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屋子裏好生靜養,卻在這吹風。怎麽?就那麽想回洛陽?”


    雲鶴亭,光影斑斕。


    回過神來的李老道看到忽然出現的女道人……趕緊打了個招呼:


    “老師。”


    接著,他指向了伊闕的方向:


    “那群人……在幹嘛?”


    玄素寧順著他指的方向,就看到了伊闕兩岸站著一些人,手裏還拿著諸如竹竿、木尺之類的物件,加起來一共三四十人忙活著。


    見狀,她說道:


    “在測量水深,待過些時日,便要征民夫清淤了。”


    “……清淤?”


    李臻一愣。


    伊水出自洛河,而洛河出自黃河。


    加上河段不長,基本與洛河無差。


    不過,比起那渾黃的黃河不同,因為有著洛河的緩衝,水中泥沙在洛河水段時,已經被淨化了。隨著泥沙沉澱,等河水來到伊水之中時,其實是相當清澈的。。


    說是青山綠水不過分。


    而那夜在河邊,李臻也看過這河水。


    坦白而言,挺幹淨的。


    並不見什麽淤泥。


    這年代還不講什麽環保,清淤這種事情除非是河道阻塞,否則沒有現代化的清淤設備,這種工程實際上執行起來是非常困難的。


    楊廣這是吃飽了撐的?生怕自己的子民死的不夠多?


    過幾日清淤?


    春天的河水難道凍不死人?


    還是說嫌上流冰川融化後,伊闕河水暴漲的不夠大?


    腦子有坑嗎?


    你都要下江南了。


    大哥你去禍害江南的豪紳鹽販不好麽?


    你能不能別禍害苦哈哈的中原人民了?


    而興許是看到道人臉上的無語,玄素寧說道:


    “不僅僅是這處河段,從這開始,一直到洛水一段,全都要清一遍。估計……至少征發三萬到五萬民夫罷。”


    “他瘋了!?……呃……這……”


    不小心說了實話的李臻趕緊捂嘴……


    可玄素寧卻搖了搖頭,好似沒聽見他這大逆不道之言一般,看著下方測量水利的官員說道:


    “我原本以為怎麽也是春耕之後才開始罷, 可是……唉。”


    “……不管春耕前後,從上遊冰川融化開始, 到秋日雨季結束前……這河水都會暴漲, 這些民夫難不成都是通水性之人?”


    聽懂了李臻的潛台詞後, 女道人沒吭聲。


    直到李臻忍不住問道:


    “為什麽……要現在清淤?而不是在去年枯水期呢?楊……陛下都已經慶祝完夕歲了,怎麽才開始?“


    “因為龍脈被汙。”


    “……啥?”


    目光從山下收回, 看著滿眼荒唐的道人,玄素寧說道:


    “你昏迷之後,自洛水方向, 死了一隻妖。不知是何人所為,那妖最多死不到三個時辰,可渾身肉身化泥,惡臭無比。打上遊一路飄了過來,最後……來到帝前。那一晚……很多人吐了, 很多人也被嚇跑了。而肉身化泥之後, 這條拱衛洛陽的龍脈, 便被肉泥汙濁, 欽天監之人言恐有不詳, 所以便要清淤。”


    “……妖?”


    李臻愕然。


    玄素寧點頭:


    “不錯。妖, 死的蹊蹺、古怪之妖。“


    “……”


    不知該說什麽的李臻……怔怔的看著眼前的女道人……


    “可……可是老師不是……為護佑龍脈而出……”


    “……唉。”


    聽懂了他言下之意的女道人一聲長歎。


    “得知此事後, 我便已經修書一封請旨。龍脈被汙之說, 其實不錯。那日你應該也看到了那頭蛟龍, 那蛟龍欲借滇西玉龍龍脈修煉,結果被人仙捉了,當成了祥瑞。如今已經在龍門山內,當了國師煉丹的材料。


    道理便是如此。人族入主神州後, 依龍脈而興,任何一條龍脈,無論大小, 對人皆是舉足輕重。可對人如此,對妖亦如此。我……想不太透為何那隻妖會忽然出現在中原腹地。也想不透它明明隻是一隻品階低級、血脈稀薄的猾褢(HUAI)後裔,可怎麽有著能汙濁龍脈的力量。


    但天意如此……又東三百四十裏, 曰堯光之山,其陽多玉, 其陰多金。有獸焉, 其狀如人而彘鬣(ZHI, LIE), 穴居而冬蟄,其名曰猾褢,其音如斫木,見則縣有大繇(YAO,徭役)……“


    女道人說話時,眼裏同樣是一抹不解與疑惑。


    “這件事……很蹊蹺,陛下很生氣,李禾如今已經去徹查了。而我上書請旨,原本打算以半年為期,自洛水而始,淨化龍脈。但是……國師閉關了。”


    “……”


    不需要李臻問,她自己便給出了解釋:


    “那隻蛟龍,國師欲用其身,煉製一爐丹藥。昨日,龍門山上的三品以上法師便集體出行,為這爐丹藥搜集材料。而這一爐丹藥,至少需要三月而成。陛下下月底便要出發江都,洛陽城中若無人鎮守卻是不行。所以……比起以我一人之身,他顯然更願意聽從欽天監的方法,讓民夫前去清淤……便下了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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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臻心說我就昏迷了一天。


    怎麽就忽然出了這麽多事情!?


    想了想,他問道:


    “那老師那邊的旨意……”


    “若是你,你會怎麽做?”


    “……”


    李臻想了想,很認真的說道:


    “這旨……我不會聽。”


    “你要抗旨?”


    “這帽子太大了,我可擔不起。”


    李老道搖頭,看了一眼對方後卻發現……她不是在苦惱,反倒有點考校的意味。


    他一怔,似乎有些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沉思一會後說道:


    “但是……我會請求陛下,在陛下出行之前,讓大家夥從洛水方向開始清淤。這洛陽城中那麽多高人在,老師不理俗事,暫時不用站出來。既然如此,那麽何不出去逛逛呢?心有所感,尋緣求法。誒,恰巧,就和那些民夫走到了一起。老師通天徹地之能,護住這些人,應該不妨事吧?”


    聽到這話的刹那間,女道人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種……用言語來形容,無論多麽華麗的辭藻都會與之遜色的笑容來:


    “然後?”


    “然後?等陛下下江南時,老師恰巧回來了。越王仁德,民夫再從伊闕之處開始清理……這段河道,至少要清理一個月到兩個月吧?國師到時候也出關了……”


    女道人笑容之中滿是欣慰。


    顯然,李臻想的,便是她打算的。


    “不錯。守初。”


    “弟子在。”


    “你需記得,我等修道之人不理俗事不假,但上體天心,天有好生之德,江山社稷雖重,可民亦重。不理俗事是真,靜心寡欲亦真。可若連悲憫之心都無有,那所修之道,便是邪道,不可取也。”


    “……”


    你還別說,李臻真有點找到上學的時候被老師說教的感覺了。


    雖然他也不知道這種悄然的轉變是怎麽回事。


    但是……對方似乎真的在給自己傳道受業……


    履行為師之責。


    這……這怎麽就忽然變了?


    他有些迷糊,但身上動作不慢,直接躬身說道:


    “弟子知曉了。”


    “嗯,那便好生休養吧。前夜你風頭大盛,這段時日的洛陽對你來講,乃是非之地。我以答應李禾,等徭役開始之時,帶你一起。這段時間,你都不許再入洛陽,懂了麽?”


    “……啥!?”


    李臻一懵。


    聽見他這動靜,玄素寧扭頭看了過來:


    “怎麽?你不願?”


    “呃……不是……老師……弟子……這個……弟子的書館……可是定的初八重新開業……”


    “你要那銅臭之物又有何用?”


    女道人眉頭微皺,眼裏升起了一分對於弟子執迷不悟的不滿。


    李臻心說你不廢話麽?


    我的《荊軻刺秦王》和《四大名捕》還在那等著呢……


    可這話敢對玄素寧說?


    你可拉倒吧。


    人家一個“不可妄言”,指不定你李老道連幾歲**都禿嚕嘴了。


    所以,麵對這問題……他阿巴阿巴半天……


    最後唉聲一歎:


    “弟子知道了。”


    聽到這話,女道人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神色:


    “嗯。好了,山上風大,回去歇息吧。另外,《黃庭經》還沒抄完,這幾日不要在用那李禾教你的拖遝之舉,抄完之後,我講與你聽。”


    說完,一陣清風吹過,道人身型化作了光塵點點。


    風一吹,什麽都沒有了。


    隻留下了一臉無語的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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