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尚書都不清楚此次將絲綢排除在貨幣體係之外的行動,孫青吃完飯之後覺得有些心虛。第二天結束晨會,他就留下來詢問趙官家:“官家,此次的做法是不是有點太一意孤行?”


    “沒錯。我就是要一意孤行。”趙嘉仁爽快的答道。


    “這又是……為何?”孫青並沒有說出‘何必’二字。


    “利不百,不變法;功不十,不易器。遇到變法,這等話就出來。因為任何變法都會損害到一定人的利益。而那些人不在乎是不是變法,他們在意的是他們的那點子利益連一文錢都不能損失。他們要求新法必須隻給他們好處,不讓他們承擔損失。”趙嘉仁用滿是嘲諷的語氣說道。


    噗哧。孫青忍不住笑出聲來。他能當上戶部尚書,絕不是因為孫青個人純潔如小白兔。一位戶部尚書也許沒有闖勁,卻一定不會沒有見識。趙官家的話已經描述除了很多人的嘴臉。


    看孫青明白這裏麵的官家,趙嘉仁繼續說道:“既然我已經決定要變法,和他們商量的結果是大家都不高興。那就不如幹了再說,至少大家吵架的時候也有明確的利益點可以爭吵。”


    “既然官家如此明白,臣就一定為官家效力。”孫青果斷的答道。趙官家是個非常坦蕩的人,跟著趙官家,哪怕是死了,也是個明白鬼。孫青很喜歡這點。


    “這幫人開始覺得事情不對了麽?”趙嘉仁問。


    “他們好像還是沒明白官家對交鈔的信心。臣以為等新版交鈔發行出來之後,他們大概就能明白官家的心意。”


    “說起新版交鈔。蒙古人的中統元寶交鈔的最低麵額是十文,也不知道咱們印刷的假交鈔在蒙古那邊用的如何。”


    聽了這個問題,孫青有點呲牙咧嘴的答道:“回稟官家,臣聽到點消息。貌似蒙古這一番折騰之後,物價飛漲,咱們引的十文二十文的交鈔,賠錢了。”


    “哈。哈哈哈哈……”趙嘉仁聽到之後忍不住放聲大笑。當年杜充轉世的光頭當政,印刷的貨幣一個勁的貶值,弄到日本人仿造偽鈔都賠本的地步。趙嘉仁當時以為那是大笑話。沒想到現在趙嘉仁自己也成了笑話的一員,著實可笑。


    笑了一陣,趙嘉仁收起笑容說道:“哼!就蒙古人的那點子能耐,竟然要營運純紙幣的貨幣體係,真是不自量力。”


    “大宋就不怕麽?”孫青忍不住問。知道蒙古的貨幣營運慘狀之後,孫尚書覺得自己也看到紙幣運行之下的種種大問題。


    “我之前講課的時候說過,經濟政策包含兩部分,一個是財政政策,一個是貨幣政策。這兩者是相輔相成,兩條腿走路。財政政策是朝廷投資,蒙古以前也許有點投資,現在已經變成了完全的掠奪。貨幣政策靠的是大量設立錢莊,由錢莊來執行貨幣存儲和貨幣借貸的業務。蒙古從一開始就缺乏這玩意。現在他們兩條腿統統沒有,崩潰是必然。”


    “是。”孫青答道。雖然趙嘉仁明確的解釋了為何蒙古會頂不住,但是孫青覺得這並沒有證明大宋就不會沒問題。然而孫尚書也覺得自己不能再廢話,因為官家會不高興。


    在距離杭州一千多裏的泉州也通過有線電報得到了最新消息,然而泉州的人們貌似就不那麽對趙官家有信心。因為這幫人完全不相信這個消息是真的,生絲在原產地的價格都不高,每經過一次運輸,價格就提升一塊。特別是在趙官家取消航運稅之前的年代,各個縣都要通過這等稅收來養活他們自己,來繳納要給朝廷的稅錢。更是收稅如猛虎。


    在泉州的絲綢商人會議上,不少人率直的提出了看法。


    “便是稅收不少,運到泉州的時候隻怕價錢也不會便宜。”


    “嗯。絲綢可不是生絲,就算是生絲價錢低了些,紡出一匹絲綢還是那麽多人力,這紡織的織工又哪裏那麽容易練出來。若是能耐不足,定然織不出好料子。”


    “官家未免有些想當然。”


    “我覺得我們可以先把絲綢都出幹淨,等著便宜絲綢來了再買。既然便宜,豈不是我們也有的賺?我倒是想看看有多便宜。”


    經過這麽一番大大的討論,眾人得到的結論就是當做沒看到。等著撈好處。


    等這個會議結束,東湖區副區長趙孟美就再次去拜訪了陳太後。


    這一見到陳太後,趙孟美就覺得陳太後有些不怎麽高興的樣子。都是女人,幾句話一講,就很容易弄清楚原來陳太後和太上皇趙知拙鬧的不痛快。


    “太後,我覺得太上皇挺和氣的。”趙孟美找了個她覺得最合適的詞。


    聽了這麽一個根本不疼不癢的評價,陳太後冷哼一聲。以趙知拙的家世、學識、才幹,陳太後一直覺得在她能接受的範圍之內。可是趙知拙的糊塗則是陳太後始終不能接受的。這個人總是要把自己定位在士大夫的位置上,以傳統守護者自居。若是他隻是幹自己份內的事情,官聲治績雖然沒辦法和趙嘉仁比,在同僚裏也是水準之上。然而這份才幹與趙知拙自以為的‘守護者’相比,那就遠遠不夠。


    “和氣有什麽用。在三郎小的時候,我就覺得他沒有別家小兒子看著那麽機靈可愛。有時候還是忍不住想,是不是我性子太倔強,結果把三郎教壞了。三郎當年才這麽高,每天除了讀書之外,大概就隻剩下吃飯睡覺。我實在是看著心疼,就拉著他出來看燈。然而他就跟一個小大人一樣,背著手慢慢的走,慢慢的看。問他燈好不好,他也隻是說好。問他以後要不要再來看,他卻一個勁的搖頭說,不要再來……”


    說著兒子的事情,趙夫人又是眼淚婆娑。


    趙孟美隻能勸道:“我三叔十三歲就考上進士,那時候我還沒出生,隻是聽說過當時的轟動。”按照輩分,趙孟美得叫趙嘉仁三叔。


    “嗬嗬。”聽到有人提起趙夫人認為自己三兒子第二光彩的大事,趙太後忍不住收起眼淚,露出了笑容。趙夫人眼中趙嘉仁第一光彩的大事自然是接受禪讓,成為官家。當時趙知拙還極為擔心會有一大票士大夫跳出來反對。這錯亂的自我定位可是把趙夫人給氣壞了。


    第二光彩的就是趙嘉仁成為福建路進士,在大宋,正牌進士三年就那麽幾十個。從小就不可愛的趙嘉仁苦讀總算有了結果。


    然而回憶到這裏,陳太後突然想起,大概趙孟美來這裏的目的不是為了和陳太後拉家常,於是太後問道:“今日你來有什麽事情,若是有事便直說。若是沒事,我可準備去歇會。”


    被陳太後這麽一擠兌,趙孟美隻能把心裏所想的講出來。“太後,現在絲綢價格據說要不穩。咱們泉州的各家都是用絲綢放貸,特別是在官家開辟海上航路之後,咱們賣的是瓷器,用的是絲綢抵押放貸。各種消息中,我已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陳太後聽了之後微微搖頭,“我也不過是個太後,最大的功勞就是生了這麽一個兒子。你所說的事情我雖然知道,但是卻分辨不清。你不妨說的更直白些,你到底想要什麽。”


    “太後,我什麽都不想要。這等風浪之下我所求的隻是不賠錢。”趙孟美答道。


    “官家不是讓你們把絲綢都給賣掉。你照做就好。”


    “太後,我已經賣光了手裏的絲綢。但是我拿著這些錢又該去幹什麽?以前手裏有了絲綢,就可以有各種周轉,或者放貸,或者在航海行會裏麵的各種貨物投資上用。當下絲綢價格波動如此之大,航海行會裏麵各種貨物價格也都波動的厲害。我著實不敢再動手。”


    “把交鈔存進錢莊,每年不也有點利息?”


    “這……”趙孟美覺得不知道再說什麽。現在交鈔存在錢莊裏麵的確有利息,然而錢莊那點利息和經營的利潤相比就顯得不值一提。如果可能的話,趙孟美希望的還是能夠和以前那樣通過投資來獲得巨大的利益。


    “人心若是不足,那就容易出事。我雖然是太後,卻也隻是一個在家裏的女人,這等事我完全給不了你任何辦法。我勸你還是回到家好好安分的渡過這段時間。這麽多能幹的男人尚且不知所措,你身為女人,自保為上。”陳太後板著臉給了趙孟美一個建議,就把她打法走了。


    等到人走之後,陳太後心裏麵覺得不對勁。之前的時候她還是覺得趙知拙實在是太矯情,沒事喜歡瞎摻乎。當下再看,整件事的發展已經超出陳太後的想象之外。在這樣的局麵下,陳太後覺得自己留在泉州貌似不太對勁。如果之後那些人們都希望找到陳太後,得到一個穩賺不賠的包票,那陳太後可就沒辦法自處。


    “去,把太上皇叫來。”陳太後對侍從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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