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


    當李臻睜開眼時,便聽到了一個清冷音色的聲音。


    他下意識的眨了眨眼,瞳孔緩緩聚焦。


    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床榻上麵。


    扭頭尋著聲音看去,便看到了倚坐在窗前的女道人。


    外麵,下雪了。


    天姿國色的女道人似乎在賞雪,又似乎在守著他。明明前方的榻桌上有茶,可卻不見半點霧氣飄出。


    茶,已經冷了。


    而再看著屋子……簡單,樸素,甚至談不上雅致。


    隻是簡簡單單一處臥房而已。。


    “這是……”


    他一邊開口,一邊撐著胳膊坐了起來。


    隻覺得世界搖搖晃晃,頭暈目眩。


    “我的臥房。”


    “……?”


    李臻一愣,接著趕緊起身:


    “這……這個……貧道……我……弟子……呃……”


    女孩子的閨房……自己躺在這……肯定是不合適的。


    嘶。


    難怪枕頭那麽香呢……啊呸!


    想啥呢?


    看著他那慌張的模樣,女道人卻搖搖頭:


    “臥眠之地而已。無需以俗禮相視,醒了便把粥喝了吧。趁著還未涼。”


    隨著她的話語,生怕自己繼續玷汙床鋪的李臻趕緊踩著鞋下了地,坐在了桌前。


    桌上是個砂鍋,還有些溫。


    而鍋蓋一拿起來,霧氣飄散的很少,可蓋子上麵卻有水珠滴落,夾雜著一股……


    嗯???


    李臻鼻子動了動……


    怎麽有股焦糊味?


    可看著這粥米倒是挺幹淨的,裏麵還有這一些像是蔬菜丁的玩意,不知道是什麽和粥混合在一起。


    不知為何感覺很餓的他也不管那麽多了:


    “弟子失禮。”


    拿起了勺,下意識的想攪合攪合粥碗……結果這麽一攪,就聽到碗底發出了“喳喳”的劃動聲音。然後黑色的片狀物就出現在粥水之中。


    這粥底, 燒糊了。


    “……”


    李臻忍不住扭頭看向玄素寧。


    卻見道人一片風輕雲淡,看著窗外那雪花飄散的模樣……


    歲月靜好。


    “美拉德反應!”


    “這是美拉德反應!”


    “這是米其林廚師最愛的美拉德反應……”


    “為何念誦經文?”


    隨著李臻的低聲絮叨, 玄素寧開口問道。


    李臻心說你還好意思問?


    但表麵上還是恭敬說道:


    “弟子……這個……在禮讚老師為弟子煮粥之恩。”


    聽到這話, 女道人應了一聲:


    “嗯, 粥有些煮過了火候,下麵那一層不要吃, 很苦。把上麵的吃幹淨就行。”


    您老人家還知道自己煮糊了?


    媽耶……


    可不知為何,她似乎感應到了李臻的想法,來了一句:


    “修道之人自持清淨, 填肚飽食便可,口腹之欲並不重要。”


    “……”


    行吧。


    你道理大。


    你說的對。


    舀了一勺混合了不知多少糊巴的粥,他喝了一口……


    好家夥,可真苦啊。


    ……


    一碗粥喝光, 雖然味道很難吃,但至少李臻恢複了力氣。


    粥裏應該放了一些藥材,他吃完便覺得渾身暖和。


    擦了擦嘴,他起身問道:


    “老師,弟子昨夜昏迷之後,發生了什麽事?”


    “昨夜?”


    玄素寧扭頭, 看了他一眼。


    “今日,是大年初二。”


    “……啥?”


    李臻一愣,本能的來了一句:


    “大年初一去哪了?”


    隨即就反應過來自己問的是廢話,趕緊補充道:


    “弟子睡了一天?”


    “神念枯竭, 修整一日便恢複過來,也算你根基牢固了。”


    “呃……”


    看著愕然的李臻,女道人一指桌子對麵,示意他坐下。


    接著說道:


    “感覺如何?”


    “這會兒有點力氣了,就是頭還有些暈……”


    “我是說真武法相。”


    “……?”


    沒來由的,李臻覺得她……似乎有些生氣?


    可這會兒又不敢問,想了想, 決定實話實說:


    “不喜歡。”


    “嗯?”


    女道人眉毛一挑。


    這次眼底是真的有些意外了:


    “不喜歡?……我姑且不問你什麽時候掌握的。為何不喜歡?“


    “……”


    李臻沉默了一會。


    組織了一下語言後, 這才說道:


    “念頭……太純粹了些……也太平靜了些……觀想之時, 其實沒什麽太大的感覺。從一開始的朦朦朧朧, 到能看清帝君真身……隻是越看便越覺得裏麵蘊藏了諸多道理。明明懂了,但又不懂。可真當用出來的時候, 才發現……自己見天地便是天地,見眾生便是眾生。無悲無喜、無情無理、無欲無求。就是見到任何事情都覺得和自己無關, 漠不關心。隻是達到使命就夠了。”


    玄素寧這下是真的意外了。


    雪也不看了, 目光落在李臻臉上問道:


    “此乃真武帝君立身之理。雄踞北方,蕩清妖魔。與法相一體,可體悟帝君之心,對你,該大有裨益才是。明道、參道、悟道、最後合道於天。這,難道不好?”


    “好啊……肯定是好的。”


    李臻點點頭:


    “可是……這不又回到了之前和老師的話題上麵。老師傳我法相時,便言令我好生參悟,說其他一切之事皆是紅塵之事,不應該牽扯太多,否則俗世纏身,永無大道之期……其實在那時候我就想問了,這麽修道……和修成個石頭又有什麽區別?”


    他的眼神真摯中帶著一絲不解。


    無比堅定的不解。


    就像是在否定玄素寧的說法。


    女道人眉頭皺起:


    “上體天心,與道相合,乃是求道者的追求。”


    “這……行吧。”


    “……怎麽?你不這麽想?”


    看出來了道人似乎並不想與自己爭辯,玄素寧追問了一句。


    李臻確確實實不想和她爭辯。


    因為信念堅持這東西……是很唯心的。你覺得是對的,別人覺得不對。


    你說咋辦吧。


    你說服她?


    還是她睡服你?


    何必呢?


    那樣多累啊。


    最好的解決方式就是,嗯嗯,你說的對,你說的都對。


    然後……做自己。


    可是吧……


    興許是因為那一碗苦了吧唧的粥,又或者是因為在昨……前天晚上對方對自己的照顧。


    一向不喜歡與人爭口舌之利的李臻想了想,說道:


    “這是老師自己的道?還是他人傳法之道呢?“


    “……”


    簡簡單單的一個問題,讓玄素寧臉上再次出現了一絲錯愕。


    接著,就在李臻想岔開話題,不想在爭這些東西時,聽到了對方的話語:


    “這就是你前夜不願讓眾生跪拜之因?”


    “……嗯。”


    見她已經看破了,李臻便點點頭。


    “我始終覺得,眾生信仰無需虔誠,而信仰的作用便是加強道德的束縛,讓大家……在做壞事時,能多顧慮一下。而做好事時,能多堅持一些。但跪拜這東西……燒香也好,拜仙、拜佛也罷,求的是什麽?求的是仙佛保佑,或者是祈禱自己做某件事能順順利利……老師,你說眾生跪拜,是拜仙?還是拜心中之欲?所以……我不用別人拜我。他們拜的也不是我。而就算拜了,以帝君那純粹的念頭……又怎會去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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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話其實有點大不敬的意思。


    可誰知玄素寧聽聞後想了想,竟然點頭:


    “嗯,有理。”


    “呃……”


    看著愕然的道人,玄素寧卻也不在繼續多問,而是說道:


    “這個問題,我要思慮一段時間,才能回答你。暫且記下吧,待我想明白,在與你說。”


    “……好。”


    點點頭,李臻又要開口問飛馬城的事。


    剛要開口,可玄素寧又沒頭沒腦的來了一句:


    “可領悟了?”


    “飛……啊?”


    看著那張越看越好看的臉,李臻思路再一次被打斷。


    “領……領悟什麽?”


    看著他一臉茫然,玄素寧卻眉頭一皺。


    觀察了片刻後,她忽然伸手指向了麵前的那杯茶。


    原本已經涼透了的茶水被她一指,忽然煙霧彌漫,瞬息之間,熱氣便已經蘊散開來。


    “可看明白了?”


    “……”


    李臻的眉頭也擰了起來。


    這一手,他見過。


    狐裘大人宴請他時,可憑空燃火,亦可使冰涼之酒瞬間升溫。


    但是,那是讓天地之炁瞬間升溫,就像是給茶杯下麵架上了一個高溫火爐一樣。


    把酒給溫起來的。


    但眼前的手段卻不同。


    雖然不知道怎麽弄的,可當看到那霧氣升騰的第一眼,李臻就明白了其原理。


    這茶,並不是被天地之炁加熱的。


    甚至天地之炁連動彈都沒有動彈一下。


    不是升溫。


    而是……回去。


    回到這杯茶……最開始的樣子。


    它傾倒出來時,就是熱的。


    隨著時間的流逝,熱度一點點消散,溫度一點點降低,最後化作了冰涼。


    而那一指,便讓這杯茶在原本向前流動的時間中,忽然回溯,回溯到了剛從壺中倒出來的時候!


    時光……


    倒流!


    看,是看明白了。


    可是……


    “這是……什麽法術?”


    今日之茶,廿九那日的涼亭……經曆過兩遭後,李臻終於忍不住問出了聲。


    而玄素寧也沒有任何隱瞞。


    指尖輕點,就見這杯中之茶忽熱忽涼,升騰的呼氣忽隱忽現。


    她把時間……玩弄於鼓掌之間。


    接著,她輕聲說道:


    “這便是……和光同塵。”


    《道德經》四章曰: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湛兮,似或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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