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沒了動靜。


    可在屋中三人的感知中,三個氣息紊亂之人,以及另外兩個氣息沉穩之人,就在門外。


    一刻都未離開。


    “……”


    “……”


    “……”


    三方寂靜。


    李老道起身,一步一步走到了屋子當中。


    躬身彎腰:


    “請大人收回成命。”


    而狐裘大人的聲音裏也不複之前的閑適,屋中炙熱之意大作,夾雜著一絲冷意:


    “道士,你真當我不敢對你怎樣?”


    “貧道不敢。”


    李臻搖頭,起身後,眼眸隱晦的朝著狐裘大人座後那扇開啟的窗戶看了一眼。


    接著說道:


    “隻是……大人,紅纓他們遠道而來,不想與任何人為敵。”


    “不與任何人為敵?”


    狐裘大人的聲音裏滿是諷刺。


    “你口中不與任何人為敵的城池少宗主,殺了你的花魁,殺了你那花魁的婢女。”


    “……”


    看著沉默的李臻,狐裘大人繼續說道:


    “你口中不與任何人為敵的城池,在建成之初,對來投之人許諾,隻要待在城中,保他們時代延續,子孫無事。可那一晚,若不是你,你知道飛馬城裏要死多少手無縛雞之力之人?”


    “在雲水閣,若不是血隱客為你們阻擋了一夜,你覺得你能安然的把她們葬在北邙?若不是那血幽姬暗中幫你遮掩了蹤跡,你覺得你能一路遊山玩水的來到洛陽?若不是那禦天宗的親傳弟子亮出了腰牌,逼的追蹤之人不敢妄動,你真當他們不會抓了耿鐵方,逼你回去授首?”


    “而你現在護著的婢女之主,先是資助了杜伏威、後和瓦崗聯手,如今又把龍火猊送入京城。龍火猊血脈後代三月可成戰力的消息一出,天下大亂,她親自逼著所有人加快了亂世的進程。”


    “不與任何人為敵?”


    狐裘大人忽然發出了一聲諷刺的笑聲:


    “我該說你這道人是偽善呢?還是說你真的被飛馬城的這群人……”


    “不要說了!”


    忽然,一聲帶著痛苦與掙紮的聲音打斷了狐裘大人的話語。


    紅纓起身,直接走到了門口。


    “這件事,與道長無關。”


    她語氣堅決。


    看著麵前的金色光影,一字一句的說道:


    “別人怎麽想……我不考慮。大人欲如何,我一介婢女也想不明白。可道長因為三人之事,已經痛苦很久了。還請大人……休要再提。道長對大人……是與其他人不同的。”


    “……”


    狐裘大人忽然沉默。


    目光落在了那雙眸不知何時已經合攏了的道人臉上。


    “道長。”


    她繼續說道:


    “侍郎大人……說的對。確實該做出一個選擇了。我家小姐終究……是信道長的。她信……我便信。道長說侍郎大人與他人不同,那無論侍郎大人想做什麽……雖然我無法替小姐做決定,可我想……多活些人,總是好的。”


    說到這,她的手已經觸碰到了塔大身上的金霧。


    白皙的手與金霧觸碰,光影斑斕。


    “讓它……讓開吧……”


    紅纓說道。


    背對著她的李臻開口:


    “紅纓,你應該知道,你沒法替靜禪先生做決定。”


    “我……知道。”


    回應完了道人。


    她的心底,又跟了一句沒法言明的話。


    “可是,我能替我自己做。”


    想到這,她的眼神緩緩變得堅決了起來。


    “敢問侍郎大人。”


    “……”


    在狐裘大人的沉默之中,紅纓頭也沒回的問道:


    “此事,當確保道長不身涉其中。紅纓別無他求,隻求隻此一點。無論大人心中作何計較,紅纓定當全力配合。隻請大人不要把道長牽扯進來。“


    狐裘大人聲音平靜。


    不起半點波瀾:


    “放心,說服的了你,自然能說服的住孫靜禪。至於這道士嘛……剛才不是瞅準了逃生路線麽?想走便走。”


    “……”


    說完,見李臻沒動地方後。


    狐裘大人鬥笠輕搖。


    並不意外。


    隻是緩緩起身,一步一步的走到了他麵前。


    這應該是她第一次站在道人如此之近。


    看著道人,她平靜開口:


    “道士。”


    “……”


    “還記得我對你說過的話麽?那一晚,三清殿內的話。”


    “……”


    李臻沉默一息,點頭:


    “半點沒忘。”


    狐裘大人點點頭:


    “沒忘便好。你需記得,不要管我有沒有良心,你都要明白一件事。在沒有達成目的之前,我的良心……是最無用的東西。無論是身背罵名,還是你因為這件事對我有其他看法,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一晚我對你說過的話,不會因任何人而變。”


    說完,徑直繞過了李臻。


    看著麵前的塔大,她隻是長袖一擺。


    “轟!”


    塔大的金光之中,瞬間湧入了一股火紅之意。


    李臻隻感覺心底如同火燒一般,與那一晚麵對金剛叟,被對方那古怪的佛門神通震散了塔大時一模一樣。


    火紅之意大作,塔大化作了一團金粉消散。


    沒了阻擋,狐裘大人直接打開了門。


    紅纓便一步邁了出去。


    沒有絲毫猶豫。


    而狐裘大人也跟了上去。


    在出門的一刹那,房門無風自觀。


    空留道士一人。


    寂靜無聲。


    許久。


    一聲長歎。


    “唉……”


    ……


    香山,靜真宮。


    玄素寧眉頭微皺,看著大半夜不睡覺,忽然來找自己喝茶的女子問道:


    “可是城中發生了什麽事?”


    不知何時已經摘了鬥笠的女子搖了搖頭,看著杯子裏沒滋沒味的茶水,問了一句:


    “你這可有酒?”


    “……”


    玄素寧眉頭又皺了起來。


    可卻轉身離去。


    沒一會兒,便拎出來了兩個用草繩紮著的酒壇。


    酒壇上麵還有著沒去幹淨的泥土。


    “去年八月十六,皇後娘娘來此賞月,埋下的鬆風酒。回頭你自己找兩壇補上,不然待娘娘想起來這事,來要這一十六壇酒,我不好交代。”


    聽到這話,女子眼裏終於流露出了一絲滿意的神色。


    拿了一壇,揭開泥封,


    手一勾,一縷酒水絲線慢慢的落在了茶杯之中。


    “陪我喝一杯。”


    她說道。


    “……”


    玄素寧的眉頭都快要擰成疙瘩了。


    可看著對方那眉宇之間的鬱結,最後還是坐在了小桌的對麵。


    自顧自的倒了一杯茶後,問道:


    “說吧,什麽事。”


    “……沒事就不能來找你了?”


    “你想找我,無論我在哪,你都能找到。隻是為何偏偏要在這個時辰?”


    未施粉黛卻難掩傾城之色的女道姑語氣裏有些譏諷。


    “若無事,縱然你夜夜難眠,可也不至於頂風冒雪的大晚上跑來這香山吧?明日早朝難道不去了?”


    “……去。喝完便回。”


    女子一邊說,一邊一口飲盡了一杯酒。


    這次沒用她“勾”,玄素寧直接拎起了酒壇。


    壇口雖寬,按照道理來講,酒水入杯肯定要灑一些才是的。


    可偏偏卻均勻如絲,又幫她倒滿了一杯。


    放下酒壇,她繼續追問:


    “所以,到底怎麽了,你說還是不說?”


    “……”


    女子無言,搖頭。


    又是一杯喝盡。


    把茶杯往前一推,意思是:


    “倒酒。”


    可玄素寧卻沒動作。


    眼裏同樣隻有一個意思:


    “說!”


    不說,便沒有酒。


    當女子勾了兩下手指,酒壇都沒反應後,她無奈的搖頭,看著窗外像是自言自語一般,說道:


    “飛馬城這個籌碼,被我抓到手裏了。”


    “飛馬城?”


    玄素寧一愣:


    “他們不是剛入城麽?”


    聽到這話,女子輕聲一歎:


    “所以我才羨慕你啊。修道之人,兩耳不聞窗外事……”


    “……”


    “總之……這麽說吧。”


    女子點了下茶杯,繼續說道:


    “為了抓住這個籌碼……我利用了那道士。”


    “……”


    原本是一條細線的酒液忽然一抖。


    灑出來了一些。


    玄素寧眼裏閃過了一絲驚訝,但很快消失不見。


    想了想,她說道:


    “然後呢?“


    “沒有然後了。”


    女子搖了搖頭:


    “那道人……對我而言,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但總歸這是個人情,明日,我會讓他來送《黃庭經》,你看著能給些什麽吧。今年夕歲時的祭祀,讓他和你一起去。開年之後,我必定會和陛下下江都,到時京城之中必有亂局,他這個人……怎麽都好,就是身邊似乎總會出現一些麻煩。明明和他沒有關係,可也不知怎的,就能摻和到其中去。等到我走,你便把他關在香山罷。跟在你身邊,對他而言,應該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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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看著端著茶杯抬頭望月,似乎是在自言自語,又似乎是在吩咐自己的女子,玄素寧眼裏全是荒唐。


    她其實很想問一句……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先不說能不能跟在我身邊,你剛才不是口口聲聲說他對你沒有利用價值了麽?


    平日裏對你沒價值之人,你可是半點都不瞧的。


    可現如今,你竟然讓我帶一個乾道在身邊?


    你莫不是得了什麽失心瘋?


    玄素寧的心裏全是無語。


    可偏偏,看著女子對月飲酒的模樣……她一言未發。


    就如同自打靜真宮建成時,天下間隻有唯二之人能在此飲酒,也是世間唯一來找自己,想喝酒,自己就去給她挖一般。


    她是自己的朋友。


    朋友有請……


    要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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