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軍總帥安格瑪迎到了門外,見到脫脫下馬,他率先上前對脫脫行禮:“脫脫大人。”


    脫脫上前握住安格瑪的手,“安格瑪大帥,我這次來是有事情請教。”


    安格瑪剛連忙應道:“進去再說。”


    兩人在內廳坐下,安格瑪連忙問:“不知脫脫大人要詢問何事。”


    脫脫也不說話,隻是將伯顏信件提綱交給安格瑪。內容不長,安格瑪很快看完。他眉頭忍不住皺起,思索片刻後眉頭就已經展開,同時微微點頭。脫脫見狀問道:“安格瑪總帥以為這是說的何意。”


    “不知……這是哪位大人所寫。”


    “伯顏大帥。”


    “哦!”安格瑪眼睛一亮,神色又變得有些失落,“隻是伯顏大帥有些說的太簡略了。”


    “嗬嗬,這隻是通過電報送來的。”


    “電報?我隻是聽說元有此物。”


    “這個以後再說。”脫脫曾經聽郝康詳細講述過電報,知道一時半會兒根本講不明白。他直奔這次的目的:“伯顏大帥的筆信還得幾天才能到,我想問問你對這份提綱怎麽看。”


    “大汗知道麽?”安格瑪謹慎的問道。


    脫脫點點頭,“伯顏大帥當然不會把這封信寄給我,自然是寄給大汗的。”


    安格瑪沒有立刻回答,他這次回巴格達之前十分畏懼,沒想到大汗態度比他想的和善太多。這當然不會是鐵穆爾大汗突然轉了子,安格瑪看得出脫脫在裏麵出力很大。脫脫這次前來也是費了心思,若是安格瑪叫到大汗麵前詢問,安格瑪可不知道該怎麽評價伯顏大帥的謀略。隻有安格瑪與脫脫商討,安格瑪才能把精力放在這件事本身。


    帶著比較輕鬆的心情再看幾遍伯顏的電報,安格瑪心中已經有了想法,他說道:“脫脫大人,我再想了想才覺得伯顏大帥信上所寫頗有道理。”


    “大帥為何說奴隸王朝已經不再畏懼蒙古軍?”脫脫對此事甚是不解。


    安格瑪問道:“脫脫大人,若是你和不熟悉的敵人打仗,你會不會派遣部下包抄?”


    脫脫一愣,他沒打過仗,能算戰爭經曆的大概隻有和郝康到大馬士革彈壓當地王爺……。想了一陣,脫脫搖搖頭,“敵情不明,我不敢。”脫脫當時和郝康作戰之時不是派兵包抄,而是利用兵力優勢包圍王爺的莊園。現在想來,脫脫根本就沒敢考慮分兵之事。


    “我以為伯顏大帥說的就是此事。”安格瑪解釋道:“之前奴隸王朝不知道我們旗軍的兵力與戰力,打仗全都是正麵接戰。便是突擊,也都是正麵突擊。我這些日子其實頗為後怕,若是當日奴隸王朝敢如我……敢如旗軍一樣派遣一支精銳繞到我軍背後,隻怕戰局會更危險。我以為伯顏大帥是想讓我們知道,以後打仗,奴隸王朝就敢用更多險著……”


    ……,脫脫了下巴。之前也想過各種對伯顏電報的解釋,隻覺得能想到的都已經想到,安格瑪這個軍人對此事的看法完全超出了脫脫那些想法之外。與簡單直白的考慮相比,脫脫覺得自己的考慮複雜又膚淺。這讓脫脫想起老師伯顏以前說過,“脫脫,你自己走路的時候也知道走直路最近,做事的時候更要如此。”


    安格瑪見脫脫若有所思的樣子,也有些心虛。他停下自己的解釋,看著脫脫的反應。就聽脫脫突然說道:“旗軍應付不了如此局麵?”


    安格瑪連忙解釋道:“應付得了,就得如伯顏大帥所說,須得隨機應變。”


    “我知道打仗的時候隨機應變,製定方略卻不能隨機應變。伯顏大帥有沒有指出方略?”


    “也許伯顏大帥的信裏麵有,這個總綱裏麵沒有。”


    “難道沒有必勝的方略?”


    安格瑪這段時間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麵對脫脫的提問,安格瑪隻能沉默了。正如伯顏的提綱裏麵所說,如果一開始就采取十策的方略,那的確有方略。安格瑪回想之前的戰爭,按照伯顏的打法,蒙古旗軍早就開始等待敵人焦急冒進,準備和敵人進行決戰。


    此時旗軍已經退到伊爾汗與蒙古金帳地界邊境設防,奴隸王朝獲得了廣大的行動空間。經過一係列的消耗戰,旗軍也損失嚴重疲憊不堪。以前旗軍可以主動出擊,此時隻能被動因應奴隸王朝的進攻。攻守之勢逆轉的現在,哪裏還有什麽必勝方略。


    在距離巴格達萬裏之外的開封,趙謙聽著兵部的講述,“攻守之勢逆轉之後,蒙古軍隻能做他們能做的事情,想獲勝得等著奴隸王朝犯錯。”


    趙謙沉思片刻問道:“這麽說奴隸王朝的主帥是個人才?”


    “嗯。就現在看,這人很明白奴隸王朝與蒙古軍之間的差距,並且用盡手段拉平了這個差距。太子,咱們宋軍已經明白後勤保障的重要,所謂後勤保障不再限於運送糧草、物資、錢財。而是保障軍隊盡可能維持戰鬥力。後勤保障包括營養、醫療、心理調整。奴隸王朝那邊購買不少鑰匙,看著雖然可笑,卻也能有效穀物他們的兵馬的鬥誌。能做到這個地步的將帥可不簡單。”


    趙謙再次點頭,大宋反對迷信,自然不會采取什麽‘打開通向天大門鑰匙’的手段。不采取這種手段,卻不等於大宋就不注重精神。在光複的北伐戰爭中,大宋通過訴苦會、各種正麵鼓舞的手段讓上下都明白為何而戰,更讓大家明白陰山戰線的重要。奪取了陰山,大宋就再也不用擔心蠻夷會輕鬆南下。大宋則可以利用陰山一帶的出發地季節修正,進而對蠻夷實施不斷打擊。何時打,怎麽打,打多大規模的戰爭,戰爭的主動權完全掌握在大宋這邊。這些宣傳秉持著趙官家一貫傳統,講道理,說實話。收複河北奪取陰山之後,大宋戰略局麵果然和預期的相同,趙謙再也沒有對這個大戰略有過任何質疑。


    “太子,這場仗打到這個程度,我們參謀部認為奴隸王朝不會就此罷休。他們一定要完全打通前往聖地的道路,甚至要攻下巴格達。這樣前往聖地的時候才能相信他們已經確保死後會進天堂。”


    “這麽做的話豈不是會給蒙古機會?”趙謙很感興趣的問。


    “未必,蒙古朝廷就算是知道了也沒辦法。他們現在隻怕想的是徹底解決奴隸王朝。如果他們的目的依舊如此,必然會尋求與奴隸王朝決戰。隻要還想決戰,就得不斷出兵。元之前提供的糧草大概還能支撐幾個月,幾個月後蒙古旗軍吃什麽?當年官家北伐,先是利用黃河還沒改道的時機運送大量物資前往開封。黃河戰役之後黃河改道,大宋北伐就先建起巾軍,在河北大量消耗蒙古人,大宋官軍的進攻方向已經從陸路運輸轉為海運。”


    趙謙一愣,隨即豁然開朗。他知道這個情況,卻沒認真考慮過這種變化的原因。許多人說趙官家用兵機謀百出,莫測高深。老爹自己並不認同這種說法,他認為自己用兵就如小算1+1=2。找個最簡單的模式,靠蠻力衝到底。現在看老爹真的是個實在人。他用兵就是糧食物資運輸到,進行過充分訓練的軍隊裝備著最好的裝備從出進攻發地直奔進攻目的地。老爹所求的隻是宋軍能在良好的保障下發揮出應有戰鬥力而已。


    從這個角度看,大概沒有任何統帥比自家老爹更‘苯’,更沒有人能如老爹這樣將‘笨’方略執行到底。比‘笨’的話,或許隻有伯顏果斷下令蒙古軍從長江以南撤到長江以北相提並論。故善戰者,立於不敗之地,而不失敵之敗也。是故勝兵先勝而後求戰,敗兵先戰而後求勝。善用兵者,修道而保法,故能為勝敗之政。連老娘都說孫子近道,原來是真的。


    想到些,趙謙又問道:“我看情報,伯顏托玉昔帖木兒告訴蒙古朝廷,今後蒙古旗軍須得隨機應變,卻不知道這是何意。”


    “參謀部覺得蒙古軍的隨機應變隻能是戰術上,乃是積小勝為大勝的方略。就跟當年巾軍的戰略一樣。單靠巾軍自己沒辦法獲得決定勝利,張世傑將軍就在各地不斷打擊漢,消滅蒙古派在各地的小家庭,讓蒙古軍成了瞎子聾子。他們的正規軍不得不出動的時候,張將軍就可以利用地利之便抓住蒙古軍某一支主力痛擊。當年蒙古軍為了應對這個問題,就搞了無人區。將百裏之內的河北百姓或驅逐,或屠滅,想讓張將軍率領的巾軍同樣變成瞎子聾子。若是隻有張將軍的巾軍,這法子也能起效。可宋軍已經完成了海上運輸線,所以蒙古軍這麽做就成了作繭自縛,我們通過海上抵達直沽寨,從直沽寨出發直擊幽州。蒙古軍打不過,也沒有騰挪空間,隻能退到陰山以北。”


    趙謙已經完全想通了各種關節,他繼續問道:“蒙古軍現在若是隨機應變,就是找奴隸王朝的弱旅不斷打擊,逼出奴隸王朝的主力?”


    “伯顏說要隨機應變,還說之前的戰略再不能用。因為之前的戰略中,蒙古旗軍完全不用擔心後勤供應。就如當年張將軍根本不用擔心後勤一樣。我們宋軍自己當年已經不生產鋼甲,也不用冷兵器。為了巾軍專門組建了相關部門生產此類武器裝備。巾軍不用擔心後勤供應,當年可以選擇最容易打的目標。蒙古旗軍雖然強,沒有後勤也打不了仗。很多時候看似最好打的目標其實打起來很不劃算。”


    趙謙沒吭聲,思忖了好久才歎道:“原來如此。”


    送走了參謀部的人,看著桌上的報告書的封皮,趙謙心中無比感歎。當年老爹北伐的時候年齡和現在的趙謙差不多。那時候的老爹已經完全明白了戰爭。趙謙便是自經曆了戰爭,還得在事後聽人講到這個地步才勉強明白當年看似混亂的戰局下的戰略。真是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


    不僅是老爹,伯顏隻比老爹大了四歲,雖然沒有老爹通天徹地的科學知識,卻也達到了這樣的通達境界。同樣是遠離戰場,伯顏對兩河流域戰爭的判斷依舊能與精英集結的大宋參謀部媲美。那幫豪傑所達到的高度真令人肅然起敬。


    順著豪傑們的思路想下去,趙謙覺得蒙古隻怕要糟糕。以伯顏的聰明自然知道蒙古朝廷能用的好護的住郝仁就不用他自出馬,蒙古朝廷連郝仁都用不了護不住,他前去巴格達就與送死無異。沒有伯顏指揮,蒙古旗軍頂多和奴隸王朝半斤八兩。奴隸王朝到現在的表現證明他們有非常出色的統帥,這個統帥抓戰機的能力應該在蒙古朝廷之上。


    趙謙把目光從報告書上移開,他決定不再關心這件大概想明白的事情。大宋在那邊的利益並非靠這場戰爭,而是靠東地中海的經濟圈。歐羅巴行省若是堅定執行趙謙製定的方針,就得考慮不依靠元的基礎上維持現在地中海的和平與貿易。


    正在想,秘書通報盧柏風求見。兩人見麵之後盧柏風直接問道:“太子,要不要再派人前去雅典強調一下方針?”


    “不用,他們都做到這個即便,該說的也都說了。說更多隻能讓大家心生反感。”


    盧柏風盯著趙謙看了好一陣才開口說道:“若是他們不肯依照方針,太子準備將他們都撤換不成?”


    趙謙的確這麽想的,但是他什麽都沒說。見趙謙如此,盧柏風也隻能起身告辭。沒有乘車,盧柏風步行回外交部。幾年下來,道路兩邊的泡桐樹已經能提供給行人樹蔭。樹蔭下的很陰涼,幹熱的風吹到身上也不是那麽難受。更難受的是盧柏風的內心。


    太子與官家太像了,官家是馬背上的皇帝,手段剛烈也不稀奇。太子在官家安排下在基層工作許久,卻也如此不體恤官員的辛苦。這父子兩人都不是暴君,也談不上是獨夫。但是他們兩人都不容許反對他們方針政策的官員繼續在之前的位置上。這實在是令盧柏風無比遺憾。正在想,一輛馬車在盧柏風身邊放慢速度,盧柏風扭頭看過去,看不清裏麵是誰。馬車卻停下了。門一開,民政部長推開車門走了出來,“盧部長,大熱天的怎麽在路上走。來來,上車,我送你。”


    盧柏風本想拒絕,但是走這麽久也一頭汗水。他上車後說道:“我回外交部。”


    車動了起來,民政部長不解的問:“你的車壞了?”


    “沒壞,就想走走。”盧柏風歎道。


    “遇到……,是太子又說了什麽不成?”


    大家都知道太子最近在管外交部與理藩部的工作,民政部長猜到這些也不奇怪。盧柏風心中本來就不爽,此時忍不住就把心裏的不快講了講。民政部長沒有因此打趣,而是跟著歎道:“太子做事太不留情了。”


    聽到這話盧柏風想起當時洛陽王全樂的事情,王全樂自己倒是光棍,把所有責任都給扛起。但是這等人並不多見,大宋製科大大量畢業的現在,官場上的上級下屬關係早不是以前科舉科那種師生的密切關係。一些家夥為了官位可以非常密,也可以轉眼間就什麽都不認。有些官員就說民政部長是王全樂的靠山,理由是王全樂據說私下跑到開封求見民政部長。好在王全樂當時是偷偷從洛陽跑來開封,他自己又堅決說沒有。這件事才不了了之。當時引發這件事的就是太子趙謙,民政部長這麽說也能理解。


    也許是王全樂夠光棍,當時也算是隨機應變,除了絕不攀咬之外還快刀斬亂麻的殺了那些漏網的蠻夷。所以王全樂隻是沒了前程,卻沒被罷官。洛陽官場上可就慘了,好多人丟了牽扯,許多人被革職、開除、下獄。本來好好的西京弄到人人自危,抬不起頭。盧柏風覺得如果趙謙當年肯出來說幾句話,應該能保下不少人。這麽做不僅讓大家都好過,還能收得一批人心。為了那些道義,就讓這麽多官員遭殃。的確太不仁厚了。


    正在想,就聽民政部長繼續歎道:“以官家的英明,他說句話大家就明白了官家知道了,自然會自我糾正。官家才智無雙,事必躬太辛苦了。官家乃是星宿下凡,太子雖然努力卻沒有官家才幹。隻是太子行事卻一味模仿官家,也是事事都要定下方略。這非社稷之福。”


    盧柏風覺得這話非常合心意,為何非要如宰相般行事。官家是宰相出身,又兼了太尉。而大宋朝廷幾百年也從來沒出過能執掌大權三十年的丞相,這本就是異數。太子卻要學官家,若是這對父子先後這麽幹,太子還年輕,父子兩代官家持續執政六七十年,真的不是大宋之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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