韜光殿外，身穿官服，兩鬢隱有白發，但看起來年紀也就在不到五十的男人走了進來。</p>
步入殿內，瞧見了坐在書桌後麵的楊侗與立於他身側的紅纓時，盧楚並不意外，隻是躬身一禮：</p>
“臣盧楚，拜見越王殿下。”</p>
“盧卿免禮。”</p>
楊侗雖然年紀不大，但這麽多年在楊廣身邊熏陶，自然有著一份帝王風範，等盧楚施禮完後，口說免禮，同時對紅纓示意：</p>
“賜座。”</p>
“謝殿下。”</p>
由紅纓親自搬來了座椅，盧楚落座後，雖然沒明說，但目光卻落在了紅纓身上。</p>
顯然，他今天來，要聊的事情不想被別人聽見。</p>
楊侗看懂了麽？</p>
看懂了。</p>
但看懂歸看懂，身為太孫，他卻有自己的打算。</p>
所以壓根就沒想著支開紅纓，反倒笑道：</p>
“知曉盧卿喜茶，上次來孤這飲的那一碗茶湯可是連誇了三句。這不，今日特地讓紅纓在為咱們煮一壺。”</p>
“殿下……”</p>
盧楚一聽，可能是覺著楊侗沒猜到自己的來意，立刻就想解釋。</p>
順帶把紅纓支開。</p>
可話還沒開口，就聽楊侗繼續說道：</p>
“盧卿或許還不知道，孤現在的飲食起居，可是越來越離不開她了。隻是可惜啊……孤還未納妃，加上紅纓終究是靜禪先生的侍女出身，歲數也比孤長了些。不然，孤還真想納入府中呢。”</p>
“當啷……”</p>
手裏的茶碗沒拿捏住，臉上有些驚慌的女子不自覺的抬起了頭……</p>
“殿……殿下……”</p>
她是真慌了。</p>
當個女官也就算了，你還想圖我的身子！？</p>
可殊不知，她那驚慌的模樣，在楊侗那卻成了自己魅力的左證。</p>
“怎麽？你不願意？”</p>
“啊……不……”</p>
要是這會兒腰間有刀，紅纓是真的想……</p>
可她慌張之時，卻聽盧楚忽然說道：</p>
“殿下愛美之心雖好，可到底是皇家血脈。若紅纓女官為三宗嫡係，或許無妨。雖然此言有些不近人情，但確確實實，紅纓女官為侍女，如今身居東宮內府掌事一職，已是極限了。再往前一步，就算殿下想納入府中，也須登臨大寶，以選秀才人之份才可。否則，恐世人言有失德行。”</p>
瞬間，紅纓對盧楚的印象變成了“好人”。</p>
而楊侗也明白這個道理，雖然說倆人在這品頭論足的對女子來講有些輕薄。可從側麵而言，也更加昭示了紅纓在楊侗心裏的重要性。</p>
這話，其實就是對盧楚說的。</p>
跟盧楚表明：這是自己人。</p>
盧楚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才順著楊侗的話，以紅纓的出身為由，給紅纓自己找了個台階下。</p>
果不其然，盧楚說完後，便扭頭對紅纓說道：</p>
“前些時日飲罷女官一壺茶湯，當真回味無窮。倒是要勞煩女官了。”</p>
紅纓趕緊施禮：</p>
“不敢擔當左丞如此誇讚。”</p>
“哈哈，趕緊煮茶吧。”</p>
楊侗催促了一聲，任由紅纓在旁邊的茶桌上開始侍弄茶具，自顧自的對盧楚問道：</p>
“左丞今夜可是有什麽事情？”</p>
他開始聊正事。</p>
而知曉了這位飛馬城的女官在殿下心中的地位後，盧楚計較了一番，似乎想通了某些東西，直接說道：</p>
“回殿下，臣今夜來，是心憂河東之困局，想了一番周全之策，來跟殿下商議一番的。”</p>
“哦？”</p>
楊侗表情含而不露：</p>
“河東困局？……山西河東撫慰大使昨日不是已經出發了麽？河東雖有流匪，可不過土雞瓦狗而已。李淵到了那邊，估計最多一年便可平定。何困之有？”</p>
盧楚搖頭：</p>
“非也，殿下，對於大局而言，河東之局平定指日可待。可《論語·顏淵》中，樊遲問仁。子曰：愛人。子又曰：克己複禮為仁。一日克己複禮，天下歸仁焉。為仁由己，而由人乎？……臣受孔孟先聖之道，又蒙殿下之仁，如今得坐高位，可卻如履薄冰，生怕心不存仁。小仁者，愛己。大仁者，愛人。</p>
河東確實已經平定，賊子母端兒身死，麾下兵卒潰不成軍，如今隻能躲藏進深山之中惶惶不可終日。可說到底，這些人隻是受母端兒所惑，裹脅聚眾罷了。而母端兒一死，這些人便隱於深山卻不敢在侵襲作亂，便是證據。而據說母端兒在衛城時，為了與李淵對戰，搜刮了一郡之地的糧種糧食，百姓食不果腹，又無糧種，今年怕是……要餓殍無數了。”</p>
“啊！？怎會如此！？”</p>
楊侗滿眼驚訝，緊接著迅速被一股凝重取代：</p>
“這母端兒當真可惡！竟然連糧種都敢碰！……他就不想想沒了糧種的百姓該怎麽生存下去麽！？”</p>
盧楚滿眼的認同，聲音裏同樣有慈悲之意蕩漾：</p>
“所以，臣今日才來想與殿下說說。陛下走時，命殿下監國理政。殿下素以仁名為百姓擁戴，而陛下留下的一些未處理完的事情，想來也是存在一份考校之意。今年的河東，眼下倒還好，春夏萬物複蘇，百姓們翻些野菜之流尚可過活。可等到秋冬，這些賊人一無赦免、二無安身之地，等那時真活不下去了……河東恐怕又有大亂。臣以為，若真發生這樣的事情，恐怕……在陛下那，也會對殿下不甚滿意的。”</p>
“這……這這這……”</p>
楊侗下意識的坐直了身子，滿眼凝重：</p>
“那依左丞之意，該如何是好？……孤赦免他們無罪？”</p>
“殿下不可。”</p>
盧楚趕緊搖頭：</p>
“這些人無論是不是受母端兒蠱惑，從眾成軍謀反之名都已是事實。若憑白赦免了他們，有傷朝廷威嚴！萬萬不可。”</p>
“可不赦免他們，這河東萬一到秋冬之時餓殍無數，豈非是人間煉獄？！……這要是祖父知曉，那孤……“</p>
楊侗的眉頭已經徹底皺了起來。</p>
看起來是苦惱至極。</p>
而說話間，用那種類似點茶之法熬煮好了茶湯的紅纓也已經把茶水端給了二人。</p>
接著便默默退去，繼續等待倆人把茶喝光後蓄水。</p>
盧楚呢，飲了一口茶湯，微微點頭顯得極為滿意。接著對楊侗說道：</p>
“殿下也無需苦惱，臣之所以今日前來，提出此事，心中便已經有所計較……”</p>
這話還沒說完，楊侗立刻來了一句：</p>
“左丞教我！”</p>
連“孤”都不用了。</p>
而他說話時，剛好，盧楚又喝了一口茶。</p>
以茶杯為遮擋，楊侗並沒有看到他嘴角那一閃而過的笑意。</p>
而盧楚同樣沒看到楊侗眼底那一抹隱藏極深的譏諷。</p>
……</p>
“殿下，臣，告退。”</p>
“左丞勞苦功高，紅纓，替孤送送左丞。”</p>
“是。”</p>
盧楚來了不到一個時辰，便起身而去。</p>
隻不過……走時的臉色不算太好看。</p>
紅纓親自送別出東宮之門，躬身等待對方的馬車離開後，才返身而回。</p>
重新回到韜光殿中時，一眼就看到了楊侗正坐在書桌後麵，看著河東郡的地圖似乎在思索著什麽。</p>
</p>
想了想，她輕聲說道：</p>
“殿下，夜已深了，還請安歇吧。”</p>
“嗯……”</p>
楊侗應了一聲，卻沒起身，而是問道：</p>
“今日的事，聽明白了多少？”</p>
“這……”</p>
紅纓思考了片刻，語氣裏滿是迷惑與不解的說道：</p>
“如果不是之前殿下為臣解惑，恐怕臣還真以為左丞心懷仁慈，為了河東那些逆犯謀個生路，特地來找殿下討旨，發出詔令，準許那些逆犯以徭役戴罪立功、減免刑罰呢。”</p>
楊侗嘴角流出一絲諷刺。</p>
“殿下之智，當世無雙……”</p>
諷刺瞬間變成了謙遜中夾雜著的自得。</p>
“隻是……臣不解，為何剛才左丞討旨，殿下卻非要說考慮考慮呢？“</p>
“你看你……”</p>
瞬間，楊侗滿眼無奈：</p>
“都說了，你的目光得放長遠。剛才孤與你說的話這就忘了？”</p>
“……啊？”</p>
看著滿眼純真的女子，他微微搖頭：</p>
“孤不是對你說了麽，朝堂之上，最重要的，便是製衡。剛才孤若答應了他，直接下詔令，那便等於坐實了這件事。那其他人怎麽辦？崔氏呢？龍火，是崔氏的，老君觀要征夫，孤一個人都不會給他。所以，他們隻能從河東找。而孤的詔令，便等同於站在了盧家這一邊。那崔家會怎麽想？王家會怎麽想？孤又能從盧家得到什麽？空空如也的一個仁名麽？”</p>
越說，他越無語，逐漸用一種譏諷的語氣似是對紅纓，又像是對自己說道：</p>
“盧家……可真是把孤看輕了啊。祖父若沒走，孤量他盧家有十個膽子也不敢這麽和祖父說。嗬~一介空名就想把孤給打發了，自己占了個最大的便宜？做夢呢。明日，孤上朝時，便會把這件事說出來。可惜你了呀，紅纓……“</p>
“？”</p>
看著女子那茫然的眼神，他有些迫不及待的說道：</p>
“你不能上朝，所以瞧不見，當孤把這件事說出來時，那些背後站著世家的群臣吵起來會是什麽情景。哈哈哈哈……”</p>
說著，他的眼眸裏泛起了冷意：</p>
“孤不下詔令，河東的人，便是逆犯！孤倒要看看，誰敢給孤動他們一根手指頭！不給好處，把孤當成黃口小兒？……嘿嘿，這次孤倒要看看，你們到底還有什麽能耐！”</p>
“噢！！”</p>
紅纓忽然恍然大悟：</p>
“原來殿下……是要坐收漁翁之利！”</p>
“哈哈哈哈，你終於明白啦？”</p>
爽朗的笑聲從韜光殿中響起：</p>
“沒錯，孤要的，就是這最大的利益！平日裏，孤見過很多次祖父因為一些政事受世家製衡。不過現在嘛……”</p>
一種……夾雜著不服氣、躍躍欲試、挑釁等等情緒的表情，出現在楊侗的臉上：</p>
“孤到要試試看！這天下，可輪不到世家騎到孤的頭上！”</p>
“殿下……”</p>
女子眼眸裏滿是崇拜之意。</p>
而看到這個眼神，楊侗笑的更開心了：</p>
“哈哈哈哈……”</p>
……</p>
“見過掌事大人。”</p>
“嗯，王水司，這兩食盒的果子，皆是嶺南進貢而來。這幾日天氣炎熱，你拿回去放到泉水之中浸泡。明日一早，讓人準時在殿下下朝前送來，知曉麽？”</p>
聽到紅纓的話，那名專門負責運送號稱洛陽第一泉“溪鳴山泉”的王水司恭敬點頭：</p>
“是，下官知曉了。”</p>
“嗯。”</p>
紅纓點頭，接著又指著那一籃子散發著甜香味的點心：</p>
“這麽晚了還讓你來跑一趟，殿下體恤你們的辛苦，特地讓膳房準備了些點心。其中有一份是你王水司的，本官記得，你家孩兒最喜歡吃蜜棗糕了對吧？拿去吧。”</p>
王水司滿眼驚訝與欣喜，立刻躬身：</p>
“多謝掌事大人。”</p>
“嗯，去吧。記得把握好時辰，不得有誤。”</p>
“是。”</p>
隨著紅纓的命令，王水司帶著幾個水司的差人離開了東宮。</p>
命人帶著兩盒貼著封條的食盒返回溪鳴山泉，而他自己則提著那一籃子點心往回走。</p>
與一隊巡邏的禁軍擦肩而過之後，他才把手摸向了籃子裏麵。</p>
摸摸索索一會，很快，便摸到了籃子底下的一個布包。</p>
拿出來後，他迅速的放到了懷裏，提著籃子往家走。</p>
來到家裏的那條巷子口，便看到了兩名早就等候在那的灰衣人。</p>
王水司並不驚訝，而是快速掏出了懷裏的布包，恭敬的遞給了一名灰衣人後說道：</p>
“大人，今日東宮紅纓大人派人前來發出訊號，小的這才通知了二位大人。這是剛剛紅纓大人給的情報。”</p>
“……”</p>
“……”</p>
二人一言不發，隻是借著月色，在布包上麵檢查了一下那淺淺的一道鏈接在一起的印記，確定完好無損後，一人點頭：</p>
“嗯。”</p>
王水司鬆了一口氣，躬身一禮，提著籃子朝著家的方向走去。</p>
而後麵兩個灰衣人已經悄無聲息的消失了。</p>
一切如常。</p>
好像什麽都沒發生。</p>
步入殿內，瞧見了坐在書桌後麵的楊侗與立於他身側的紅纓時，盧楚並不意外，隻是躬身一禮：</p>
“臣盧楚，拜見越王殿下。”</p>
“盧卿免禮。”</p>
楊侗雖然年紀不大，但這麽多年在楊廣身邊熏陶，自然有著一份帝王風範，等盧楚施禮完後，口說免禮，同時對紅纓示意：</p>
“賜座。”</p>
“謝殿下。”</p>
由紅纓親自搬來了座椅，盧楚落座後，雖然沒明說，但目光卻落在了紅纓身上。</p>
顯然，他今天來，要聊的事情不想被別人聽見。</p>
楊侗看懂了麽？</p>
看懂了。</p>
但看懂歸看懂，身為太孫，他卻有自己的打算。</p>
所以壓根就沒想著支開紅纓，反倒笑道：</p>
“知曉盧卿喜茶，上次來孤這飲的那一碗茶湯可是連誇了三句。這不，今日特地讓紅纓在為咱們煮一壺。”</p>
“殿下……”</p>
盧楚一聽，可能是覺著楊侗沒猜到自己的來意，立刻就想解釋。</p>
順帶把紅纓支開。</p>
可話還沒開口，就聽楊侗繼續說道：</p>
“盧卿或許還不知道，孤現在的飲食起居，可是越來越離不開她了。隻是可惜啊……孤還未納妃，加上紅纓終究是靜禪先生的侍女出身，歲數也比孤長了些。不然，孤還真想納入府中呢。”</p>
“當啷……”</p>
手裏的茶碗沒拿捏住，臉上有些驚慌的女子不自覺的抬起了頭……</p>
“殿……殿下……”</p>
她是真慌了。</p>
當個女官也就算了，你還想圖我的身子！？</p>
可殊不知，她那驚慌的模樣，在楊侗那卻成了自己魅力的左證。</p>
“怎麽？你不願意？”</p>
“啊……不……”</p>
要是這會兒腰間有刀，紅纓是真的想……</p>
可她慌張之時，卻聽盧楚忽然說道：</p>
“殿下愛美之心雖好，可到底是皇家血脈。若紅纓女官為三宗嫡係，或許無妨。雖然此言有些不近人情，但確確實實，紅纓女官為侍女，如今身居東宮內府掌事一職，已是極限了。再往前一步，就算殿下想納入府中，也須登臨大寶，以選秀才人之份才可。否則，恐世人言有失德行。”</p>
瞬間，紅纓對盧楚的印象變成了“好人”。</p>
而楊侗也明白這個道理，雖然說倆人在這品頭論足的對女子來講有些輕薄。可從側麵而言，也更加昭示了紅纓在楊侗心裏的重要性。</p>
這話，其實就是對盧楚說的。</p>
跟盧楚表明：這是自己人。</p>
盧楚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才順著楊侗的話，以紅纓的出身為由，給紅纓自己找了個台階下。</p>
果不其然，盧楚說完後，便扭頭對紅纓說道：</p>
“前些時日飲罷女官一壺茶湯，當真回味無窮。倒是要勞煩女官了。”</p>
紅纓趕緊施禮：</p>
“不敢擔當左丞如此誇讚。”</p>
“哈哈，趕緊煮茶吧。”</p>
楊侗催促了一聲，任由紅纓在旁邊的茶桌上開始侍弄茶具，自顧自的對盧楚問道：</p>
“左丞今夜可是有什麽事情？”</p>
他開始聊正事。</p>
而知曉了這位飛馬城的女官在殿下心中的地位後，盧楚計較了一番，似乎想通了某些東西，直接說道：</p>
“回殿下，臣今夜來，是心憂河東之困局，想了一番周全之策，來跟殿下商議一番的。”</p>
“哦？”</p>
楊侗表情含而不露：</p>
“河東困局？……山西河東撫慰大使昨日不是已經出發了麽？河東雖有流匪，可不過土雞瓦狗而已。李淵到了那邊，估計最多一年便可平定。何困之有？”</p>
盧楚搖頭：</p>
“非也，殿下，對於大局而言，河東之局平定指日可待。可《論語·顏淵》中，樊遲問仁。子曰：愛人。子又曰：克己複禮為仁。一日克己複禮，天下歸仁焉。為仁由己，而由人乎？……臣受孔孟先聖之道，又蒙殿下之仁，如今得坐高位，可卻如履薄冰，生怕心不存仁。小仁者，愛己。大仁者，愛人。</p>
河東確實已經平定，賊子母端兒身死，麾下兵卒潰不成軍，如今隻能躲藏進深山之中惶惶不可終日。可說到底，這些人隻是受母端兒所惑，裹脅聚眾罷了。而母端兒一死，這些人便隱於深山卻不敢在侵襲作亂，便是證據。而據說母端兒在衛城時，為了與李淵對戰，搜刮了一郡之地的糧種糧食，百姓食不果腹，又無糧種，今年怕是……要餓殍無數了。”</p>
“啊！？怎會如此！？”</p>
楊侗滿眼驚訝，緊接著迅速被一股凝重取代：</p>
“這母端兒當真可惡！竟然連糧種都敢碰！……他就不想想沒了糧種的百姓該怎麽生存下去麽！？”</p>
盧楚滿眼的認同，聲音裏同樣有慈悲之意蕩漾：</p>
“所以，臣今日才來想與殿下說說。陛下走時，命殿下監國理政。殿下素以仁名為百姓擁戴，而陛下留下的一些未處理完的事情，想來也是存在一份考校之意。今年的河東，眼下倒還好，春夏萬物複蘇，百姓們翻些野菜之流尚可過活。可等到秋冬，這些賊人一無赦免、二無安身之地，等那時真活不下去了……河東恐怕又有大亂。臣以為，若真發生這樣的事情，恐怕……在陛下那，也會對殿下不甚滿意的。”</p>
“這……這這這……”</p>
楊侗下意識的坐直了身子，滿眼凝重：</p>
“那依左丞之意，該如何是好？……孤赦免他們無罪？”</p>
“殿下不可。”</p>
盧楚趕緊搖頭：</p>
“這些人無論是不是受母端兒蠱惑，從眾成軍謀反之名都已是事實。若憑白赦免了他們，有傷朝廷威嚴！萬萬不可。”</p>
“可不赦免他們，這河東萬一到秋冬之時餓殍無數，豈非是人間煉獄？！……這要是祖父知曉，那孤……“</p>
楊侗的眉頭已經徹底皺了起來。</p>
看起來是苦惱至極。</p>
而說話間，用那種類似點茶之法熬煮好了茶湯的紅纓也已經把茶水端給了二人。</p>
接著便默默退去，繼續等待倆人把茶喝光後蓄水。</p>
盧楚呢，飲了一口茶湯，微微點頭顯得極為滿意。接著對楊侗說道：</p>
“殿下也無需苦惱，臣之所以今日前來，提出此事，心中便已經有所計較……”</p>
這話還沒說完，楊侗立刻來了一句：</p>
“左丞教我！”</p>
連“孤”都不用了。</p>
而他說話時，剛好，盧楚又喝了一口茶。</p>
以茶杯為遮擋，楊侗並沒有看到他嘴角那一閃而過的笑意。</p>
而盧楚同樣沒看到楊侗眼底那一抹隱藏極深的譏諷。</p>
……</p>
“殿下，臣，告退。”</p>
“左丞勞苦功高，紅纓，替孤送送左丞。”</p>
“是。”</p>
盧楚來了不到一個時辰，便起身而去。</p>
隻不過……走時的臉色不算太好看。</p>
紅纓親自送別出東宮之門，躬身等待對方的馬車離開後，才返身而回。</p>
重新回到韜光殿中時，一眼就看到了楊侗正坐在書桌後麵，看著河東郡的地圖似乎在思索著什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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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了想，她輕聲說道：</p>
“殿下，夜已深了，還請安歇吧。”</p>
“嗯……”</p>
楊侗應了一聲，卻沒起身，而是問道：</p>
“今日的事，聽明白了多少？”</p>
“這……”</p>
紅纓思考了片刻，語氣裏滿是迷惑與不解的說道：</p>
“如果不是之前殿下為臣解惑，恐怕臣還真以為左丞心懷仁慈，為了河東那些逆犯謀個生路，特地來找殿下討旨，發出詔令，準許那些逆犯以徭役戴罪立功、減免刑罰呢。”</p>
楊侗嘴角流出一絲諷刺。</p>
“殿下之智，當世無雙……”</p>
諷刺瞬間變成了謙遜中夾雜著的自得。</p>
“隻是……臣不解，為何剛才左丞討旨，殿下卻非要說考慮考慮呢？“</p>
“你看你……”</p>
瞬間，楊侗滿眼無奈：</p>
“都說了，你的目光得放長遠。剛才孤與你說的話這就忘了？”</p>
“……啊？”</p>
看著滿眼純真的女子，他微微搖頭：</p>
“孤不是對你說了麽，朝堂之上，最重要的，便是製衡。剛才孤若答應了他，直接下詔令，那便等於坐實了這件事。那其他人怎麽辦？崔氏呢？龍火，是崔氏的，老君觀要征夫，孤一個人都不會給他。所以，他們隻能從河東找。而孤的詔令，便等同於站在了盧家這一邊。那崔家會怎麽想？王家會怎麽想？孤又能從盧家得到什麽？空空如也的一個仁名麽？”</p>
越說，他越無語，逐漸用一種譏諷的語氣似是對紅纓，又像是對自己說道：</p>
“盧家……可真是把孤看輕了啊。祖父若沒走，孤量他盧家有十個膽子也不敢這麽和祖父說。嗬~一介空名就想把孤給打發了，自己占了個最大的便宜？做夢呢。明日，孤上朝時，便會把這件事說出來。可惜你了呀，紅纓……“</p>
“？”</p>
看著女子那茫然的眼神，他有些迫不及待的說道：</p>
“你不能上朝，所以瞧不見，當孤把這件事說出來時，那些背後站著世家的群臣吵起來會是什麽情景。哈哈哈哈……”</p>
說著，他的眼眸裏泛起了冷意：</p>
“孤不下詔令，河東的人，便是逆犯！孤倒要看看，誰敢給孤動他們一根手指頭！不給好處，把孤當成黃口小兒？……嘿嘿，這次孤倒要看看，你們到底還有什麽能耐！”</p>
“噢！！”</p>
紅纓忽然恍然大悟：</p>
“原來殿下……是要坐收漁翁之利！”</p>
“哈哈哈哈，你終於明白啦？”</p>
爽朗的笑聲從韜光殿中響起：</p>
“沒錯，孤要的，就是這最大的利益！平日裏，孤見過很多次祖父因為一些政事受世家製衡。不過現在嘛……”</p>
一種……夾雜著不服氣、躍躍欲試、挑釁等等情緒的表情，出現在楊侗的臉上：</p>
“孤到要試試看！這天下，可輪不到世家騎到孤的頭上！”</p>
“殿下……”</p>
女子眼眸裏滿是崇拜之意。</p>
而看到這個眼神，楊侗笑的更開心了：</p>
“哈哈哈哈……”</p>
……</p>
“見過掌事大人。”</p>
“嗯，王水司，這兩食盒的果子，皆是嶺南進貢而來。這幾日天氣炎熱，你拿回去放到泉水之中浸泡。明日一早，讓人準時在殿下下朝前送來，知曉麽？”</p>
聽到紅纓的話，那名專門負責運送號稱洛陽第一泉“溪鳴山泉”的王水司恭敬點頭：</p>
“是，下官知曉了。”</p>
“嗯。”</p>
紅纓點頭，接著又指著那一籃子散發著甜香味的點心：</p>
“這麽晚了還讓你來跑一趟，殿下體恤你們的辛苦，特地讓膳房準備了些點心。其中有一份是你王水司的，本官記得，你家孩兒最喜歡吃蜜棗糕了對吧？拿去吧。”</p>
王水司滿眼驚訝與欣喜，立刻躬身：</p>
“多謝掌事大人。”</p>
“嗯，去吧。記得把握好時辰，不得有誤。”</p>
“是。”</p>
隨著紅纓的命令，王水司帶著幾個水司的差人離開了東宮。</p>
命人帶著兩盒貼著封條的食盒返回溪鳴山泉，而他自己則提著那一籃子點心往回走。</p>
與一隊巡邏的禁軍擦肩而過之後，他才把手摸向了籃子裏麵。</p>
摸摸索索一會，很快，便摸到了籃子底下的一個布包。</p>
拿出來後，他迅速的放到了懷裏，提著籃子往家走。</p>
來到家裏的那條巷子口，便看到了兩名早就等候在那的灰衣人。</p>
王水司並不驚訝，而是快速掏出了懷裏的布包，恭敬的遞給了一名灰衣人後說道：</p>
“大人，今日東宮紅纓大人派人前來發出訊號，小的這才通知了二位大人。這是剛剛紅纓大人給的情報。”</p>
“……”</p>
“……”</p>
二人一言不發，隻是借著月色，在布包上麵檢查了一下那淺淺的一道鏈接在一起的印記，確定完好無損後，一人點頭：</p>
“嗯。”</p>
王水司鬆了一口氣，躬身一禮，提著籃子朝著家的方向走去。</p>
而後麵兩個灰衣人已經悄無聲息的消失了。</p>
一切如常。</p>
好像什麽都沒發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