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謙拿起毛筆,在紙上寫下‘知難行易,知易行難’八個字。看了看字,繼續在報紙上寫了一遍。因為字體並不大,一張報紙上能寫超過兩百個字。‘知易行難,知難行易’反複的寫,卻沒有任何一個字能夠讓趙謙滿意的。


    好不容易把報紙的一麵寫滿,趙謙放下筆。坐回到椅子上,他開始懷疑自己老爹怎麽就那麽厲害。別人能有一項東西令世人普遍佩服也就罷了,為何他老爹能馬上打天下,能下馬治天下,還能寫一手令人無比佩服的銀鉤鐵畫瘦金體字。


    王羲之與顏真卿的字,趙謙的確在大宋博物館見過。他個人覺得,老爹趙嘉仁的字也未必就不如兩位。趙謙自己卻沒能繼承老爹的這份天才。


    實在是忍不住,趙謙向組長陳旭陽請了假,請假理由是‘向趙官家討教事情’。陳旭陽並沒有拒絕,看著趙謙的背影,陳旭陽隻覺得趙官家身為皇帝,竟然能讓太子三十多歲還跟小孩子一樣急匆匆前去討教學習。這份對孩子的耐心,這份父子之間的深情,實在是太稀奇了。按照普通情況,不該是‘最是無情帝王家’麽?


    趙謙一點都不覺得奇怪,他早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不管是老爹老娘都不是那種稍微說一句話,就會氣衝衝的類型。他們生氣的理由大多數隻是趙謙沒有能夠控製自己的能力。


    出門後騎上自己那匹栗色的溫血馬,趙謙催動坐騎快步行進。和大宋的普通馬匹相比,趙謙曾經以為分為熱血馬的阿拉伯馬就已經是極好的。與大宋配種出來的溫血馬相比,阿拉伯馬就顯得太容易衝動。騎在溫血馬上,馬匹步伐快捷輕盈,不管是速度還是穩定程度,都讓趙謙感到如臂指使的順暢,讓人完全感受到了騎馬的快樂。


    等到了新建的大工地上,趙謙經過外圍衛戍師的保衛層,又過了警衛團的保衛層,最後才直奔老爹所住,由老娘牽頭設計的‘開封後樂園’。看得出,老娘秦玉貞對於後樂園非常有印象,哪怕是到了開封也沒有忘懷。


    在杭州的後樂園在西湖旁邊,開封比較有名的水麵算是潘家湖與楊家湖。這兩個湖在舊皇城附近,新的大宋核心地區距離舊皇城頗遠。新地區是用來給官家與重臣居住,以及各種重要的朝廷部門辦公場所。就利用原本已經存在的無名凹地直接挖出一個人工湖出來。


    就見正在施工的人工湖地麵鋪上了鐵軌,工人往鐵軌上的鐵車裏填土,一排車裏裝滿土,就有新的機器轉動動鋼纜卷軸,把車輛從大坑裏拉出來。


    趙謙催馬在坑邊看了一陣,這才拉著韁繩讓馬原地轉了圈,向著老爹暫住的地方前去。馬匹十分順從的完成了所有命令,等趙謙跳下馬的時候他輕輕拍了拍馬的肩胛,表示自己的感謝。


    老爹此時正在普通的房間裏辦公,完全搬進新的住宅區還得一段時間。但凡是大興土木都需要時間。趙謙並不覺得奇怪,見到老爹暫時沒空,趙謙就去見他老娘。母子兩人坐下之後,趙謙就直接說道:“娘,我覺得我渾家不如你太多。”


    這話讓秦玉貞先是一愣,接著露出了開心的笑容。她笑了片刻,這才答道:“那可是你的錯。不要怪到你媳婦身上。”


    “啊?怎麽就成了我的錯?”趙謙愣住了。


    秦玉貞仔細看著自己的兒子,歎道:“我和你爹之前正好談過此事,本想著怎麽和你講,沒想到你自己先看出來了。大郎,你是真的長大了。”


    “這和長大有什麽關係?”趙謙搞不明白老娘的心思。


    “我曾經以為我這輩子都比不上你奶奶。”秦玉貞發自內心的說道。說完之後看向自己的兒子,看到兒子還是完全不明白的模樣,秦玉貞樂了。婆媳關係是非常微妙的心情,秦玉貞覺得兒子大概是永遠理解不了。


    所以秦玉貞就開始講兒子也許可以理解的部分,“我覺得你奶奶能教養出你爹這樣的人物,那得多厲害才行。後來我終於明白,你爹這樣的人乃是天授,幾百年未必能出一個。所以我沒什麽好羨慕的。至於你媳婦,還有你,雖然出色,卻不是和常人有什麽不同。這就是我能關係能教育的。”


    趙謙還是不明白。不過他此時有所感悟,於是閉口不言,隻是聆聽。想弄明白老娘到底在講什麽。


    秦玉貞繼續講述道:“你覺得你媳婦不如我,我是覺得你比你爹窮,弄得你媳婦比我窮太多。若是沒有管過那麽多錢,哪裏能長進。真的人物,可都是用錢砸出來的。所以你爹說了,準備給你家業。”


    趙謙心中莫名的就激動起來,但是他還謹慎的問道:“這個給家業是什麽意思?”


    “就是給你錢啦!”秦玉貞有些無奈的歎道。


    這些事情其實也不是秦玉貞自己想出來的,而是趙嘉仁先提出來,秦玉貞以她的經驗和聰明接受的討論結果。陳太後自己就是進士家族大戶人家出身,自己帶的嫁妝就比趙嘉仁的老爹趙知拙要多。


    到了趙嘉仁這一代,更是年紀輕輕就有了偌大產業。秦玉貞自己本就有豐厚的嫁妝,之後又管家務,幾次搬家還扔了許多累贅的嫁妝。回想起來,也算是‘糟害’了許多值錢的玩意。有過如此之多的經曆之後,秦玉貞也三十歲就當上了軍屬聯合會的會長,出門幹辦很多事情。有如此之多的經曆之後,如果比不過一個大學畢業之後差不多就隻在家生孩子的家庭婦女,那倒是奇怪的事情。


    孩子身上體現出來的都是父母的言行水平,秦玉貞當然不希望自己的孫子是個無能之輩。此次趙嘉仁提出之後,秦玉貞用腦子就想明白了這些。雖然想到要把好大一筆家產給兒子,並且讓媳婦掌管,秦玉貞的身體就生出各種負麵的反應,讓她心如刀絞。但是這等事情也必須幹下去才行。


    趙謙也是第一次聽到老娘說自己窮,仔細想想,和老爹一比,他是真窮。且不說老爹的皇位,自家老爹可是能夠憑借自己的家產供養整個朝廷的人物。當年老爹逼著小皇帝禪讓,朝廷裏麵那些官員絕大多數一言不發。雖然說是神器本無主,有德有力者居之。但是這幫人知道自己到底吃誰的喝誰的,自然也不敢再多話。退一萬步,假如他們支持小皇帝,逼的趙嘉仁離開朝廷。這幫官員第二天就得自己吃自己。很多官員們就是因此而一言不發。


    如果老爹給了自己一筆錢……想到這裏,趙謙突然傻笑起來。這是身體的自然反應,讓趙謙都嚇了一跳。


    秦玉貞被趙謙的傻笑逗樂了,她完全能理解這種傻笑。按照趙嘉仁所講,‘情緒是源自肉體,思辨才是純腦力的工作’。有了錢,感覺到自己富裕了,肉體自然就會有這樣歡喜的表現。秦玉貞覺得自己在這方麵的水平勝過趙嘉仁,趙嘉仁這家夥身上好像並不存在‘吃喝玩樂’這些基於肉體的欲望。就算是有,也非常淡薄。相對的,這家夥在腦力運用上,有著異乎尋常的熱情和精力。秦玉貞無數次嚐試追尋這種腦力運動,都發現自己根本追不上趙嘉仁的思路,最後隻能心煩意亂的放棄。


    也許是覺得傻笑未免太傻,趙謙最後收起笑容,問道:“既然要給,給多少?”


    “先給你……一千萬貫。”秦玉貞肉痛心痛的說道。


    “哈哈!”趙謙的肉體立刻就有了反應,雖然趙謙很想讓自己鎮定下來,卻還是忍不住繼續大笑出聲,“哈!哈哈哈!”


    秦玉貞本來覺得好笑,看著兒子很想用腦子的理性壓製感性,卻做不到的模樣,她又覺得有些悲傷。趙謙是個好孩子,很多地方頗為類似他爹。但是趙謙這輩子是真的沒錢。原本他還與一些退伍軍人在遼東辦了個人參種植場,結果這娃沒經驗,後來幹脆就沒想過自己還有那個買賣。看這糊塗蛋根本沒有管理自己錢財的經驗,秦玉貞隻能私下派人前去把人參養殖場管理了趙謙的那一份。這一千萬貫,其實有兩成還是趙謙自己的錢。


    趙謙好不容易忍住了笑意,不好意思的說道:“娘,我失態了。”


    秦玉貞歎道:“你要是不失態,我倒是會害怕。這時候高興才是對的。另外,讓你媳婦帶著孩子們來見我,我本來想著這裏修好之後再讓他們來,現在看,得提早了。”


    趙謙和老娘談完話,在等自己老爹的時候,隻覺得自己好像身處夢中。這種天降橫財,真的完全不真實。甚至不真實到比自己當皇帝繼位都不真實。


    一千萬貫是個什麽概念呢。若是修運河,土地適合管理得當的話,能修上百裏。如果在黃河上架浮橋,能架起幾十座。要是隻用能通行的標準,架起一百座都每問題。當年北宋丞相們能為了爭奪一個有幾十萬貫陪嫁的寡婦打架。現在大宋交鈔的幣值非常穩定,已經大有一文交鈔追上北宋一文銅錢幣值的意思了。


    不過趙謙這些年也見過很多錢,水利廳最不缺的就是錢。趙謙自己廉潔自律,從來不取分文。所以弄到自己吃個死工資。雖然工資也不少,與經手的錢相比,倒是不算什麽了。


    就在胡思亂象間,秘書前來請趙謙過去。趙謙很快就見到了自己老爹趙嘉仁。


    “何事?”趙嘉仁靠在椅子上問。


    趙謙看著老爹,在他記事開始,老爹好像什麽時候都被書籍或者文件包圍著。趙謙太習以為常,現在才突然發現老爹真的太辛苦了。


    “爹,我有事情請教。”趙謙拉椅子坐下,然後講述了自己起了‘戾氣’的事情。


    對於何學長提出的那個典故,趙嘉仁笑道:“原來是用了《唐雎不辱使命》做例子。”


    “這例子有什麽不好麽?”趙謙問。


    “這例子很好,不過有句話,我想問你。天子之怒,伏屍百萬,流血千裏。布衣之怒,亦免冠徒跣,以頭搶地耳。這兩者有何不同?”


    “啊?”趙謙從來沒這麽考慮過。想了一陣之後,卻忍豁然開朗,喜道:“哈哈,竟然沒什麽不同。”


    趙嘉仁讚許的點頭,“沒錯,秦王也就是這麽一個水平,所以舉的例子隻有身份不同,卻沒有本質不同。”


    “那戾氣呢?”趙謙追問,他覺得自己老爹的水平比何學長高。


    “戾氣這東西,其實基於你自己感覺你是個弱者,靠規則,你是贏不了那些家夥的。我雖然很想說,我們不要求結果,凡是目的導向,那就一定會很慘。不過一個人可以過程導向,但是對於那幫目的導向的,你也得能夠運用規則製得住他們才行。如果你能製得住他們,哪裏還有戾氣。反倒是該那幫家夥們氣的積累起戾氣。”


    說完,趙嘉仁淡定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心中則回想起過去。在他沒能殺了蒲壽庚一家之前,因為上一世被蒲壽庚所殺,趙嘉仁完全處於各種精神折磨之中。等殺了蒲壽庚滿門之後,趙嘉仁各種精神痛苦不藥而愈。自己的兒子趙謙竟然也走上這條路,趙嘉仁心中很是疼惜。


    “爹,你是怎麽能在過程導向和目的導向上都贏過對手的,給我講講。”趙謙可沒老爹想的那麽多,他急切的問道。


    趙嘉仁放下茶杯,談起了自己很得意的操作,“這兩者本就是一體,隻求結果,就會被利益蒙蔽了眼睛。在過程的途中失足墜落。這時候我們要靠的就是製度。天下有多少地主,他們中有些人還在對抗蒙古人的戰爭中有功勞,我若是直接以地主為敵人,你覺得我能贏麽?”


    趙謙微微點頭,覺得有些明白了。老爹若是以地主為打擊目標,隻怕軍隊自己都要先炸鍋。很多軍人雖然不是地主出身,但是和地主也有各種親戚關係。而趙嘉仁采用的就是別的辦法。


    “但是我拿出對誰都一樣的土地稅與房產稅,朝廷得到了稅收的好處,民眾得到了土地的好處。食利階級被解決了,我很開心。起來造反的立刻被鎮壓,被千夫所指。這就是過程導向。”趙嘉仁說完,心情也非常好。自己的得意之作,提起來,身體就會生出很正麵的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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