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告示寫了什麽?”


    “寫的應該是官府的規定。”


    “我知道肯定是官府的規定,我問寫的是什麽。”


    眾人圍在由府兵看守的告示前麵嘰嘰喳喳。金國在1234年徹底覆滅,現在是大宋320年,也就是1280年,已經過去了46年。整整46年沒有科舉之後,大元95%以上的人都不認字。


    陸大伯終於出現在眾人視野中,一眾人等馬上就過來邀請,“陸先生,過來幫著看看官府的告示上到底寫了什麽。”


    對於眾人熱情的邀請,陸大伯頗為得意。現在世家大族還是讀書的,有些大族子弟投奔到蒙古學者門下學習儒學,並且以此為榮。陸家能夠與一般的人不同,就是陸家好歹還有點家學,家裏有些藏書,能夠給自己的子弟教授書本上的內容。


    除了陸家之外,這一帶能夠看懂告示的就隻有孔家和鄭家。就如眼前守護告示的兩位府兵,陸大伯就沒聽說這兩位識字。如果他們識字,也輪不到百姓詢問陸大伯。府兵肯定就賣弄的給大家讀了告示上的內容。


    “告知相親父老,凡家裏缺糧的都可以等官府派遣的人到達之時,向官府求糧……”陸大伯念著告示。現在的告示寫的很白文,要是用文人的文字,大家也不讀懂。


    聽了內容之後,眾人有些懂了,有人就問守衛告示的府兵,“難倒官府要賑災?”


    “賑災不是設置粥棚麽?”


    “我們向官府講了,官府就會給糧食麽?”


    此時又有百姓趕來,大家不識字,又央求陸大伯把告示上的文字給念了一遍。


    從文字的意思上,家裏缺糧的百姓可以向官府告知自己家中沒有糧食,官府會幫著解決缺糧的事情。至少字麵上是這個意思。陸大伯聽著周圍的人討論的熱鬧,心裏麵是完全不信。以大元的尿性,官府若是給百姓一分的東西,最少要榨取十分好處。


    之前也有過賑災,大家還有記憶。得知了消息的百姓竊竊私語,“這次不知道得給差役幾成。”


    “上次給了六成。”


    “你才給六成,我們要領賑濟的時候,差役開口就要八成。”


    然而在這樣的災年,大家卻也沒有辦法。有人歎道:“給兩成也能活口飯。認了。”


    陸大伯心中也是各種念頭,看到沒什麽新的人趕來,他帶著子弟回家去了。走在回家的路上,陸大伯對跟在身邊的侄子說道:“你不是有個把兄弟當差役麽。”


    “是。”


    “你就去找他問問,怎麽才能多給我們點糧食。在下麵給他交鈔也可以。”災年,糧食才是最重要的。便是家財萬貫,沒有糧食還是得餓死。如果能用給差役交鈔的方式換取全額糧食,價錢不貴的話,也算是一個可以考慮的買賣。


    侄子受命而去,到了晚上就跑了回來。見到陸大伯之後,侄子急匆匆的答道:“大伯,這次他們說不是給糧食。”


    “不給糧食?那就算了。”陸大伯登時對此事沒了興趣。


    侄子的態度還挺興奮,他繼續講道:“那邊講,這次是讓大家到大都做工。隻要做工,朝廷管飯。”


    陸大伯一聽,登時就變了臉色。他連忙追問道:“真的如此?”


    “是。那邊的兄弟就是這麽說的。”年輕人一臉興奮的答道。


    “告訴家裏人,都到這邊來。”陸大伯臉色陰沉的命道。


    族人到了之後,陸大伯對眾人說道:“官府要搶人,家裏都好好躲起來,不要出門。”


    搶人這個詞被大家理解為搶掠,不少人都變了臉色。陸大伯看自己的意思沒表達清楚,連忙糾正,“朝廷要抓丁。大家都在家裏躲好,別出門。特別是什麽都別說!”


    “為啥不要說?”有人忍不住問。


    “廢話怎麽這麽多!讓你躲在家裏別說就行了。”陸大伯怒道。訓了不識好歹的家夥,陸大伯繼續下令,“各家都把自己家裏人看好了。要是官府衝到家裏抓人,我還能出來護著大家。要是有人自己不聽話,跑出去,被抓了的話我可管不了!”


    族長下令,眾人便是不理解也隻能聽了。陸大伯讓各家都先回去,然後一家家巡視了。確保沒有人跑出來。


    第二天一天美食,第三天一大早,就有差役敲鑼打鼓的在村裏吆喝。所說的話和告示上寫的一樣。等差役走了,陸大伯又出去遛了一趟。確定陸家人都沒出門之後,陸大伯還不放心,壯起膽子到了村裏的路上,就見不少村裏的人已經到村口。遠遠聽著,差役要那些百姓先寫個名字,然後畫押。確定他們家裏缺糧。


    百姓覺得不過是寫個名字,覺得也不在乎。有人就已經和差役套近乎,差役卻也沒多說什麽。陸大伯看著那些人中沒有鄭家的人,也沒有孔家的人。除了不得不出來參與維持秩序的府兵,也看不到府兵家的人出來要糧。


    陸大伯生怕被人看上,偷偷的趕回了家裏。一天無話,第二天一早,陸大伯正在家睡覺,村裏麵又是銅鑼響起,有人吆喝著‘朝廷放糧了!朝廷放糧了!’


    陸大伯聽了之後馬上下令,“大家都不要出門。”


    “爹,朝廷不是要放糧麽!”陸大伯的二兒子不解的問。


    陸大伯怒道:“你糊塗!朝廷哪次真放糧,不都得我們求爺爺告奶奶的找到衙門去。你見過朝廷跑到咱們們口放糧麽!”


    沒過多久,就聽外麵熱鬧起來,想來是不少人都跑了出去。陸大伯神色緊張,直到熱鬧的人群發出的聲音隨著銅鑼聲逐漸遠走。他才偷偷在門縫裏看了外麵沒人,這才跑出去又挨家挨戶的看過,確定陸家人都聽話,沒有一家出去湊熱鬧。這才趕緊跑回家。


    村裏安靜的很,連狗叫聲都沒有。在這樣的災荒年,看家護院的狗也得經常放到外麵去自己尋找吃食。家裏的糧食人吃還不夠,哪裏還有喂狗的糧食。把狗放出去的都算是不錯的了,不少狗已經變成了主人家的口中餐,為主人家提供點難得的油水。


    沒多久,就聽到外麵開始騷動起來。由遠而近,哭喊聲,求饒聲,以及差役特有的那種凶悍的呼和叫罵聲。陸大伯一顆心先是落地,接著又提到了嗓子眼附近。安心的原因自然是他對朝廷的判斷沒有錯,這個朝廷果然在抓人。緊張的願意則是他不太敢相信自己對朝廷底線的判斷。這些差役接到的命令到底是隻抓那些敢去向朝廷申請糧食的傻瓜,還是見人就抓。如果是後者的話,陸大伯可就完全失算了。


    偷偷從門縫裏看出去,隻見差役帶著用繩子五花大綁的村民過來,那些見到自己家人被綁了的村民忍不住就跑出來哀求差役放人。聽他們的哀求,明顯是以為自家人被抓錯了,或者是犯了什麽錯。


    差役來了許多,人手足夠,不由分說衝進那家人的房子,見到人就抓。將男女老幼全部抓走。這些人被捆起來,再用長繩串起來,被差役押著往村口走。一時間,村裏麵真的是沸反盈天。


    陸大伯心已經跳成了一個。他是真心感謝侄子的那個把兄弟能把實話告訴侄子。若是不知道朝廷的解決辦法,陸大伯其實還是想看看能不能撈點糧食的。知道了朝廷的念頭之後,陸大伯算是知道了朝廷的打算。凡是想從朝廷拿走一粒糧食的百姓都會被朝廷全家拿走。


    正在觀看,陸大伯就見到有差役直奔陸大伯家而來,嚇得他連忙靜悄悄的從門後縮到門後的土牆旁邊。接著就聽外麵有人高聲詢問:“家裏有人麽!有人麽!在不在!”


    陸大伯嚇得大氣都不敢出,大門是從裏麵插上的門閂,見到這局麵還用問麽。沒有人的話,是怎麽從裏麵插上門閂的呢。


    外麵的人拍了一陣,就聽到有其他差役招呼,隨著腳步聲,差役離開了陸大伯家門口。


    之後的時間在陸大伯的感受中簡直是度日如年,也不知道來了多少差役,隻要去申請糧食的都被全家抓走。等他們走了,陸大伯家裏人還是不敢出門。又過了一陣,就見到有人零零碎碎的在差役押解下回來。他們哭哭啼啼,滿嘴哀求。在差役的叱罵和拳打腳踢之下從家裏帶了被褥包袱出門。


    到了天完全黑了,陸大伯聽著周圍沒人聲。這才趁著夜色慢慢拉開門閂,偷偷溜了出去。一家家的問過。陸家人聽到是陸大伯的聲音,這才敢偷偷打開門。大家倒也聽話,都躲在家裏沒出去,總算是沒有遭殃。


    陸大伯確定之後,本想回去。又覺得不放心,便叫了兩個壯小夥跟著自己,趁著夜色前往孫家。孫家也是大門緊閉,應門的人聽到是陸大伯的聲音,還是不想放他進去。應門的說道:“若是你家有人被抓去了,明日再說。”


    “我家沒有被人抓去。”陸大伯強按著惱怒低聲說道,“我隻想問問,官府的人什麽時候走,會不會回來。”


    “我去問問。”聽了這個問題,孔家應門的人也覺得最好給個答複。


    等啊等,陸大伯終於聽到腳步聲。沒多久,門開了一條縫,裏麵的人說道:“進來吧。”


    三人閃進門,大門立刻緊緊的關了起來。陸大伯進了正屋,正屋裏麵沒點燈,月光下,大概能看到幾個影影綽綽的身影。然後陸大伯就聽到孔老爹說道:“外麵這般模樣,大家就忍點黑。大郎,我聽說這次是有位蒙古王爺下來督查此事,那位王爺召集了好些人和差役一起抓人。我等也隻能躲在家裏,隻等著避過去。你們家那房子能頂住麽?”


    聽了這麽實在的問題,陸大伯心裏麵也一陣的無語。孔家是漢軍世侯,他們這邊原本也是山東,山東的漢軍世侯家家都有自己的大院子,這些院子都是以防備武裝突襲建設的。應該可以用堡壘來稱呼。當年孔家修建他們家大院子的時候,當地所有人都要派人來出力。陸家也為這個堅固的建築出了不少力氣,流了不少漢水。


    和孔家相比,陸家可沒有這樣的財力,他們的木門可以阻擋敲門的人,如果用東西在裏麵頂住門的話,也許可以擋住飛踹吧。心裏麵雖然很想請求孔家讓陸家到大院子裏麵躲躲,但是聽著孔家完全沒有這個意思,陸大伯也把這話給咽回了肚子裏。他答道:“我們一定不出門。”


    “完全不出門也不行。我聽說官府這次還要和留在村裏的人見個麵。”孔老爹答道。


    “為何?”陸大伯覺得事情的複雜超出他的想象之外。


    “據說是要具保聯名。確定咱們這邊的人不會跑到黃河以南去。”孔老爹給了個解釋。


    想到自家的情況,陸大伯心中一陣恐慌,若不是孔老爹專門派人告知,陸家現在大概還在黃河以南逃荒。看來孔老爹之前就知道些事情,卻沒有對陸家說清楚……


    “我知道了。到時候不知道孔叔叔能不能出來主持此事。”


    “我當然想,卻不知道官府怎麽想。”


    聽著孔老爹這老狐狸的回答,除了告辭之外,陸大伯也沒辦法多說什麽。


    走在回家的路上,聽到的就隻有三人的腳步聲。自從蝗蟲過境之後,曾經生機勃勃的田野就變得安靜許多。現在安靜的夜晚又格外安靜,仿佛天地間就隻剩下了三個人一樣。


    回到家,陸大伯輾轉反側,第二天天一亮。他就偷偷找來另外兩個侄子,對他們下了命令,“你們兩個人前去南邊,告訴咱們家在南邊的人,最近千萬不要回來。”


    “那要不要告訴南邊的二哥。”侄子問。


    陸大伯一咬牙,果決的答道:“告訴他也是應該的。”原本陸大伯覺得自己畢竟是大元的百姓,能不惹麻煩是最好。現在他發現狡兔三窟才是唯一道理,孔家也沒有想象中靠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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