭看向江上趙嘉仁的船隊,他很想知道這隻宋國水軍鑄造火器到底花費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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