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趙知州來信了。”


    賈似道抬起頭,眼中精芒一閃。他從幕僚的聲音中聽出了激動,那麽這個‘趙知州’必然是趙嘉仁了。


    幕僚說話的同時,急急忙忙的將一封信件送到賈似道麵前。賈似道接過信後並沒有打開,而是順手扔在了桌上。


    幕僚先是一愣,接著就聽賈似道冷冷的開口問道:“你可查清楚了,嘉興府的公田到底怎麽交夠了糧食?”


    賈似道答應趙嘉仁可以在嘉興府搞棉務,可賈似道並不會答應趙嘉仁管起整個嘉興來。嘉興府的公田由嘉興府知州李伯玉管理,當地公田該交的糧食一斤也不能少。在各地公田都遭到很大問題的時候,嘉興府不僅棉務搞的極好,公田的糧食居然也能按量繳納。


    事出反常必有妖。在公田法搞的一片狼藉的時候,唯一能夠正常營運公田改革的嘉興府反倒讓賈似道格外警惕起來。他相信這裏麵一定有什麽問題。


    “相公,此事已經查過。李伯玉相助趙嘉仁在嘉興府換地。”幕僚趕緊回稟調查結果。


    公田改革幾乎是搶地,那些地主們即便出售土地也不情不願,所以出售的盡可能是最差的土地。在農業國的大宋,土地的上下等十分分明。土質好的水澆地自然是上等田,這種土地的比例在大宋的土地種大概有十分之一左右。


    然而趙嘉仁的大哥趙嘉信娶的老婆是華亭縣第一大地主張家的女兒,以這麽一個長期合作的關係,趙嘉仁居然說服了當地人把土地分為三等。


    上等土地種糧食,繳納公田的糧食,並且提供給當地百姓們口糧。


    中等土地種棉花,這裏麵的與公田同等麵積的土地上的棉花歸那些提供上等土地的大戶。


    下等土地雖然也背了個種棉花的名義,可以不納稅。實際上那些土地也沒辦法種棉花。這些土地種植的是苜蓿,苜蓿可以人吃,也能喂牲口。趙嘉仁充分利用嘉興府的土地搞飼養業,養了不少雞鴨鵝,據說還有豬、羊、牛之類的牲口。


    和其他搞公田改革的地區一樣,嘉興也要求繳納舂白米。趙嘉仁已經在鬆江江畔修建了水力舂米的磨坊,在水力驅動下將大米處理好,竟然完全沒有讓百姓為難。


    說這些的時候,幕僚的聲音裏麵情不自禁的帶出了些欽佩的感覺。嘉興府的麵積與兩浙路兩江路相比並不大,而且在大宋,靠海邊的地區都是比較窮的地方。就在這麽一個看似無足輕重的地方,趙嘉仁居然完成了別的地方根本完成不了的功績。


    “這些都是趙嘉仁的營運?”賈似道冷冷的問道。


    “是。”幕僚給了非常明確的回答。


    聽了這個回答,賈似道怒道:“那李伯玉真的是屍位素餐!”


    這話一出,幕僚愣住了。從之前的經驗來看,當賈似道說出這話的時候,接下來的步驟就是禦史台彈劾這名官員,直到這名官員被彈劾下台。然而這位李伯玉是公田改革地區的唯一亮點,把這位彈劾下台,其他地區的官員又該如何處置?


    隻是看了看幕僚的表情,賈似道就清楚幕僚在想什麽。他強按住怒火,拿起了趙嘉仁的信。本該拆開信來看,然而賈似道卻沒有勇氣拆開。因為他很擔心自己會因為看了趙嘉仁的信而更加憤怒。


    不管別人怎麽看嘉興府,在賈似道看來,趙嘉仁是利用了嘉興府當地地主對公田改革的反彈完成了現在的成績。若是沒有公田改革在上麵強勢壓著,那幫地主們憑什麽把土地拿出來聽趙嘉仁安排。


    而且趙嘉仁這奸猾的小子做事很懂得留一手,他在嘉興府所做的一切都是臨時性的。若是賈似道做了什麽讓他覺得沒辦法在嘉興堅持下去的事情,趙嘉仁可以丟下嘉興府立刻跑路。到時候賈似道竟然完全沒辦法接管趙嘉仁建立的這套體係。


    一年能夠生產八萬石舂白米與一百二十萬貫銅錢的體係自始至終牢牢握在趙嘉仁手中,不管賈似道如何覬覦,都無法從趙嘉仁手中分到一點。對這樣的部下,賈似道心裏麵除了憤慨之外竟然也找不到別的感情了。


    不過賈似道畢竟是賈似道,他知道此時該做的就是與趙嘉仁合作。就如從十年前開始的兩人合作一樣。從那時候到現在,與趙嘉仁的合作並沒有給賈似道帶來什麽損失。鄂州之戰是兩人之前合作的高峰,也是賈似道能夠獲得今日地位的基石。


    不管趙嘉仁到底怎麽奸猾,他在公田改革中為賈似道做出的貢獻已經超過了其他地區,甚至可以說超過了整個兩浙路與兩江路的總和。趙嘉仁做的越好,賈似道的相位就越穩固。


    賈似道其實知道自己的內心,他的憤怒一半是嫉妒,一半是難以忍受的貪婪。趙嘉仁掌握著太龐大的財富,若是能夠控製這樣的財富,賈似道覺得自己這輩子大概就沒有什麽遺憾了。


    心情最後還是平複下來,賈似道打開了趙嘉仁的信。信裏麵的內容倒是沒有特別出任意料的地方。趙嘉仁隻是表示他想繼續做福州知州,畢竟他一直希望能夠對左翼軍做出改革,為正在進行的戰爭做準備。如果賈似道不答應的話,趙嘉仁覺得他可以什麽官都不做。


    至於慶元府,趙嘉仁表示那地方根本不可能生產出每年值十萬貫的棉花,所以他是不可能把業務擴展到慶元府。不過賈似道若是能接受一個月增加一萬貫的條件,趙嘉仁可以把經營擴大到慶元府。並且讓慶元府足額提供上繳的公田糧食。


    把趙嘉仁的信撂在桌上,賈似道覺得自己的心思有些活絡起來。就現在的情況來看,慶元府完不成公田改革應該繳納的糧食。慶元府每年上繳的稅收也沒有十二萬貫銅錢。如果趙嘉仁真的能夠讓嘉興府與慶元府成為穩定的錢糧來源地,對於賈似道也未嚐不是好事。此時正是戰爭階段,即便想收拾趙嘉仁,也得等到戰爭結束之後再說。


    想到這些,賈似道倒也開始心平氣和起來。上一次蒙古南侵失敗之後,賈似道趁著戰爭結束之後的空閑解決了多少政敵。那個數量他也數不清啦。隻要此次戰爭結束,賈似道就可以騰出手來慢悠悠的收拾趙嘉仁。現在就讓趙嘉仁努力為戰爭做貢獻吧。


    於是賈似道口授了一封信,不僅是慶元府,包括姑蘇也可以讓趙嘉仁去經營。不過代價就是將三地的公田要繳納的糧食總量增加五成。而棉務的錢,趙嘉仁一個月要多交五萬貫。


    一個月後,賈似道接到了一封措辭非常不溫和的信。信的內容不長,大意就是‘若是這麽搞,賈似道愛找誰幹就找誰幹。反正趙嘉仁是不伺候了。’


    兩邊的拉鋸進行到七月,最後賈似道還是妥協了。雙方最終以每個月增加一萬五千貫,確保嘉興府、慶元府、蘇州府三地公田糧食供應。對這樣的協議,徐遠誌完全無法理解。他當即就詢問趙嘉仁為何要與賈似道簽署這麽一個協議。


    “慶元府倒也罷了,好歹還能整頓土地。姑蘇那地方的地主們關係盤根錯節,趙知州你就算是讓司馬考去姑蘇,隻怕也沒辦法安撫當地。”說完了自己的看法,徐遠誌盯著趙嘉仁,等著他給出一個合理的回答。


    “我想介入姑蘇的目的並非是當地的土地。賈似道對我提防的很,當然不會讓我在姑蘇為所欲為。然而姑蘇當地地主士紳如此怨恨賈似道,又加上土地受損。他們手裏的錢總是需要一個去處吧。姑蘇素來富裕,他們手裏錢隻要有三成能投到我們這裏,那是何等局麵。”趙嘉仁爽快的給了徐遠誌一個回答。


    徐遠誌登時無語了,他知道趙嘉仁的思路素來天馬行空,卻沒想到能跳脫到如此地步。不過萬變不離其宗,趙嘉仁倒是充分利用了當地人對公田改革的反彈。在嘉興如此,在慶元府如此,在姑蘇亦是如此。


    身為姑蘇當地人,司馬考就被委以重任。大宋的進士們不僅代表他們的學問足以經過考試,隻要考上進士,就是當地有足夠影響力的人物。大宋的進士們起起伏伏,這都是常態。隻要能考上進士,就已經屬於地方上不容忽視的存在。


    所以司馬考回到姑蘇的時候並沒有因為他被迫致仕而遭到白眼,因為公田改革的結果,賈似道在姑蘇的名聲太糟糕。得知司馬考遭到賈似道的迫害,對他的認同度反倒是一飛衝天。


    很快,在司馬考的老宅就召開了一場宴會。眾人本以為宴會上將是傳統的一道道菜上個不停,沒想到宴席竟然非常簡單。一些不知名的肉脯擺在桌上,四人一桌,桌中央放了一個銅鍋,鍋下麵也不知道點了什麽,隻能看到淺藍色的火焰。鍋裏麵是些白色的玩意,看著很是粘稠。除此之外,桌上還擺了有不少水果,其中一種紅豔豔的果子大家從來沒見過。


    隨著鍋裏的白色東西逐漸加熱,一股香甜的味道散發出來。這味道裏麵有種奶香,還有些甜甜的感覺。


    司馬考對眾人說道:“諸位,這是奶酪火鍋。大家不用客氣,喜歡什麽水果,就直接夾了,在裏麵蘸了奶酪來吃。”


    大家都是第一次見到這玩意,覺得心裏麵也沒有譜,嚐試著按照司馬考說的做。等到滿口香濃散發開,眾人登時都被這味道迷住了。沒人不喜歡甜食,區別隻在於甜度和甜味而已。對於大宋的人們,這種精處理的奶製品中添加了足量白糖,足以讓食客們生出欣快感。


    奶酪火鍋就是用水果,麵包片等蘸了融化的奶酪來吃。七月,水果雖然已經上市,然而果子酸味還比較重。有甜奶酪配合,被弱化的酸味反倒更加促進食欲了。


    至於牛肉幹與朗姆酒同樣得到了大多數姑蘇人的認同,這一頓飯下來,眾人都覺得吃出了真正的爽快。


    通過新鮮食物成功擺譜,司馬考接著就開始對與會者進行了遊說,“諸位,這幾年姑蘇的絲綢賣的應該比頭些年好很多吧。”


    與會的人看著司馬考,不少人心裏麵腹誹。司馬考家這兩年就是購買姑蘇絲綢的主力,看得出這家夥是找到了門路。


    司馬考也不諱言此事,他甚至果斷的將此事向一眾與會者做了解釋。“原本南海航路掌握在大食商人手裏,他們為了能多賺錢,故意每次少帶東西往來兩邊。物以稀為貴,他們少帶東西,自然能賣高價。自從趙知州掌握商路之後,兩邊的貿易總量大增。諸位都知道香料的價格這幾年一直在下降。這就是因為我等的努力……”


    聽完了司馬考的解釋,這幫姑蘇當地有錢人提出了個問題,“司馬官人想讓我投錢進來,我們倒是明白了。可我想問一句,若是生意做得越大,豈不是香料價格越低。那我們賺到的錢豈不是越少麽?”


    正因為與會的人都能理解物以稀為貴,所以這個質疑得到了其他與會者的讚同。


    而司馬考聽了之後嗬嗬一笑,他帶著同情的神色問道:“若是搞物以稀為貴的手段,諸位不會有機會來投資航海的買賣。就是因為趙知州要把買賣越做越大,諸位才有機會投錢到這裏麵來。不然的話,這姑蘇隻要有我一個人做這買賣就足夠了。”


    被司馬考如此嘲諷,有錢人們這才恍然大悟。不過他們對此也頗有疑慮,即便進士司馬考非常有可信度,他們對於投資也同樣很是謹慎。


    司馬考原本也不想強迫這些人,他就邀請這幫人到福州到泉州去親眼看看那些船隊。真正見識過那些船隊的規模,這些人才能知道投資到底有多大的空間。


    八月,參觀團抵達了馬尾。參觀了三層小樓,參觀了供水的人工噴泉,參觀團都忍不住大呼小叫。這樣的建築真的讓眾人開了眼。甚至不用看福州,也不用看船隊。隻是看看通過海上貿易養出這麽多的富人,姑蘇有錢人的參觀團就明白航海的利潤到底有多大。


    馬尾地區的新城區總麵積有二十平方公裏,其中住宅區有十平方公裏,一平方公裏上大概有9000棟三層小樓,也就是九萬戶。每戶現在平均有六七口人,總人口有六十萬之多。這六十萬人即便以姑蘇的標準,也邁入有錢人的行列。


    航海行會的對於投資模式的解釋清楚明白,代表團們弄明白了自己的機會到底在哪裏。趙嘉仁的生意簡單明快,就是走量。純色的綾羅綢緞賣給大食商人和天竺商人,他們願意怎麽加工就怎麽加工。姑蘇的手工業非常發達,刺繡等加工之後的商品大概是可以敞開供應的。


    聽了姑蘇有錢人的建議,負責招待的航海行會幹事長袁弘傑也率直的表達了意見,“這種刺繡能否賣上高價,我們自己也不知道。至於那幫大食商人與天竺商人到底喜歡什麽花樣,喜歡什麽花紋,我們這些年也從來沒有關心過。如果諸位願意合作,不妨今年派人和我們一起到天竺與大食去,和當地商人進行麵對麵的接觸。而且諸位的刺繡能否賣上更高的價錢,我們也不能保證。咱們談好投資與分成的模式,這就可以合作下去啦!”


    看著姑蘇有錢人麵露為難的表情,袁弘傑用爽快的聲音恐嚇道:“諸位,我們每年十月就要南下,現在可都八月啦。諸位要抓緊,一個月的時間過的可是很快呢!”


    牽扯到錢,事情就進行的很快。到了十月份,來自姑蘇刺繡業的商業代表們攜帶著大量的刺繡樣品乘上了船,滿懷不安的情緒與船隊一起南下去了。


    這幫刺繡代表離開姑蘇的時候是鹹淳二年,鹹淳三年五月,他們就回到了姑蘇。所有人都曬黑了,所有人都瘦了些。然而所有人回到姑蘇,和當地的親人朋友重逢的時候都無比興奮。


    見識到了真正的異國風光,這些遠行者有無數的話要和自己人講。他們騎過大象,他們看到了在遙遠的南邊天空中竟然有一個十字形的星座。而想看到那個南十字星座就必須航行到足夠靠南的地方去。在那裏,四季都是盛夏。有著在姑蘇從來沒見過的各種奇花異草,以及各種不同的水果。當然,還有各種奇裝異服的外國人。


    至於投資,那些刺繡,特別是大幅刺繡在外國的確引發了很大的購買欲望。有些土王甚至開出高價,他們做好了圖案,要姑蘇的刺繡師傅刺繡。這幫人給的價錢遠比同樣刺繡在大宋能賣的價錢要高的多。還有能大量生產的花紋刺繡,隻要稍稍改改花紋,也有大量的買賣。還有某個特別富有的大土王,甚至開出高昂的價格,購買整套花紋的大批刺繡。


    在遙遠的天竺,真的是個賺錢的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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