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來來,諸位員外,幹了此杯!”段天德段員外在自家飯廳裏麵高舉酒杯,歡歡喜喜的對同桌的幾位員外說道。


    與段天德一樣,這些江寧府當地的有力人士都麵帶喜色。段天德一勸酒,這些人都端起酒杯,將裏麵的啤酒一飲而盡。段天德舒服的歎口氣,命人給這幫地主們斟酒。自從得知文璋要從江寧滾蛋,段天德段員外的心情就輕鬆不少。三年來,一個消息中如果有文璋的名字,帶給段天德的必然是痛苦。當下這個瘟神終於要走,那就好事。文璋這個瘟神在走之前,據說有卷入了貪瀆事件。在被人查賬的時候,據說文璋下令燒了賬房。查賬的也不是弱雞,立刻就抓住文璋不放,深陷此事的文璋又被釘在江寧動彈不得。


    “段員外,你家釀的麥酒可真不錯。好喝!好喝!”錢員外端著又被斟滿的酒杯大聲讚道。


    聽了這稱讚,段天德微微一笑,“這也是家裏胡亂弄出來的,賣點錢喝口粥。”


    “段員外就是愛消遣俺們”新加入這個團體的王員外笑道:“這種東西若是胡亂弄一下就能出來,俺們怎麽就胡亂弄不出來。大家都知道你家段鳳鳴在農業局,那邊的人懂釀酒。”


    聽到段鳳鳴這個名字,段天德心中就生出一陣複雜的情緒。這個段家子弟在不太久之前跑到鄉下主持租地的事情,讓李員外跑到段天德這邊鬧了一場。若是別的族裏後生晚輩讓段天德如此沒麵子,段天德便是不把這廝從族裏除名,也得前去大嘴巴抽他。


    氣的七竅生煙的段天德最後選擇什麽都不做。段鳳鳴乃是官府的人,段天德可以跑去段鳳鳴那邊耍威風,耍完威風之後又能如何。他不敢把段鳳鳴往死裏得罪,又不可能讓段鳳鳴辭官不幹。分地也不是段鳳鳴想出來的,而是官府的毒計,責罵段鳳鳴根本沒用。


    此時不用敬酒,錢員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放下酒杯說道:“幾位哥哥,聽聞這麥酒在杭州的時候曾經被官家叫過一段啤酒。最後大家不知道這啤酒裏麵的啤字是何解釋,最後官家就改回叫做麥酒。官家雖然做錯了事,也不是不肯聽人勸麽。”


    眾人當然知道這個說法隻是錢員外不敢明說,杯中金黃色的酒叫做啤酒或者麥酒,對於這幫員外根本不是啥事。錢員外期待趙官家能夠察納雅言,撤銷新的稅法。但是錢員外又覺得這不太可能。至少以桌邊這些人的能耐,實在是沒辦法上達天聽。


    別人不說話,李員外已經氣呼呼的說道:“官家的事情咱們先不講,聽聞文璋狗賊已經被抓起來,隻要能看著他繩捆索綁押送回京,我就要燒高香。”


    盧員外點頭應道:“若是文璋真的能被抓起來,朝廷裏麵就一定有人會想辦法扭轉江寧的事情。到時候官家不察納雅言也不行。”


    “若是朝廷裏麵有人想借著文知府的事情興風作浪,隻怕官家會大大生氣吧。”宋公明邊給桌子對麵的陸非知倒酒,邊試探著問道。


    金黃色的啤酒在木頭啤酒杯口處冒起好高的泡沫,眼看著就要溢出,又隨著泡沫不斷破裂而回到杯中。看得陸非知很是佩服,他笑道:“宋會長是不是很喜歡喝麥酒?”


    “啊?”這個問題問的莫名其妙,讓宋公明愣住了。注意到陸非知盯著的泡沫,宋公明答道:“這麥酒雖然好喝,卻是沫多。要麽是倒的從杯子裏麵漫出來,弄得桌子上哪裏都是。要麽就看著滿了,其實酒沒多少。我心中在意,就試著怎麽才能倒出讓我能接受的程度。”


    陸非知抬起頭看著宋公明,“宋會長,我也是借著你的話頭說說。不光是你倒麥酒的時候會在意泡沫,我也是。我們連一個泡沫都會在意,官家怎麽會不在意江寧的事情。你定然知道,為了這新稅製的事情,戶部尚書陸秀夫都丟了官位。”


    眾人都知道陸秀夫大概是趙官家格外拔擢的人,隻要事關陸秀夫,官家其實都會放一馬。也許趙官家自己覺得自己特別掩飾的好,其實大家都看得出來他在提拔上對文天祥和陸秀夫會有額外的關愛。便是兩邊鬧翻,別的官員因為反對新官製而丟官,那就丟了。陸秀夫丟官,趙官家硬是親自以丞相的地位下聖旨,保障陸秀夫的退休待遇按照高官來走。


    官家特別關愛某些臣子,其他臣子便是不滿,也隻能認了。連這樣的臣子都不能通過反對而動搖趙官家分毫,聽了陸非知的提醒,宋公明也覺得自己稍顯動搖的心情再次穩定下來。


    “陸知府,喝一個。”


    “這一杯算是四個酒吧。”


    “可以。”


    木質啤酒杯碰在一起,發出不那麽沉悶的聲音。兩人都喝了一大口,然後舒服的放下酒杯歎口氣。吃了一片香腸,宋公明就說道:“馬上就是青黃不接的日子,去年我下鄉設點借糧給百姓,就覺得走的有些晚。很多百姓當時都已經向地主借過糧食。我今年想早些走。”


    陸非知爽快的答道:“對百姓有好處的事情當然要做。既然宋會長去年已經做過,想來有感觸的絕不是這麽一點。還請宋會長都說出來讓我聽聽。”


    宋公明眼睛一亮,眉頭卻皺了起來。他遲疑了片刻後問道:“卻不知道陸知府這是為何?”


    “得民心者得天下。當下我們與地主鬥得如此之多,隻有百姓支持我們,我們才能贏過地主。若是沒有百姓,我們也就是強龍鬥地頭蛇,隻怕地主被逼急了之後要做出讓我們應付不來的事。”陸非知從容答道。說完之後,他看著宋公明,等著宋公明回答。


    陸非知也考慮過和宋公明講述趙官家說說的話,隻是反複權衡之後他放棄了。如果趙官家真的想讓兩人就這麽明明白白的知道趙官家對他們的要求,那自然就會有相應安排。趙官家並沒有說什麽,那麽陸非知就沒必要先把話說到那個地步。更何況這話牽扯的到文璋的任免,更不合適拿出來一起說。


    宋公明的神色微微變了變,然後他也打量了陸非知幾眼,有些無奈的說道:“難得陸知府能如此想。鄉裏百姓們雖然可憐,卻又對官府十分忌憚。”


    “我知道。”陸非知笑道。他就將自己救災的經驗拿出來給宋公明講了。


    宋公明聽聞救災之後,縣城裏麵的百姓根本沒有去念叨軍隊和水利局的好。他也連連點頭,“百姓們的確如此。”


    “我當時也覺得很失落,覺得自己冒死救災,有些白搭了。可後來我發現,百姓們雖然嘴裏不說,等到縣裏再讓百姓做什麽的時候,百姓至少肯花點時間挺官府解釋緣由。沒有救災之前,不管官府說什麽,百姓都覺得官府是要害他們。至少是要盤剝他們。”陸非知講述著自己的經驗。


    宋公明眉頭微皺,他覺得陸非知所說的話裏麵有一部分超出他想象之外。


    “宋會長。百姓雖然有各種做法讓人不能苟同,但是百姓們一點都不傻。所謂利之所在,他們也是知道的。我做了這麽多年官,發現了一件事,其實是我們不知道百姓有多苦,所以不知道百姓的利益到底在哪裏。凡事抓住這點的,那是無往而不利。就宋會長所說的事情,都是百姓日子裏頭沒辦法靠他們解決的事情。隻要宋會長到了鄉裏,百姓絕不會遲疑。”


    “……既然陸知府這麽講,我就願意相信陸知府不會口惠而實不至。我到鄉裏做這些,要人,要錢糧。這錢糧可不是給百姓的錢糧,而是給忙活此事的額外人員的補助。”


    “這個自然。宋會長給個申請,我就批。不過我也有個想法,不知道宋會長怎麽想。你做到如此地步,定然是要大大得罪地主。他們隻怕不會再簡單的罵幾句就了事。”


    “陸知府的意思是……”


    “我讀《五蠹》,韓非子在裏麵講,今有不才之子,父母怒之弗為改,鄉人譙之弗為動,師長教之弗為變……”


    陸非知用的這段話大意是,現在假定有這麽一個不成材的兒子,父母對他發怒,他並不悔改;鄉鄰們加以責備,他無動於衷;師長教訓他,他也不改變。拿了父母的慈愛、鄉鄰的幫助、師長的智慧這三方麵的優勢同時加在他的身上,而他卻始終不受感動,絲毫不肯改邪歸正。直到地方上的官吏拿著武器,依法執行公務,而搜捕壞人的時候,他這才害怕起來,改掉舊習,變易惡行。所以父母的慈愛不足以教育好子女,必須依靠官府執行嚴厲的刑法;這是由於人們總是受到慈愛就嬌縱,見到威勢就屈服的緣故。


    宋公明雖然被曬的很黑,但是不等於他就是老粗。學社中沒有不讀書的人,宋公明更不是粗人。聽了陸非知的講述,宋公明笑道:“官家可是很讚賞秦漢第一帝國。這韓非就是那時候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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