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此情此景,紅纓在心底歎了口氣。


    直接打開了槅門,開始收拾屋子。


    而彎腰的時候,她還捂了一下心口。


    顯然,那日的傷到現在還沒好。


    但她依舊兢兢業業的發揮著一名侍女的本分,隻是對躺在地板上的主子不聞不問。


    坦白地講,這種情況她已經見過不少次了。


    小姐16歲時,書法陷入了一種看不見摸不著的瓶頸。


    而這個瓶頸給她帶來了無窮無盡的痛苦。


    至於什麽瓶頸……其實很簡單。那就是無法脫離前人的桎梏,也是終成大家的最後一道枷鎖。


    她所寫的任何字,乍一看都驚豔異常。


    乃絕世好字。


    可是,普通人還好,如果遇到懂行的大家,一眼就能看出來她字裏的匠氣。


    那是曾經臨摹了包括書聖王羲之在內的所有書法大家,采眾家之長而留下的匠氣。


    比如一個簡簡單單的“品”字。


    三口而成品。


    光是這三個“口”字,小姐的第一個“口”裏有蔡邕之神韻,第二個口有杜度之容,而第三個口有王羲之之形……


    這話乍一聽怎麽都是讚美,可對於小姐來講卻是一種知見障。


    無論如何,她都無法跳出前人之框架。


    而隻要跳不出框架,無法做到融百家之長,納己之用。那麽對小姐來講,就是一種桎梏。


    誰又能想到,大名鼎鼎的孫大家,被無數書法愛好者尊為“靜禪先生”的小姐,因為無法跳出這種桎梏終成一派,每日被折磨的頭疼欲裂,隻能借酒澆愁呢?


    這種情況已經持續了好幾年,飛馬宗遍尋天下名家真跡,可偏偏……小姐卻始終走不出那一步。


    曾經也尋名師訪高友。


    可每次小姐都失望而歸。


    這些人,以神似古人神韻為美。


    雖無錯,但終究不是小姐自己想走的路。


    而作為貼身侍女,紅纓看著自家小姐那每日痛苦的模樣,唯一能做的就是最大程度的放縱小姐而已。


    別人對小姐都是約束、管束,甚至連小姐的親弟弟都是如此。


    他們總以為這樣做對小姐才是好的。


    可卻殊不知,小姐真正需要的是什麽。


    或許……這正是那位守初道長所說的吧。


    天底下最不是東西的,便是“我為了你好”這句話。


    這幾日天天聽書,隱約中明白不少道理的紅纓沒來由的想道了那位不辭而別的守初道長。


    其實……憑心而論,她到覺得對方是個真正的方外之人。


    比起無為觀裏的那些道士境界要更高。


    不以外物而動。


    逍遙自在。


    這天下不是所有人都能在麵對飛馬宗的邀請時無動於衷的。


    而一開始看到了那位道長對二少爺敬而遠之的態度,紅纓還覺得此人甚是憨傻。


    飛馬宗少宗主有意與你結交,這不是你天大的福分?


    竟然還如此不知趣。


    可是,這一路,她聽了一個名為“李尋歡”的故事,看到了那座江湖裏麵最癡情的一位探花郎身上所發生的事情後,忽然,她有了一種明悟。


    比起那位一直與飛馬城交好,想要借飛馬城為靠山榮登三品道門魁首的元貞道長,真正的,所謂的道家的清靜無為……更應該是那位守初道長的模樣。


    道長那原話是什麽來著……?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隨波逐流,靜水流深。


    應該是這樣才對吧?


    難怪能寫出那等令人心生豔羨傾慕的詩篇。


    獨居且末,雖第一次出來。


    可論境界,卻已經超過了世間太多庸碌凡俗之人。


    想到這,紅纓搖了搖頭。


    麵露感慨。


    而就在這一會的功夫,她已經輕車熟路的整理好了這間屋子的一切。


    除了還在地上挺屍的那位外。


    而把小姐寫的這些詩文、碑刻、經書之類的都整理好後。


    紅纓便坐在了那張紫檀木的桌前,研磨舔筆,抽出了一張紙開始寫道:


    “西風吹老洞庭波,


    一夜湘君白發多。


    醉後不知天在水,


    滿船清夢壓星河。”


    她的字跡很娟秀,但並不出彩。


    或者說任何站在小姐身邊的人,他們的字跡至多也就是娟秀而已。


    寫完,她吹了吹墨跡,想了想後又寫道:


    “君可曾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回。


    君又可曾見那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


    又停頓了片刻,她繼續寫道:


    “憶昔去年春,


    江邊曾會君。


    今日重來訪,


    不見知音人。”


    ……


    “海內存知己,


    天下若比鄰。”


    ……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舊憶不堪回首月明中。”


    ……


    洋洋灑灑的,她把這幾天不管是聽書,還是從商怒口中聽來的,她喜歡的,覺得小姐會喜歡的都付諸於紙上後,吹幹了墨跡,用鎮紙壓住,又從床上扯下了一床被子蓋在了小姐身上後,徑直離開了。


    片刻後,她再次折返。


    隻不過這次手裏多了兩壇子酒水。


    輕輕的擺放在桌子上後,她退到了隔壁房間,剛打算運功療傷,忽然眉頭一皺。


    思付片刻,她再次走了出去。


    院內,剛才那被罰站的三個丫鬟已經回來了。


    正捧著一些夏日時曬好的果幹在低聲聊著天。


    看到紅纓出來,三個丫鬟趕緊起身施禮:


    “紅纓姐。”


    “嗯。梨兒……”


    紅纓看向了那為首的丫鬟,直接說道:


    “你現在差人去一趟雷虎門,找到一個名為商年的外門弟子,讓他把守初道長居住的地方帶給我。“


    “!!”


    “??”


    “哇!!!”


    當聽到這話的一瞬間,三個丫鬟臉上瞬間變得精彩了起來。


    一股名為八卦的求知欲升騰。


    另外一名丫鬟立刻問道:


    “紅纓姐,守初道長是誰呀!?是這次出去認識的嗎?道長……是英俊道士嗎?今年多大啦?”


    這話剛問完,最後那個丫鬟立刻說道:


    “萍兒,笨啊你!能讓紅纓姐都如此牽腸掛肚之人,肯定是一位風流倜儻的道長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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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紅纓前麵還一臉疑惑,可聽到了後麵那句話後,瞬間無語了。


    “莫要胡說!趕緊去!”


    聽到這話,三個丫鬟對視了一眼,梨兒嬉笑著點點頭: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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