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南侵並沒有能拿下揚州城。趙嘉仁並不想去稱讚揚州是一座英雄的城市,哪怕隻是看到揚州的現狀,趙嘉仁也沒了這種興趣。


    當賈似道還做揚州知州時,趙嘉仁幾次到過這座城市。與那時候的回憶相比,揚州荒廢了許多。這不是要指責賈似道在揚州橫征暴斂刮地三尺。幾年前揚州遭遇大火,燒了大半個揚州城,那一年揚州還遭遇大水。經曆了這樣的災難之後,揚州就蕭條下來。戰爭之時又有不少人逃離揚州,現在這座名城遠沒有之前的繁盛。


    是不是在這裏開始搞土地國有製?趙嘉仁忍不住生出這樣的念頭來。


    前來迎接趙嘉仁的眾人與這個政治議題看著很不搭調。短發,帶帽簷的靛青色八角帽,靛青色長褲,下擺到胯部的對襟右衽上衣也是靛青色,布鞋。軍隊列隊迎接大宋太尉趙嘉仁。


    趙嘉仁穿著的衣服與這些軍人別無二致,隻是肩頭的階級章上是金邊的宋字。見到軍隊最高指揮官出現,那些普通士兵們為自己能與趙太尉如此接近而激動,軍官們則為自己的前程而激動。


    大宋十五個師的師長與參謀長基本都集結到這裏,那些功勳赫赫的營長與營參謀也來了許多。來這裏之前大家就知道趙太尉要在這裏對有功之臣進行獎賞,所有人都認為自己有必須得到獎賞的理由。


    有人牽來趙嘉仁的坐騎,那是一匹能用美麗來形容的深棕色阿拉伯馬。頭小清秀,眼大光明,頸直、額寬、鬐甲高,背腰短而有力,骨細質堅,四肢細、腱部發達,被毛柔軟如絲,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這麽多年以來,四十幾匹來自阿拉伯半島的阿拉伯馬已經繁衍成為兩百的馬群。在全新的遺傳理念下,馬匹繁衍再不是走簡單的配種數量為主。而是以保持純種馬群,並且利用其它體型較大的母馬繁衍軍用馬匹的路線。所以大部分騎兵其實騎的是混血阿拉伯馬,獻給統帥的自然是純血阿拉伯馬。


    趙嘉仁最近一段時間每天都會抽些時間學習騎馬,他已經不指望自己有機會去乘坐吉普車,最好的交通工具自然是馬匹。先輕輕拍著這匹良駒,讓這個精力旺盛又非常警覺的小家夥能夠從見到這麽多人而緊張的狀態中平靜下來。感受到趙嘉仁的安撫,馬匹側過頭輕蹭趙嘉仁的肩頭。純血的阿拉伯馬習慣住在帳篷裏,性情和藹、聰穎及樂意討好。


    見馬匹沒有鬧脾氣的跡象,趙嘉仁扳鞍認蹬翻身上馬。高爐出現後開始在大牲口身上普及的蹄鐵敲擊著地麵,高高在上的趙嘉仁開始檢閱部隊。


    每個營都抽調了二十名精銳前來。現在大宋有120個營,2400名軍人每100人組成一個方陣,在長長的道邊排出去好遠。軍隊是不是訓練有素,隻要看他們的隊列就能看得出來。訓練有素的軍隊都掌握了對身體肌肉的使用。他們能長久站立而不會感到很疲憊,在綁腿的幫助下能夠長距離行走又能保證幾乎隨時投入戰鬥。雖然理論上一句‘讓腿的後部肌肉來承力受力’就能說清楚,真的要掌握可是需要很長的時間。


    騎在馬上走過方陣前,哪些部隊已經掌握了這些,哪些部隊沒有能做到。這是個人的問題還是整個部隊的問題,真是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趙嘉仁一直以為將領們騎馬經過陣前隻是為了彰顯威風,隨著趙嘉仁掌握的越多,他才發現可以從細微之處看出太多太多的東西。這世界從不缺乏精彩,缺乏的隻是能看到精彩的眼睛。


    “同誌們好!”


    “太尉好!”


    “同誌們辛苦了!”


    趙太尉從來不吝於借用別人的智慧。這樣的對話是他所習慣的軍隊口號,也是他認為最適合的軍隊口號。即便是生搬硬套,趙太尉也強行命令部隊執行。另外,從私心上講,趙嘉仁無論如何也得避免無意義的麻煩。萬一部隊情緒激動下腦子一熱高喊什麽太尉萬歲的胡話,趙嘉仁也就隻能黃袍加身。趙嘉仁現在認為黃袍加身的時機並不成熟。


    李雲師長站的很從容,靜靜的等待著趙太尉經過他的陣前。作為戰功顯赫的師長之一,李雲對自己確定的以火炮火槍牽製殺傷敵人,等敵人陣型混亂之際用長槍兵徹底摧毀或者擊潰敵人的戰術非常有信心。從趙太尉的資料調集頻率當中,李雲能夠感受到太尉對此事的重視。也就是說,李雲的戰術很可能成為未來宋軍的核心戰術。


    心中想法翻湧,等李雲注意到的時候,趙太尉已經到了他的方陣前。內心一陣緊張,李雲下意識站的筆直。這下李雲就看到趙太尉神色中出現了訝異。李雲也是出色的軍人,對於站立行走非常熟練,太尉的視線所到,都是李雲那些有問題的地方。


    到了此時,李雲先是一陣惶恐,身體站的筆直本來就顯得僵硬。緊張之下,身體更是不由自主的更顯僵硬。發覺了自己的醜態,李雲心中沸騰著後悔與沮喪。可事情到此已經無法重來,強行收攏心情,李雲讓自己恢複到該有的狀態。身體放鬆卻不鬆弛,精神集中卻不亢奮。看完了李雲完全調整好狀態,趙嘉仁才喊道:“同誌們好!”


    “太尉好!”李雲與戰士們一起喊道。


    “同誌們辛苦了!”趙嘉仁的聲音沒有變化。


    “為人民服務!”李雲和戰士們也異口同聲的應道。方才李雲覺得自己的臉因為羞愧而滾燙,隨著和大家一起喊口號,他心裏麵有些自暴自棄的想,反正已經丟了那麽大的人,全被太尉看在眼裏。之後可別繼續丟人才好。


    年輕的李雲有些自暴自棄,他並不知道趙嘉仁沒有認為李雲不能幹。誰都會犯錯,趙嘉仁上輩子甚至犯下大方向的錯誤。決定一個人價值的不是他不會犯錯,而是他會不會一直向前走。既然李雲靠自己調整過來,那就意味著他已經戰勝了自己。揪著之前的錯誤不放,並非是趙嘉仁的愛好。


    檢閱完了全部隊伍,趙嘉仁就到會場召開會議。一眾指揮員坐圍繞方桌坐的整整齊齊。“同誌們,我知道有人不習慣這個稱呼,有人說這個稱呼有些輕佻。我不這麽看,咱們新的軍隊就是人民的子弟兵,是國家的脊梁,保家衛國的骨幹。我所求的就是新的軍隊所求的,咱們誌同道合,當然就是同誌。而且我們的軍隊和以前的軍隊不同,以前的軍隊動輒被稱為賊配軍。因為隻有走投無路的人,還有罪犯才會當兵。現在來當兵的都是良家子,我若是不稱呼大家為同誌,那怎麽能扭轉以前的舊印象呢!”


    趙太尉的話讓一眾指揮員都連連點頭,有些情緒敏感的甚至忍不住熱淚盈眶。即便趙嘉仁這個做法隻是口惠,可在大宋,願意尊重軍隊本身的太尉,趙嘉仁大概是第一個。即便隻是一個‘同誌’的稱號,也能夠表達趙太尉的立場。


    “接下來就是軍隊建設。最近大家在各地都經曆許多戰鬥。對於炮兵、火槍兵、長槍兵都有很多新的認識。我準備成立各個地方的軍校,這些軍校就是在各個地區教授班長和下級指揮員。在臨安組建兵部下的軍校。這個軍校就是教育中高級指揮員,並且對軍隊的戰略戰術進行研究和開發。除此之外,各個部隊都要建立教導部隊,各師要建立教導營。各營要有標兵連。這些部隊要承擔起各種新戰術的演練……”


    如果把軍隊單純當成一個生產組織來看待,它和這種組織就沒什麽不同。要是有所不同,也隻是軍隊生產的是毀滅與死亡。包括作戰訓練,軍事研究和教育,以及人員的升級等工作。趙嘉仁最後講道:“另外,軍隊要建立學社組織。各個連隊裏麵都要有學社組織。”


    前麵的內容對於懂行的軍人來講很容易理解,即便是不懂行的軍人也感覺不出要反對什麽。然而一提學社,這幫軍人都起了反應。所有指揮員臉上都是不解,第八師師長徐永輝愛說話,他說出了大家心裏的疑惑,“太尉,軍隊裏麵不是有隨軍的學校了麽。為何要建設學社?”


    “學校教給你們的是知識。也就是說,這邊教什麽,你們就要學什麽。學社則是要幫助大家來解決問題的。也就是說大家遇到什麽問題,學社來領著大家來解決問題。”


    聽了趙嘉仁的解釋,徐永輝和大家一樣還是無法理解,他遲疑著問道:“那和學校不是一樣麽?”


    “學社要和大家一起麵對根本性問題。譬如,簡單的講,我們學習的時候要講預習、學習、複習。打仗則是備戰、作戰、總結。行政則是製定計劃、執行計劃、總結計劃。你們覺得這些是不是很像?


    聽了介紹和回答,這些軍官們中間比較靈光的紛紛表示讚同。以前他們並沒有考慮過這些問題,現在一對比才發現做事的規律其實也就這麽多。


    “學社解決問題。它怎麽解決?那就是找到規律。我雖然反對理學那種天下道理皆歸我所講的胡來,但是我可是相信世界上有道理的。那我問大家,如果一個道理放在軍隊裏麵是行不通的,那麽它算是一個完整的道理麽?”


    徐永輝覺得好像明白了什麽,他連忙接過話頭,“太尉,這世界上真的有完整的道理麽?”


    趙嘉仁笑道:“我現在想討論的是人類的道理。如果同樣的事情,你站在馬的角度考慮,那肯定和咱們人類不同。我可不是主張眾生同等的人。”


    這話說完,大家也哄堂大笑。


    徐永輝笑完之後繼續追問,“那對於人類有完整的道理麽?”


    “若是完全一致也不至於。不過我可以舉幾個例子。譬如我們的軍歌裏麵唱,不要拿百姓一針一線。大家肯定會問,這是為什麽不行。爺爺我槍在手,一個百姓憑什麽敢不讓我拿他的東西。而官員們則會不解,我乃官員,牧守一地,誰家的老婆好看,誰家的錢多,我為什麽不能拿了。如果是朝廷的太尉,他大權在握,很可能會想,我想讓下麵的人給我死戰,下麵的就得去戰死。你們覺得呢?”


    大家都年輕,聽了第一例子之後覺得有趣,加上貌似攻擊了約束大家的紀律,眾人聽了紛紛笑出聲,都頗為高興。到了第二個例子,不少人可就笑不出來了。到了第三個例子,眾人更是臉色難看或者尷尬。想到麵對毫不講理的上司可能帶來的結果,大家實在是笑不出來。


    看自己的話起到了效果,趙嘉仁總結性的說道:“學社就是讓大家,讓指揮員與作作戰員們都能夠理解到問題在哪裏的組織。這種東西沒人情況不同,而且每個階段遇到的問題也不同。所以才設立的。至於學校,講述的是對大家都相同的東西。這就是學社和學校的區別。”


    趙嘉仁講到這裏就準備下麵的議題。沒想到徐永輝竟然繼續問道:“太尉,你前麵所說的這些事情仔細想起來很是嚇人。我覺得像是共通,又好像不同。可否請太尉稍微講講?”


    趙嘉仁本來不想在學社建立上牽扯太多,可看徐永輝的表情,再看其他指揮員的表情,大家竟然都是很有興趣的樣子,反倒讓趙嘉仁覺得有些震動。他更習慣的是學校模式的教育,很多東西都是自己學習之後自己思考,自己和誌同道合的人一起去嚐試理解。所以對這種討論性質的內容並無經驗。


    現在他突然有些理解前輩為何能做到“組織建到連隊上”。這不是前輩有大能,而是人民已經有了想理解世界的需求。


    “更具體的我以後講,我現在先舉一個例子。我們大概都被父母責罵責打過。若是父母自己堅持某種理念,因為我們違背了這個理念,所以被打被罵。我們即便不認同父母的理念,但是我們對這件事會認命。但是,若是有什麽事情是我們想起來就不舒服的,那就是父母責罵責打我們的原因,是因為他們自己那會兒不高興,所以就通過責打責罵我們而撒氣。你們覺得呢?”


    如果之前的話讓很多人還沒能明白的話,這個解釋顯然得到了大多數年輕人的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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