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關中平原以及黃淮平原土壤鹽堿化問題研究》的報告,趙謙很快就看了進去。一年前跟著老爹去陝西‘尋九尾狐’,沿途學習班講述了為何曾經富甲天下的關中逐漸沒落的原因。這讓趙謙對西北的局麵生出許多興趣。


    報告印刷的比較粗糙,趙謙卻一點都不在意。報告書的作者在開頭部分就先闡述立場‘本調查目的是為了提高關中農業產量,力求恢複關中農業基礎’。趙謙看完就樂了,這還挺有老爹提出的唯物主義辯證法的範兒。屁股決定腦袋,趙謙在水利部門幹的時候遇到過許多爭論,爭論雙方爭論到臉紅脖子粗的理由往往是在最初就沒有‘設定立場’。維護水源與封山造林的立場在很多表現上看似一致,實際上針鋒相對。


    這位報告的作者先講清楚立場,讀起來就輕鬆很多。如果是堅持西北全部封山造林的讀者,從一開始就可以不看麽。看完‘西北土地評估’的部分,趙謙皺著眉頭放下報告。作者提出了個觀點,趙嘉仁采取種植特別樹種從土地裏拔除鹽堿成份的辦法雖然能釜底抽薪,卻不能普及。首先是樹種本身隻適合重度鹽堿化土地,改良過程隨著時間的增加進入效率越來越低成本越來越高的新階段。就此時的自然環境來看,整個西北除了少數地區之外已經不再是千年前的糧食產區。


    正思考,鬧鍾響了。趙謙剛把報告合上,秘書就走了進來。趙謙站起身離開自己的辦公室前往附近的會議室。進去之後就見理藩部、外交部、楊從容都在。幾人剛坐好,趙官家走了進來。理藩部部長羅義仁立刻開始匯報,“官家,諸位,理藩部討論之後認為,應該接受天竺北部奴隸王朝存在,在奴隸王朝之外的地區建立起藩國。匯報完畢。”


    關乎整個天竺廣大地區的戰略就這麽一段話講完,趙謙發覺自己有很大一部分沒聽懂。然後就聽老爹笑道:“理藩部有沒有仔細讀了春秋戰國各國的手段?”


    “回稟官家。臣和理藩部同仁辦了學習班,這才發現我們都是用大一統的理念去看待春秋戰國。弄明白這個關鍵之後終於有了進展。”羅義仁的聲音中有忍不住的自豪。


    趙謙忍不住問道:“區別何在?”


    “周天子夠強大的時候,各國出了問題可以找周天子出麵協調解決。若是周天子看講道理不行,直接出兵收拾那些國家。所謂持幹戚而舞就是這個意思。後來周天子力量衰弱,各國就隻能靠自己來解決他們遇到的問題。最初是春秋五霸,好歹維持周朝的製度。等各國互相兼並,大國力量提升,就變成了戰國七雄。他們之間約縱連橫,互相攻殺。”


    趙謙聽了之後微微點頭,等著羅義仁繼續講述,卻發現羅義仁嘴一閉再不吭聲。這才認知到羅義仁覺得他已經回答完了趙謙的問題,根本沒想講述趙謙問題之外的任何內容。


    會議室裏麵沉默了片刻,就聽趙嘉仁問道:“我並不想再天竺半島上投放太多資源,既然短期內解決不了奴隸王朝,那就接受奴隸王朝存在。我們要嚐試用經濟手段進入奴隸王朝國內。”


    說完,趙嘉仁看向楊從容,幾秒鍾後與會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楊從容身上。楊從容隻覺得心跳加速,他在回國這段時間裏麵接受了不少培訓,已經能明白自己在大宋整個認識水平體係裏麵所處的位置。趙官家的目標不僅是打跑蒙古人,奪回所有華夏土地。他還進一步期望建成以大宋為中心的全球經濟體係。從東歐司到歐羅巴行省,這條偉大航路已經開始串聯起文明地區的經濟。楊從容在十幾年的辛苦中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竟然為如此偉大的計劃貢獻相當關鍵的力量。


    見眾人看向自己,楊從容卻有些遲疑,他思忖一下才說道:“我會盡力。”


    羅義仁笑道:“放心,我們理藩部不會那麽不講人情的將楊節度使送去天竺。”


    被說中了心事,楊從容幹笑幾聲。他的確為自己的貢獻感到驕傲與自豪,卻再也不想前去海外。楊從容隻想在大宋好好待著,過著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鍾的安定日子。等了片刻,見沒人提出與羅義仁不同的意見,楊從容就開始自己撞鍾的工作,“官家,如果奴隸王朝的確要與蒙古作戰,如果他們勝了,我們就要小心四五年之後的事情。”


    “楊節度使認為蒙古會輸?”趙謙有點意外。即便大宋早已經不畏懼蒙古騎兵,可蒙古會敗給天竺的奴隸王朝,這個實在是有點超出趙謙對蒙古的印象。


    楊從容答道:“太子,若是蒙古人自己身夠強,大宋這些年在陰山以北剿滅蠻夷應該無比艱苦才對。大宋在陰山以北剿滅蠻夷,每年至少殺幾十萬。遠沒有在陰山以南作戰艱苦。蒙古當年是大宋的強敵,隻是因為蒙古更會使用漢人來打大宋。自從趙官家徹底解決了北方的漢奸,蒙古就原形畢露,完全不堪一擊。在海外的蒙古人也是如此,更何況伯顏與郝仁這兩個蒙古朝廷中最能打人都脫離蒙古自立邦國。蒙古朝廷內部根本沒有人才。”


    趙謙呆住了。他認為大宋在陰山以北縱橫馳騁,是因為在陰山以南殲滅了蒙古軍主力。可聽了楊從容的話,趙謙突然發現他自己對蒙古軍主力的理解有問題。仔細想想,真正殲滅蒙古人的戰鬥隻有老爹親自統帥的黃河戰役。忽必烈與伯顏在朝歌附近派出包括蒙古重騎兵在內的蒙古騎兵與大宋決戰。大宋那一戰幹掉了近兩萬蒙古騎兵,之後的戰鬥就是大宋利用河北漢人組建紅巾軍與蒙古軍隊作戰。正如楊從容所講,支撐起蒙古軍戰鬥力的核心力量並非蒙古人,而是被視為三等人的北方漢人。當蒙古人沒辦法利用北方漢人對抗宋軍之後,蒙古的戰鬥力就一落千丈。從事後看,這的確是事實。可這等觀點與趙謙之前的看法截然不同。


    不管兒子怎麽發呆,趙嘉仁自己很認同楊從容的看法。之前趙嘉仁隻知道滅宋的主力是新附軍,卻很不唯物的認為作為主力的新附軍並非發揮主要戰鬥力的部隊。看到楊從容已經能夠如此客觀的看待問題,趙嘉仁很滿的說道:“這件事就由理藩部來負責。外交部有什麽看法?”


    盧柏風此時也有些發呆,他在這些人裏麵的年齡算是大的,楊從容的看法對他的衝擊也格外大。過去三百年間,大宋逐漸形成了蠻族戰鬥力很強的頑固印象,盧柏風認為蠻族們戰鬥力強弱的標準是漢人的能力高低,要他在這麽短的時間裏麵完全承認這點,那就得先打破盧柏風心中早已經固化的觀點。盧柏風此時對於其他人的談論幾乎聽而不聞,直到旁邊的理藩部部長羅義仁用力晃了晃他的肩膀,盧柏風的思維才被從混亂中喚回現實。


    “啊……官家說什麽?”盧柏風有點渾渾噩噩的問。


    “我說,天竺奴隸王朝的事情由理藩部負責,外交部有什麽看法?”趙嘉仁又重複了一次。


    “哦。奴隸王朝……”盧柏風盡力讓思路回到之前的討論。想了一陣,盧柏風突然想明白一件事,他連忙說道:“官家,如果官家承認奴隸王朝存在,那豈不是該由我們外交部負責麽?”


    “嗬嗬。”聽到這話的羅義仁忍不住笑了兩聲。


    被這笑聲刺激,盧柏風也感覺不妥。突然就明白過來自己想錯了,連忙說道:“官家,讓楊節度使到我們外交部來工作吧。我們外交部與理藩部會組建一個聯合工作組。”


    趙嘉仁看向楊從容,“你怎麽想?理藩部還是外交部,選一個。”


    楊從容沒想到這種選擇竟然給他來做,他連忙說道:“官家,臣全憑官家安排。”


    趙嘉仁收起笑容,“我管的是讓國政順利營運,需要你們能夠盡力發揮自己的才幹。至於哪邊能發揮你的實力,你自己難道沒有判斷?”


    楊從容再不敢謙遜,連忙答道:“臣願意去外交部。”


    “好。人事調動工作交給組織部。散會。”趙嘉仁下了最終命令。


    這邊散會,盧柏風立刻就走。楊從容連忙叫住他,“盧部長,要不要大家一起去吃個飯?”


    “不行。我得回家。有事。”


    楊從容看向盧柏風,盧柏風當即應道:“我正好有點事情想和楊節度使談談。”


    兩人看向趙謙,趙謙歎口氣,“我還有份文件得看。下次吧。”


    眾人就散了。趙謙回到辦公室,拿起《關中平原以及黃淮平原土壤鹽堿化問題研究》繼續研讀。作者團隊的看法頗為冷徹,認為在現在的氣候條件下,大宋產糧區規劃隻能放棄關中這個有著悠久糧倉曆史的產地。大宋最北的糧食產區規劃為黃淮平原,同時大力開發暹羅以及更南地區。


    因為主要研究方向不是這個方向,此方麵的講述到此為止。趙謙放下報告書,心裏麵亂糟糟的。大宋朝廷返回開封從政治上意義重大,大宋的政治中心再次回到中原地區,這就意味著大宋再不是江南化的大宋,而是華夏的大宋。可最近的氣候就這麽糟糕,老爹趙嘉仁早就講述的小冰河氣候並沒有因為人類的政治活動而發生改變。


    小冰河氣候下,廣州每年都下雪,甚至是大雪。在淮河以北,小冰河氣候最糟糕的地方就是每年都有旱災,旱災引發了植物稀疏,引發了蝗災的威脅。一旦惡行連鎖發展到蝗災階段,就會直接破壞淮河以北的良田。


    鹽堿地這種存在本身就非常有利於孕育蝗災。到現在為止,民間對老爹趙嘉仁的崇拜理由之一就是趙官家能讓大河改道。從當年來看,這個行動也是必須。但是事務的兩麵性在此時就顯露出來。沒有穩定可靠的糧食供應,淮河以北就沒辦法承受大宋一半的人口。沒有大宋一半的人口,大宋的經濟中心就沒辦法轉移到淮河以北。這也是一種連鎖反應。


    想來想去,趙謙實在是找不出徹底解決問題的辦法。他坐下把自己的想法在紙上寫出來,確定沒問題之後就去見老爹。


    聽了兒子的講述之後,趙嘉仁問趙謙:“你有沒有想出什麽解決辦法?”


    趙謙說道:“辦法也不是沒有。隻是這麽做就得犧牲一部分河南的糧食產量,在水源供應上全力維護通濟渠的運輸能力。在歉收的時候利用通濟渠運輸更多糧食。”


    趙嘉仁點點頭,這的確是以前曆朝曆代的看法。其實在唐宋時代汴梁就沒辦法完全依靠河南地區穩定的獲取糧食,隋煬帝被後世稱為‘為王前驅’,就是指隋煬帝建成的大運河解決了淮河以北的糧食供應問題,成為後世穩固河南路的關鍵。


    然後趙嘉仁就聽趙謙遺憾的說道:“關鍵是黃河並不能穩定通航。若是黃河能夠如長江一樣穩定通航就好了。”


    趙嘉仁心中滿意,至少趙謙已經認識到了運輸的重要性。長江一年四季都可以通航,至少不擔心運輸。黃淮平原就沒有這樣的優勢,一旦遇到大災,赤地千裏,跑都沒地方跑。趙嘉仁說道:“趙謙,我準備籌建鐵道部,這件事就由你來負責。”


    說起鐵路,趙謙第一時間就想起了馬匹便溺的味道。現在的鐵路是靠馬匹拉動車廂,這種軌道交通的確好,以前運輸軍糧,千裏之外十成能到一成就算是神一樣管理水平。雖然糧車上的糧食看著沒變,但是沿途運輸的時候人吃馬喂消耗卻不被關注。實際運輸到達的糧食平均隻有5%。


    軌道交通讓整個運輸效率高許多,在最早大規模鋪設鐵軌的陰山地區做過測試,使用挽馬拉的車輛行走五百裏的道路消耗降低到15%。往返1000裏的消耗降低到28%。也就是說70%的糧食都能運輸到前線的交通樞紐。但這需要大量挽馬,而每一條大量使用挽馬的道路上都洋溢著馬匹便溺的味道。聞過幾次就永生難忘。


    “官家,這需要修多少鐵路?”趙謙被自己的想象給嚇住了。


    “趙謙,你有沒有統計過車輛運輸損壞狀況?”趙嘉仁問。


    “……沒有。”


    “那就去找資料研究一下。”趙嘉仁淡然答道。他曾經下令做過調查,雖然沒看報告,卻也能想出來。木質車輛很容易損壞,金屬製車輛自身太重也沒有後世的大量公路,根本不實用。如果不實用潤滑油,車輛損壞更加嚴重。而車輛本身缺乏維修就會導致運輸效率大大降低以及車輛損壞快速提高雙重損失。這些都是沒人關心的成本損耗。把這些都算進去,蒸汽動力火車簡直是神一樣的存在。趙嘉仁雖然沒看木質車輛損壞報告,卻非常關注蒸汽車頭的研發進度。按照他看到的局麵,蒸汽火車距離完全實用化隻剩下一年時間。


    “遵命。”趙謙應道。


    “另外你找農業部的人談談,做一個在鐵路運輸條件下的糧食運輸模型。”


    “是。還有別的事情麽?”


    “嗯……,你對楊從容關於蒙古人和漢人戰鬥力的評價有什麽看法?”


    趙謙想了想,果斷答道:“臣以為有點振聾發聵的意思。”


    “嗯。我也這麽認為。那就針對這個問題做幾期報紙內容。”趙嘉仁命道。


    趙謙受命而去。回來之後就開始召集秘書開始準備。看著秘書們都有點精神不濟,趙謙又命道:“馬上就是假期,要麽大家夥提前幾天休息,放個長假。”


    秘書們立刻有人歡呼起來,“太好了。多謝太子。”


    趙謙也不去責備這幫家夥懶惰。他知道自己這一年多來到底讓這幫秘書們忙成這麽模樣。既然說放假,趙謙就立刻給大家放假。留在空蕩蕩的屋子裏麵,趙謙隻覺得有些冷清。他很沒型的把雙腿放到桌麵上,叼著根煙胡思亂想。


    當太子很容易,既然早就有立嫡立長的規矩,趙謙隻要自己沒有特別的問題就可以當太子。但是想成為老爹趙嘉仁這樣的官家可是太難了,趙謙越是盡心竭力,越能感受到自己老爹到底是個什麽樣的怪物。光是每天的有效工作時間,趙謙就覺得自己這輩子都趕不上。


    趙謙曾經堅持了一個月,每天都把自己幹了什麽記錄下來。越是翻看越是心驚,他一整天裏麵有半天時間都用在吃飯睡覺休息。剩下的一半時間又是用掉6小時在各種走路,看資料,以及了解自己遇到什麽情況之上。剩餘的六小時,則是各種見麵會談扯淡。經常一天下來根本沒能真正完成任何一件事。自家老爹每天都有至少六個小時用在正經完成工作之上。


    就如今天的會議,確定了未來至少半年以上對天竺北方奴隸王朝的戰略。跟在老爹身邊,趙謙發現自己每一個行動都能有效起到作用。等趙謙自己麵對問題之時,他的努力就變成了毫無效率的虛耗時光。這種感覺真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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