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時候,參謀長鄭捷把李雲叫到他那裏。相差了十幾歲的兩個人麵對麵坐著,年長的鄭捷歎道:“兩個師獨立作戰。你這設想可真不錯。”


    李雲不覺得這話是讚賞,不管是同意或者不同意,進攻陝西的作戰計劃很快就會有最終決定。然而河北戰役距離敲定還有很久的距離,鄭捷以及負責作戰的將領們非常煩心。李雲一言不發的等著鄭捷繼續往下說。


    然而鄭捷卻沉默下來。沉默了四五分鍾,李雲說道:“如果參謀長沒什麽別的事情,我就告辭了。”


    “等等。”鄭捷不快的拒絕了李雲的要求。說完之後他又沉默了兩分鍾,這才說道:“你覺得官家為什麽不認同我們的兩個計劃?”


    李雲其實早就考慮過鄭捷的疑問,他坦率的答道:“大概是因為你的計劃裏麵沒有考慮如何應對蒙古騎兵大兵團。”


    “在黃河戰役裏麵,蒙古騎兵大兵團作戰很失敗。”鄭捷講述著自己的理由。


    “那不是蒙古騎兵大兵團的失敗,而是官家率先限製住了蒙古騎兵大兵團作戰的範圍,逼著他們和我們決戰!”李雲立刻答道。


    這幾年裏麵,宋軍裏麵不少人都在研究黃河戰役。作為大宋建國以來斬獲最大的戰役,那過程令所有大宋軍人都感到沉迷。李雲花費了很多時間和精力來分析這場戰役,看得出鄭捷也嚐試從這場全勝戰役中吸取經驗。


    “我看你的計劃裏麵是想象著蒙古人怎麽打仗,而不是讓蒙古人隻剩下幾個選擇。我早兩年也覺得官家是測算無疑,然而最近一年裏麵,我覺得官家不是算出蒙古人會幹什麽,而是知道天時地利之下,蒙古人還剩下多少選擇。”李雲從極高的層次來談論獲得的經驗。


    迄今為止宋軍打過的規模最大的黃河戰役,宋軍就是通過各種手段充分限製了蒙古軍的行動。阿術元帥被洪水圍困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但是用新黃河隔斷山東與河北的蒙古軍則是戰略中計劃好的局麵。


    自始至終,四萬人的山東蒙古軍都沒能作為單方麵的軍團作戰,當阿術元帥身亡之後,剩餘的部隊要麽跑回山東,要麽歸於忽必烈直接指揮的兵團下。


    忽必烈當時的注意力都被北歸的黃河吸引,宋軍的主動進攻直指忽必烈軍糧囤積點滑縣。為了阻止宋軍的進攻,忽必烈隻能采取正麵與宋軍決戰的應對。如果他玩遊擊戰,那就一定會先失落滑縣。


    趙官家在戰前對此有過預測,失去了滑縣的糧草,蒙古軍騎兵就隻能先撤退到後方。宋軍就利用每隔30裏建設的一個兵站為依托,和行軍速度很慢的蒙古步軍進行交戰。沿途的村落根本沒有足夠的糧食供給給近十萬步軍,三天內,宋軍就可以給缺糧的蒙古步軍毀滅性打擊。接著迎戰蒙古騎兵大兵團。


    “以我看來,你就是在抄襲黃河戰役。隻是把滑縣改成大都。可兩者根本不相同,就算是沒有了大都,蒙古軍就沒有辦法繼續作戰了不成?他們還有很大的空間。我覺得你那計劃的後半段都是一廂情願。”


    聽了李雲說出這麽苛刻的評價,鄭捷臉色變得非常不好看。然而他神色變化一陣,最後說道:“你覺得按照計劃前半段做不到一擊致命麽?”


    “嗯。我覺得前半截都沒辦法一擊致命。河北太大了,你看三分,官渡之戰後,哪怕是殲滅了袁紹的主力,曹操也沒有繼續進兵,而是選擇觀望。直到袁家自己內訌,整個四分五裂,他才去拿下河北。想擊破蒙古軍,就一定得解決掉蒙古軍的騎兵。”


    聽了這個誰都能想到的解釋,鄭捷煩躁的說道:“我當然明白。可是官家也不給我們講該怎麽做,我們把史書和兵書看了個遍。根本沒有找到應對的手段。”


    “我覺得官家未必是不給你們講,而是官家自己也不知道。”李雲給了鄭捷一個解釋。


    “你說什麽?”鄭捷大驚。


    “官家從來沒學過騎兵,他自己也多次這麽講。他說他頂多懂得育種學,卻不懂怎麽大規模使用騎兵。不懂該怎麽看騎兵。我覺得官家沒說謊。”


    “官家怎麽會不懂!”鄭捷還是沒辦法接受這個解釋。整個新式宋軍都是趙官家創立,經過黃河戰役之後,眾將都認為趙官家運籌帷幄,無所不能。質疑一個連黃河都能給堵上的人,宋軍將領們真沒有這個勇氣。


    李雲能理解鄭捷的想法。他原本也是以名將自居,認為自己善於打仗。黃河戰役讓他的自傲大受打擊,最近一兩年才逐漸重拾信心。便是如此,李雲也明白天份的重要性。有天份的人更容易做出正確的判斷,正確的判斷一定不受結果導向引誘,而是最大限度的服從於規律本身。


    看鄭捷貌似陷入結果導向的泥淖,李雲說道:“你若是不信,不妨直接問官家。”


    “這可不行!”鄭捷立刻反對。如果問官家是不是不懂,結果大概就是惹惱官家。


    李雲見鄭捷這般態度,他隻能說道:“若是不肯問官家,那你就自己瞎想吧。”


    鄭捷是中將,李雲也是中將。軍隊裏麵職務雖然重要,但是同等級別的將領沒理由就要對誰低頭。雖然李雲說的話不客氣,鄭捷也拿李雲沒辦法。這場會麵也就如此不歡而散。


    之後兩天,李雲的計劃得到了通過。唯一問題就是李雲想盡早發動進攻,最好能在大宋321年年末發動進攻最好,理由是冬天可以有助於最大限度保留漢人。兵部希望能夠在明年,也就是大宋322年4月後發動進攻。理由是這就是適合戰爭的時間。兵部覺得12月進攻,很容易就造成太大的後勤壓力。


    李雲為自己的作戰計劃全力辯護,“我們已經占據了洛陽,幾年來洛陽恢複許多。囤積了不少糧食。12月進攻,隻要不是特別大的雪,攻克長安之後就可以讓一部分人馬回洛陽。開春之後再到長安。12月份我們不好出兵,蒙古人更難出兵。如果敵人麵對的困難比我們還大,那我們自然就有了優勢。我們需要做的隻是不要大意而已。”


    兵部裏麵支持這種相對優勢論的人並不多,直到趙嘉仁說道:“既然你已經做好了雪天行軍作戰的準備,我同意你的計劃。”


    這下兵部裏麵眾人都露出訝異的表情,有人忍不住想反駁,但最後還是沒說話。畢竟李雲的計劃隻是看著比較托大,並沒有達到不講道理的地步。而且趙官家是宋軍的最高統帥,是不是同意這個計劃,本就是趙官家的權力。


    李雲的計劃得到通過,並不的河北計劃則沒有得到通過。趙嘉仁也說了理由,“我不懂得騎兵大兵團作戰,所以沒辦法確定蒙古軍的應對策略。雖然戰爭是靠不斷流血犧牲,最後積累起來經驗,可是我不忍心看著大家承擔這麽大的損失,所以沒辦法做出決定。”


    這話是出自趙嘉仁的真心,然而鄭捷卻覺得心裏麵窩火。他大聲說道:“官家,我願意親自領兵。”


    “這不是你領兵的事情,而是我們的騎軍沒有組建好。能對付騎兵的自然是騎兵,騎兵最知道騎兵想要什麽。”趙嘉仁說道。他曾經看過一篇有關j20的文章,對立麵講的新中國空軍在21世紀的發展史深以為然。


    當年美國出了三代半,那時候中國手裏隻有二代半,就不得不考慮用殲八之類的飛機去對抗。等到三代半的殲十出產,實戰操演之後才明白,二代半對抗三代半是錯誤的想法。


    等到殲二十出產,編入現役,實施了演習。空軍才明白美國空軍對f22的優勢描述並不是美國空軍在危言聳聽,而是美國空軍自己都被f22的可怕威力給嚇住了。用三代半對抗四代機的戰術是錯誤的。


    想切實的知道自己的錯誤,那就得有這樣的嚐試,馬匹生育自有其時間長短,宋軍現在能用於戰爭的馬匹也就是一萬多匹,頂多達到了能接受偵查騎兵損失的情況。蒙古軍在黃河戰役之時損失了上萬騎兵,從此就不願意和宋軍交戰。宋軍若是損失了上萬匹馬,作戰能力同樣會大打折扣。


    鄭捷堅定的說道:“官家,若是如此,我們現在的水軍足以占領直沽寨。在直沽寨修建起蒙古人無法攻破的城池。同時我們從直沽寨向大都修建兵站。可以每隔十裏修建一個。派遣三萬部隊,一定可以攻克大都。便是攻不下,也能夠攻守自若,從容撤退。我願親自領兵。”


    這個計劃倒是很有可操作性,而且鄭捷態度堅定,滿是是破釜沉舟的勇氣。


    見趙嘉仁還是有些遲疑,鄭捷大聲說道:“官家,若是有人一定要去嚐試,我願意做這個開路先鋒。而且我不會意氣用事,真的局麵不對,我就撤退。還請官家答應。”


    趙嘉仁心中雖然還有不安,卻也知道有些事情大概隻能如此。以他現在的經驗,不可能真拿出一個對騎兵非常有見地的使用體係。而且在未來二十幾年中,大概也不會有一個騎兵使用體係。而三十幾年後大宋也許就有了初級的裝甲車輛,就算是沒有裝甲車輛,大概也有了連射機槍。騎兵的集群衝擊作用大大降低,也不再需要騎兵單獨作戰。


    “小心為上。”趙嘉仁說道。


    隨著趙官家一句話,北伐戰略初步達成。五個師四萬五千宋軍從直沽寨(天津)進攻大都,這一路是主攻方向。兩個師一萬八千人從洛陽出發攻打陝西,這是一支偏師。從紙麵上看,整個計劃還算是完整。


    大宋有三十萬軍隊,可以用來北伐的大概有二十五萬左右。這次戰役隻動用了六萬三千人,大概是總兵力的四分之一。剩下的十九萬軍隊中可以再做比較穩重的使用。依照戰略因為正確而勝利的觀點,當下的北伐戰略除了沒有勝利的必然之外,看著沒什麽特別的問題。


    兵部的效率極高,這邊剛決定,立刻就有了動作。經過實際考驗的五十幾艘蒸汽車船先被盡數征調,開始運輸軍隊與物資北上。


    而李雲則前往開封,帶領河南戰區的兩個師進攻陝西。趙嘉仁心裏麵就忍不住掛念他的長子趙謙。現在趙謙已經是副排長,而且這孩子越來越少寫信回來。從他的信裏麵判斷,趙謙貌似已經有些習慣了軍隊。他畢竟是個年輕人,隻要不是身體天生羸弱,很少有男孩子不喜歡打仗的。


    回到家,吃了晚飯,秦玉貞就問趙嘉仁:“是不是大郎出了什麽事情?”


    “你怎麽會這麽想?”趙嘉仁心虛虛的答道。他老婆很多時候直覺非常準。


    “你看我的眼神不對勁。”秦玉貞答道。


    “大郎所在的部隊要去打仗了。”趙嘉仁率直的說道。


    “什麽?”秦玉貞臉登時就白了。她先是目光毫無焦點的看向趙嘉仁方向,沒多久,美目中已經是淚光盈盈。


    “玉貞。”趙嘉仁握住妻子的冰涼手,“我們身為父母,當然會為大郎擔心。但是你我都不能在此時把他叫回來,也不能故意把他安排在什麽安全的地方。打這麽多年仗,我們宋軍十挺人馬裏麵傷亡從來不到一挺,大郎的運氣不會那麽差。而且我們一旦插手,大郎一來覺得我們小看了他,二來還會覺得他是一個可以不承擔責任的人。臨安總投降是怎麽出現的,不就是一群覺得他們可以不用承擔責任的人坐在皇位上麽!我不會把官家的位置交到這樣的人手上。”


    趙嘉仁隻覺得妻子冰涼的手緊緊握住他的手,那種發自內心的悸動化作顫抖傳到了趙嘉仁的手上。雖然秦玉貞此時已經淚流滿麵,但是出乎趙嘉仁的意料之外,秦玉貞最後竟然什麽都沒說。


    之後的幾天,秦玉貞一言不發,每天經常會突然落淚。看著妻子發自內心的擔憂,趙嘉仁心中憐惜之外又忍不住有些嫉妒。他出兵這麽多次,也沒見妻子表現過如此的擔心。這真的是兒行千裏母擔憂。真正擔心趙嘉仁個人的人,也許隻有陳太後吧。但是趙嘉仁從未在陳太後臉上見過有擔心的表情。


    這世界上的人對趙嘉仁這麽一個存在,大概隻有仇恨或者期待吧。關心趙嘉仁本人的人,在這個世界上真存在過麽?趙嘉仁忍不住生出了深深的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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