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婉容的異樣，老李沒看到。</p>
他的注意力這會全都落在了前麵走過來的僧人身上。</p>
這袈裟可真夠晃眼睛的……</p>
又是金線，又是大紅。</p>
難不成是觀音大士所贈？</p>
他腦子裏展開了漫無邊際的思考，一邊等到對方來到了近前後，才翻身下馬。</p>
實話實說，他不是很喜歡這位空寂禿驢這種行事霸道的風格……哪怕他隻是在淨土之中添加了一份定人心神的韻味。</p>
但總歸這會兒的主角不是他。</p>
金光不入渡口，而是把對方叫出來的目的已經達到了。</p>
接下來就是這位崔掌櫃與菩提禪院的事情了。</p>
於是，禮貌側身。</p>
而心思一直掛在他身上的女子，看到他側身後，便知曉了用意。</p>
“崔氏商行分部掌櫃崔婉容，見過空寂大師。”</p>
沒等空寂開口，崔婉容便率先招呼。</p>
空寂的年紀四十來歲，皮膚稍顯黝黑，臉生的是那種正氣凜然的國字臉，一路踏步來行時，身上帶著一種不怒自威的剛正氣質。很像李臻前世見過的那些領導。並且此時此刻身上半點氣機不露，乍一看以為隻是一個普通僧人一般。可細細體悟，又能感受到一股如海一般的壓力。</p>
不簡單啊……李臻心說。</p>
而他也不是一個人來的，後麵還跟著兩個提著行囊的僧人。</p>
歲數在三十左右，身軀魁梧。</p>
雖然談不上凶神惡煞，可這體格子要是脫下僧衣穿上西裝，倒也算比馬東錫本錫還錫的社會大哥。</p>
這三人組聽到了崔婉容的自我介紹，後麵倆僧人即刻雙手合十表示禮儀。而空寂則單手撐在身前：</p>
“阿彌陀佛，貧僧空寂，見過崔施主。適才還想讓人通傳，想不到緣法忽至，竟然能在此地遇見了崔施主，此乃我佛慈悲，南無阿彌陀佛。”</p>
聽到他這話，瞬間，李臻就懶得搭理這人了。</p>
和玄奘不同，這空寂和尚倒也真應了釋迦牟尼的那句話。</p>
還真特麽是天上地下唯吾獨尊。</p>
雖然說菩提禪院為天下佛門正宗……但空寂這種說話方式，別人那會怎麽樣，李臻不知道。但在他這，真的不討喜。</p>
但這時候就體現出來崔婉容的厲害了。</p>
女子臉上是恰到好處的笑容，令人如沐春風，彷佛沒聽見這稍顯霸道，把一切都歸功於佛祖的言語一般，笑著說道：</p>
“久聞空寂大師之名，如今得見高慧，一番妙語便讓婉容心有所悟，大師佛法高深，實在令人心生仰慕。而菩提禪院能來於栝，使我於栝蓬蓽生輝，實在是令人欣喜。隻是大師忽來，家兄還未收到消息，不能親自來迎，還望大師不要怪罪崔氏失禮。”</p>
“阿彌陀佛，崔施主言重了。”</p>
空寂臉上依舊一片鄭重：</p>
“貧僧來的確實突兀，之前又未提前知會，實是聽聞貧僧師弟受傷，心中擔憂，才失了禮數。還請崔施主勿怪貧僧。”</p>
“豈敢豈敢……”</p>
實話實說，聽著倆人文縐縐的互相給對方捧臭腳的談話方式，李臻腳趾頭都要把鞋子扣爛了。</p>
就怎麽聽，怎麽覺得矯揉造作。</p>
雖然明知道這是人家正兒八經的官方社交禮儀。</p>
但這種說話方式……他還是聽的尷尬癌快犯了。</p>
兩邊就拚命的把莫須有的過錯往身上攬……何必呢？</p>
而當兩人初始的寒暄之後，空寂和尚忽然目光一轉：</p>
“敢問這位高功可是守初道長？”</p>
“呃……”</p>
李臻拱手：</p>
“不敢自稱高功，空寂大師客氣。三位大師遠道而來一路辛苦，剛才大師也說了擔憂玄奘法師，此刻玄奘法師正在城中療傷，想來若能得知師門來人，肯定會很高興的……崔居士。”</p>
說著，話鋒一轉，李臻看向了崔婉容。</p>
他知道，商隊的事情，肯定是去不成了。</p>
菩提禪院乃是天下佛宗，這會兒來了監院，崔家要是不想被人說失禮，那麽作為於栝的“二把手”，崔婉容肯定得陪著回去。</p>
</p>
而他卻不想回，而是打算去渡口那邊看看。</p>
一來看看這專門販鹽的渡口什麽模樣，心中好奇。二來……他覺得這一路和這倆人待在一起肯定會很累。</p>
估摸著得打一路的機鋒，先是試探龍火池，再試探崔家的態度，在試探道門來人了沒巴拉巴拉的。</p>
一想到這他就腦殼疼。</p>
於是索性一拱手：</p>
“多謝崔居士一路指引，那貧道便先行去渡口辦事了。”</p>
“……”</p>
崔婉容目光閃爍。</p>
她想麽？</p>
肯定不想啊。</p>
今日在她的計劃裏，本應該是二人互相增進了解的過程。</p>
可誰知半路冒出來了菩提禪院的人……</p>
但她卻同樣從對方的表情裏看到了一絲……疏遠。</p>
為何疏遠？</p>
是對自己麽？……不，不是。</p>
想來，是空寂吧？</p>
是了，這些世俗之事，他若真想牽扯，也就不會放棄這一池龍火了。</p>
想明白此處，她露出了通宵人心而善解人意的笑容：</p>
“守初道長請便，若有什麽需要，直接吩咐渡口之內的官差即可。”</p>
“多謝。”</p>
李臻一拱手，又對空寂一禮後，牽著馬朝著渡口的方向走去。</p>
走了二十幾步後回頭，看著那身穿大紅袈裟，陽光下顯得熠熠生輝的和尚，他搖了搖頭。</p>
和尚，你這師兄看樣子，不是什麽善茬啊。</p>
嘖。</p>
……</p>
“師叔，咱們到底在看什麽啊？”</p>
翔縣城外，一個年紀大概不過十歲的小道童看著蹲在田地邊的天罡道人，有些不解。</p>
小道童似乎並不怕這位師叔，語氣裏還有些不耐煩。</p>
“咱們這個時候不是該趕緊去於栝嗎？萬一叫那群和尚搶了先，咱們不就吃虧了？”</p>
“急什麽？”</p>
麵色沉穩的天罡道人並沒有因為他的不耐而惱怒，反倒是輕笑著反問了一句：</p>
“難不成，那池龍火會飛走麽？”</p>
“龍火肯定不會飛走啦……可咱們……不是去談判的嗎？早去，便能先入為主。如果去晚了，崔家先和菩提禪院談妥了，那咱們的利益不就受到了損害？“</p>
小道童說的頭頭是道。</p>
是非利弊似乎計較的非常清楚。</p>
可怪異之處也就在這。</p>
看他的年紀，還不到十歲。</p>
這種年紀的小道童本應該是天真無邪的時候，怎麽會來考慮這些事情？</p>
偏偏，天罡道人沒有任何意外的神色，隻是抓住了麵前那已經被砍斷了的高粱杆根部，用力一拔。</p>
高粱杆那還未腐爛的根須夾雜著土壤便被扯了出來。</p>
“玄英啊。”</p>
他起身把高粱的根部展露在道童麵前：</p>
“你看到了什麽？”</p>
“……”</p>
道童聽到這話，臉上露出了一抹不符合年紀的哭笑不得：</p>
“師叔，除了這爛根與泥土，還能有什麽？”</p>
“隻是爛根與泥土嗎？你在看看。”</p>
天罡道人微笑而問。</p>
小道童一愣，下意識的臉色變得認真了起來。</p>
他眯起了眼睛。</p>
忽然間，從他幼小的身軀裏升騰出一股獨特的道韻，緊接著，這道童的雙眸竟然出現了些許的變化。</p>
就像是蒙上了一層霧氣。</p>
遮蓋住了童仁後，那雲霧翻滾中，似乎有兩條蜿蜒的影子在其中遊動。</p>
而麵對道童自身的變化，天罡道人沒有絲毫意外，隻是舉著高粱根等待著對方的答桉。</p>
幾個呼吸之後，那兩條蜿蜒的影子消散。</p>
回歸清明後的道童滿眼意外：</p>
“師叔，這些高粱……是何人所種？這……本不該屬於天地之間！怎麽會……”</p>
聽到這話，天罡道人臉上浮現的笑意更甚。</p>
丟下了手裏的高粱後，目光落在了那翔縣城外正在忙碌的一眾人群。</p>
看著這些婦孺臉上並無菜色，雖然談不上什麽紅光滿麵，可至少每人臉上都有著一種……對生活的期盼後，他的笑容更盛了幾分。</p>
“玄英啊，你知曉當時為何我要把你從天目那要過來，給你取了道號後，又不讓你拜師，而是隻讓你以師叔稱呼我麽？”</p>
“因為我的師緣不在師叔這。也不在天目師叔那。”</p>
“哦？”</p>
天罡道人忍不住扭頭，看著道童的目光裏有些意外：</p>
“算出來了？什麽時候？”</p>
“半年之前呀。”</p>
小道童咧開了嘴，露出了少了一顆虎牙的好玩笑容：</p>
“半年前，學會了六爻算時，就給自己算出來了。”</p>
一邊說，他一邊搖頭：</p>
“但就算師叔不收我，可為人師者，傳道受業解惑。師叔傳我易學，在我心裏，師叔就是我的師父。這點是不會改變的！”</p>
“你這孩子。”</p>
天罡道人忍不住摸了摸他的頭，弄亂了道童那有些整齊的道髻後，主動的拉住了他的手，悄無聲息的沿著官道往西邊走去。</p>
一邊走，一邊說道：</p>
“你認我是師父，可我卻不能認你為徒。而這，也是我這次要帶你出門的原因。從見到你的第一麵起，通過相術，師叔我就算出來了很多很多東西。那些，是你的未來，可亦是你的桎梏。你的未來有很多種，師叔我啊，一共為了你，算了三次相。第一次是心有所感。第二次呢，剛出門，便被一片落瓦砸到了頭。而這第三次，則是帶你出來的前一日。師叔受了些傷。”</p>
“師叔！？”</p>
道童的臉色立刻變得緊張了起來。</p>
可天罡道人卻搖搖頭，笑道：</p>
“無妨，有你師祖的丹藥在，已經無事了。隻是……師叔想告訴你的是，你我的緣分，等到了於栝，便緣盡於此了。”</p>
“！！”</p>
道童腳步一頓，拉扯住了天罡道人。</p>
等對方回頭時，就看著孩子的眼睛裏豆大的淚珠劈裏啪啦的往下掉：</p>
“師叔……你……你不要我啦！？”</p>
天罡道人一愣……</p>
隨即忍不住笑出了聲：</p>
“哈哈。”</p>
他並沒有因為孩子的慟哭而難過，反倒笑的更開心了。</p>
一邊笑，一邊蹲在了道童麵前，溫柔的抹幹了他臉上的淚水後，認認真真的說道：</p>
“傻孩子，師叔不是這意思，之所以帶你出來的原因也很簡單。知道剛才為什麽讓你看那些高粱麽？”</p>
“……”</p>
小道童隻是哭，不答話。</p>
可道人不在意，隻是認認真真的說道：</p>
“那，是你的老師所留的手筆。你這一輩子，與天下任何人無有師徒之命，但三教卻與你皆有師徒之緣。師叔能教你的，已經教過啦。現在，你要去見你的另外二位老師了，你我師徒緣分已盡，而隻是想告訴你……你要開啟下一段人生啦。”</p>
他的注意力這會全都落在了前麵走過來的僧人身上。</p>
這袈裟可真夠晃眼睛的……</p>
又是金線，又是大紅。</p>
難不成是觀音大士所贈？</p>
他腦子裏展開了漫無邊際的思考，一邊等到對方來到了近前後，才翻身下馬。</p>
實話實說，他不是很喜歡這位空寂禿驢這種行事霸道的風格……哪怕他隻是在淨土之中添加了一份定人心神的韻味。</p>
但總歸這會兒的主角不是他。</p>
金光不入渡口，而是把對方叫出來的目的已經達到了。</p>
接下來就是這位崔掌櫃與菩提禪院的事情了。</p>
於是，禮貌側身。</p>
而心思一直掛在他身上的女子，看到他側身後，便知曉了用意。</p>
“崔氏商行分部掌櫃崔婉容，見過空寂大師。”</p>
沒等空寂開口，崔婉容便率先招呼。</p>
空寂的年紀四十來歲，皮膚稍顯黝黑，臉生的是那種正氣凜然的國字臉，一路踏步來行時，身上帶著一種不怒自威的剛正氣質。很像李臻前世見過的那些領導。並且此時此刻身上半點氣機不露，乍一看以為隻是一個普通僧人一般。可細細體悟，又能感受到一股如海一般的壓力。</p>
不簡單啊……李臻心說。</p>
而他也不是一個人來的，後麵還跟著兩個提著行囊的僧人。</p>
歲數在三十左右，身軀魁梧。</p>
雖然談不上凶神惡煞，可這體格子要是脫下僧衣穿上西裝，倒也算比馬東錫本錫還錫的社會大哥。</p>
這三人組聽到了崔婉容的自我介紹，後麵倆僧人即刻雙手合十表示禮儀。而空寂則單手撐在身前：</p>
“阿彌陀佛，貧僧空寂，見過崔施主。適才還想讓人通傳，想不到緣法忽至，竟然能在此地遇見了崔施主，此乃我佛慈悲，南無阿彌陀佛。”</p>
聽到他這話，瞬間，李臻就懶得搭理這人了。</p>
和玄奘不同，這空寂和尚倒也真應了釋迦牟尼的那句話。</p>
還真特麽是天上地下唯吾獨尊。</p>
雖然說菩提禪院為天下佛門正宗……但空寂這種說話方式，別人那會怎麽樣，李臻不知道。但在他這，真的不討喜。</p>
但這時候就體現出來崔婉容的厲害了。</p>
女子臉上是恰到好處的笑容，令人如沐春風，彷佛沒聽見這稍顯霸道，把一切都歸功於佛祖的言語一般，笑著說道：</p>
“久聞空寂大師之名，如今得見高慧，一番妙語便讓婉容心有所悟，大師佛法高深，實在令人心生仰慕。而菩提禪院能來於栝，使我於栝蓬蓽生輝，實在是令人欣喜。隻是大師忽來，家兄還未收到消息，不能親自來迎，還望大師不要怪罪崔氏失禮。”</p>
“阿彌陀佛，崔施主言重了。”</p>
空寂臉上依舊一片鄭重：</p>
“貧僧來的確實突兀，之前又未提前知會，實是聽聞貧僧師弟受傷，心中擔憂，才失了禮數。還請崔施主勿怪貧僧。”</p>
“豈敢豈敢……”</p>
實話實說，聽著倆人文縐縐的互相給對方捧臭腳的談話方式，李臻腳趾頭都要把鞋子扣爛了。</p>
就怎麽聽，怎麽覺得矯揉造作。</p>
雖然明知道這是人家正兒八經的官方社交禮儀。</p>
但這種說話方式……他還是聽的尷尬癌快犯了。</p>
兩邊就拚命的把莫須有的過錯往身上攬……何必呢？</p>
而當兩人初始的寒暄之後，空寂和尚忽然目光一轉：</p>
“敢問這位高功可是守初道長？”</p>
“呃……”</p>
李臻拱手：</p>
“不敢自稱高功，空寂大師客氣。三位大師遠道而來一路辛苦，剛才大師也說了擔憂玄奘法師，此刻玄奘法師正在城中療傷，想來若能得知師門來人，肯定會很高興的……崔居士。”</p>
說著，話鋒一轉，李臻看向了崔婉容。</p>
他知道，商隊的事情，肯定是去不成了。</p>
菩提禪院乃是天下佛宗，這會兒來了監院，崔家要是不想被人說失禮，那麽作為於栝的“二把手”，崔婉容肯定得陪著回去。</p>
</p>
而他卻不想回，而是打算去渡口那邊看看。</p>
一來看看這專門販鹽的渡口什麽模樣，心中好奇。二來……他覺得這一路和這倆人待在一起肯定會很累。</p>
估摸著得打一路的機鋒，先是試探龍火池，再試探崔家的態度，在試探道門來人了沒巴拉巴拉的。</p>
一想到這他就腦殼疼。</p>
於是索性一拱手：</p>
“多謝崔居士一路指引，那貧道便先行去渡口辦事了。”</p>
“……”</p>
崔婉容目光閃爍。</p>
她想麽？</p>
肯定不想啊。</p>
今日在她的計劃裏，本應該是二人互相增進了解的過程。</p>
可誰知半路冒出來了菩提禪院的人……</p>
但她卻同樣從對方的表情裏看到了一絲……疏遠。</p>
為何疏遠？</p>
是對自己麽？……不，不是。</p>
想來，是空寂吧？</p>
是了，這些世俗之事，他若真想牽扯，也就不會放棄這一池龍火了。</p>
想明白此處，她露出了通宵人心而善解人意的笑容：</p>
“守初道長請便，若有什麽需要，直接吩咐渡口之內的官差即可。”</p>
“多謝。”</p>
李臻一拱手，又對空寂一禮後，牽著馬朝著渡口的方向走去。</p>
走了二十幾步後回頭，看著那身穿大紅袈裟，陽光下顯得熠熠生輝的和尚，他搖了搖頭。</p>
和尚，你這師兄看樣子，不是什麽善茬啊。</p>
嘖。</p>
……</p>
“師叔，咱們到底在看什麽啊？”</p>
翔縣城外，一個年紀大概不過十歲的小道童看著蹲在田地邊的天罡道人，有些不解。</p>
小道童似乎並不怕這位師叔，語氣裏還有些不耐煩。</p>
“咱們這個時候不是該趕緊去於栝嗎？萬一叫那群和尚搶了先，咱們不就吃虧了？”</p>
“急什麽？”</p>
麵色沉穩的天罡道人並沒有因為他的不耐而惱怒，反倒是輕笑著反問了一句：</p>
“難不成，那池龍火會飛走麽？”</p>
“龍火肯定不會飛走啦……可咱們……不是去談判的嗎？早去，便能先入為主。如果去晚了，崔家先和菩提禪院談妥了，那咱們的利益不就受到了損害？“</p>
小道童說的頭頭是道。</p>
是非利弊似乎計較的非常清楚。</p>
可怪異之處也就在這。</p>
看他的年紀，還不到十歲。</p>
這種年紀的小道童本應該是天真無邪的時候，怎麽會來考慮這些事情？</p>
偏偏，天罡道人沒有任何意外的神色，隻是抓住了麵前那已經被砍斷了的高粱杆根部，用力一拔。</p>
高粱杆那還未腐爛的根須夾雜著土壤便被扯了出來。</p>
“玄英啊。”</p>
他起身把高粱的根部展露在道童麵前：</p>
“你看到了什麽？”</p>
“……”</p>
道童聽到這話，臉上露出了一抹不符合年紀的哭笑不得：</p>
“師叔，除了這爛根與泥土，還能有什麽？”</p>
“隻是爛根與泥土嗎？你在看看。”</p>
天罡道人微笑而問。</p>
小道童一愣，下意識的臉色變得認真了起來。</p>
他眯起了眼睛。</p>
忽然間，從他幼小的身軀裏升騰出一股獨特的道韻，緊接著，這道童的雙眸竟然出現了些許的變化。</p>
就像是蒙上了一層霧氣。</p>
遮蓋住了童仁後，那雲霧翻滾中，似乎有兩條蜿蜒的影子在其中遊動。</p>
而麵對道童自身的變化，天罡道人沒有絲毫意外，隻是舉著高粱根等待著對方的答桉。</p>
幾個呼吸之後，那兩條蜿蜒的影子消散。</p>
回歸清明後的道童滿眼意外：</p>
“師叔，這些高粱……是何人所種？這……本不該屬於天地之間！怎麽會……”</p>
聽到這話，天罡道人臉上浮現的笑意更甚。</p>
丟下了手裏的高粱後，目光落在了那翔縣城外正在忙碌的一眾人群。</p>
看著這些婦孺臉上並無菜色，雖然談不上什麽紅光滿麵，可至少每人臉上都有著一種……對生活的期盼後，他的笑容更盛了幾分。</p>
“玄英啊，你知曉當時為何我要把你從天目那要過來，給你取了道號後，又不讓你拜師，而是隻讓你以師叔稱呼我麽？”</p>
“因為我的師緣不在師叔這。也不在天目師叔那。”</p>
“哦？”</p>
天罡道人忍不住扭頭，看著道童的目光裏有些意外：</p>
“算出來了？什麽時候？”</p>
“半年之前呀。”</p>
小道童咧開了嘴，露出了少了一顆虎牙的好玩笑容：</p>
“半年前，學會了六爻算時，就給自己算出來了。”</p>
一邊說，他一邊搖頭：</p>
“但就算師叔不收我，可為人師者，傳道受業解惑。師叔傳我易學，在我心裏，師叔就是我的師父。這點是不會改變的！”</p>
“你這孩子。”</p>
天罡道人忍不住摸了摸他的頭，弄亂了道童那有些整齊的道髻後，主動的拉住了他的手，悄無聲息的沿著官道往西邊走去。</p>
一邊走，一邊說道：</p>
“你認我是師父，可我卻不能認你為徒。而這，也是我這次要帶你出門的原因。從見到你的第一麵起，通過相術，師叔我就算出來了很多很多東西。那些，是你的未來，可亦是你的桎梏。你的未來有很多種，師叔我啊，一共為了你，算了三次相。第一次是心有所感。第二次呢，剛出門，便被一片落瓦砸到了頭。而這第三次，則是帶你出來的前一日。師叔受了些傷。”</p>
“師叔！？”</p>
道童的臉色立刻變得緊張了起來。</p>
可天罡道人卻搖搖頭，笑道：</p>
“無妨，有你師祖的丹藥在，已經無事了。隻是……師叔想告訴你的是，你我的緣分，等到了於栝，便緣盡於此了。”</p>
“！！”</p>
道童腳步一頓，拉扯住了天罡道人。</p>
等對方回頭時，就看著孩子的眼睛裏豆大的淚珠劈裏啪啦的往下掉：</p>
“師叔……你……你不要我啦！？”</p>
天罡道人一愣……</p>
隨即忍不住笑出了聲：</p>
“哈哈。”</p>
他並沒有因為孩子的慟哭而難過，反倒笑的更開心了。</p>
一邊笑，一邊蹲在了道童麵前，溫柔的抹幹了他臉上的淚水後，認認真真的說道：</p>
“傻孩子，師叔不是這意思，之所以帶你出來的原因也很簡單。知道剛才為什麽讓你看那些高粱麽？”</p>
“……”</p>
小道童隻是哭，不答話。</p>
可道人不在意，隻是認認真真的說道：</p>
“那，是你的老師所留的手筆。你這一輩子，與天下任何人無有師徒之命，但三教卻與你皆有師徒之緣。師叔能教你的，已經教過啦。現在，你要去見你的另外二位老師了，你我師徒緣分已盡，而隻是想告訴你……你要開啟下一段人生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