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李臻在現場，看到倆人的表情，聽著倆人的對話，他估計會情不自禁的拍手，為紅纓那演技叫好。</p>
好家夥……</p>
以前怎麽沒發現？</p>
紅纓可太能演了啊。</p>
把那種隻會溫柔體貼卻並不是秀外慧中的“愚鈍”簡直給演活了。</p>
堂堂飛馬城少宗主的侍女，怎麽可能是個草包貨色？</p>
而要真的是個草包貨色，又憑什麽能在短短幾個月的時間裏，就把東宮上上下下收拾的服服帖帖？</p>
用腳趾頭想，也都能想出來不對勁了。</p>
偏偏楊侗沒有。</p>
一點都沒有。</p>
甚至，當看到紅纓那副“我不知道殿下在說什麽可卻覺得好厲害”的樣子時，語氣中又帶上了一絲少年郎對大姐姐的炫耀。</p>
“紅纓啊，這還不明白？”</p>
他搖了搖頭，滿眼遺憾：</p>
“也罷……世間又豈有完人？……孤問你，河東對世家意味著什麽？”</p>
“呃……”</p>
紅纓一愣。</p>
看起來有些不解。</p>
但還是說道：</p>
“一池龍火？”</p>
“對，就是那一池龍火。或者說，現階段的河東，重要的是那些母端兒手下的亂臣賊子。”</p>
楊侗暫時放下了筆，又給自己倒了一壺茶後，搖晃了一下那所剩無幾的茶水，略微覺得有些可惜。</p>
酸酸甜甜的，味道真好。</p>
“河東，現階段最重要的，就是那幾萬已經陸陸續續前往於栝的流民。眼下馬上就要到秋收，按照道理而言，是要繳糧食的，明白麽？可河東有糧食嗎？”</p>
說到這，他搖頭：</p>
“顆粒無收。”</p>
“那是自然，河東犯了兩年兵災，母端兒把糧種都吃完了。而剩下的也在李淵攻破衛城後，一並收繳，運進了義倉。”</p>
“孤說的不是這個意思。”</p>
楊侗再次有些遺憾，但心裏那股表現欲卻開始沸騰了。</p>
他已經迫不及待看著那女子的崇拜眼神了。</p>
“孤問你，孤為何要去給一個沒有糧食的郡縣征稅？”</p>
“呃……”</p>
看著她那迷惑的模樣，少年郎滿眼寵溺：</p>
“哈，想不到吧？”</p>
寵溺化作了得意：</p>
“孤這麽做，就是為了給崔氏施加壓力。逼迫他們讓出來一些東西。不僅僅是崔氏，其實在左丞與孤說起河東之事時，孤便已經準備好了。無論崔盧打的如何，孤都要去征稅。因為不征稅，這些世家就可以肆無忌憚的在河東占據鹽礦，占據流民龍火，占據一切他們需要的東西。但孤要頒布的賦稅之法，便是從他們手裏奪取那些本該不屬於他們的。所以他們才會抵抗的這麽激烈，懂了麽？“</p>
“這……”</p>
紅纓想了想，問道：</p>
“那為何要把這麽大的權利給李淵呢？”</p>
“因為李淵是世家啊！”</p>
“……？？”</p>
看著紅纓那滿眼的茫然，楊侗臉上那股得意卻愈發的多了起來。</p>
“李淵是世家，所以，世家想對付他，就隻能用世家的方法來。但偏偏，他是祖父的臣子，也是最不敢背叛祖父的那個人！他怕祖父，敬祖父，畏祖父。而孤把這份收繳賦稅的權利給他，便是祖父的意思！他必須要沿著祖父的意思去辦，還不能不出工不出力，因為那樣祖父會不高興。他必須要做成這件事，但同時，世家那邊卻無法奈何的了他。無法和談，因為這是皇命，無法搞什麽歪心思，因為李淵是世家！”</p>
聽到這裏，紅纓似乎終於搞明白了這一層關係，試探性的說道：</p>
“也就是說……看似，給了李淵很大的權利，可實際上卻讓他與世家分割開來。做成了一個……孤臣？”</p>
“不錯，孤臣！”</p>
楊侗的雙眼這會兒已經開始放光了：</p>
“屬於祖父，屬於孤的孤臣！一個以世家，製衡世家的孤臣！有他在，山西與河東就必須按照祖父，按照孤的意誌來走。當然了……孤也不會逼迫他太狠，會給他一些時間。給他一些時間，把山西和河東的世家全部得罪了之後，待到張須陀大勝而歸，待到祖父平定江南戰事。而那時……於栝？龍火？嗬……”</p>
一聲諷刺知曉後，他語氣變得堅決而猙獰。</p>
本不該出現在東宮之主身上的猙獰：</p>
“都是孤的！一個都跑不了！”</p>
“……”</p>
紅纓呆若木雞。</p>
雙眸呆滯的看著眼前的少年……</p>
似乎完全被這計策的聰明絕頂給震驚到了。</p>
過了好一會，她發出了一聲無比誠懇的呢喃：</p>
“殿下……高見。”</p>
“哈哈哈哈~”</p>
韜光殿外，聽到了越王殿下那暢快至極的笑聲，眾多宮女內侍看了看，紛紛流露出了佩服的神色。</p>
要麽說……</p>
還得是掌事大人啊。</p>
真有辦法。</p>
……</p>
洛陽城外。</p>
北丘。</p>
孫靜禪一身公子扮相，站在北丘最高處，看著腳下忙碌的一眾墨家弟子，對旁邊的機關嚴發出了一聲真心實意的感慨：</p>
“三大顯學，曾經在家中記載時，在下還不覺得有多麽厲害。可如今看來……當真是井底之蛙啊。”</p>
此刻，她麵前的北丘早就不是當初那一片山林之地了，取而代之的一片片平整的草場，在這五六月份的天氣中草長鶯飛，那專門播種下來的苜蓿花開的爭奇鬥豔，煞是好看。</p>
實在是很難相信，早在兩個月前，這裏還是一片林子與雜草水泡縱橫的模樣。</p>
而締造這一切的，正是旁邊的機關嚴以及墨家弟子操持的一些機關獸。</p>
逢林伐木，逢水填坑。</p>
短短不足兩個月，北丘之地便整理出來了一片涵蓋接近二十裏的巨大草場，而草場的苜蓿種子，也都是農家之人提供的，明明種植時已經過了節氣，可那強橫的生命力還是讓其短短兩個月，便長到了如此之高。</p>
若不是把守森嚴，可能早就成了洛陽人新踏青的好去處。</p>
而聽到這話，一旁的機關嚴也不複之前與李臻對戰時那般嚴肅，反倒笑嗬嗬的反問道：</p>
“怎麽？少宗主是想家了？”</p>
“嗯。”</p>
沒有任何隱瞞，孫靜禪點點頭：</p>
“想家了。這時候的飛馬草場，那千裏草海浩瀚無垠的模樣……機關首領真該去看看，景色，可比這裏要壯美多了。”</p>
聽到這話，機關嚴並不表示讚同，但也不反駁。</p>
隻是問道：</p>
“少宗主覺得自己還回得去？”</p>
“嗬~”</p>
當看到遠處來的一排東宮儀仗的馬車時，孫靜禪發出了一聲輕笑：</p>
“為何回不去呢？隻希望機關首領遵守承諾便好。”</p>
“那是自然。”</p>
機關嚴點點頭：</p>
“依照與侍郎大人的賭約，隻要少宗主能回到飛馬城，墨家之人自當遵守約定，一眾弟子遠離洛陽朝堂，與飛馬城達成盟約。”</p>
“那咱們便拭目以待吧。”</p>
說著，她對機關嚴拱手而別，騎上了那匹萬裏挑一的墨雲踏雪後，徑直與那遠道而來的東宮儀仗碰到了一起。</p>
“停。”</p>
三十禁軍之統領發布了停止行進的訊號。</p>
車馬停止後，這人看了一眼攔在路前的孫靜禪，快步跑到了馬車前：</p>
“掌事大人，飛馬宗少宗主孫靜禪求見。”</p>
“嗯。”</p>
裏麵，紅纓的聲音響起。</p>
接著玲瓏手腳麻利的鑽出了這架豪華車輦，接過了兩個內侍遞來的紅馬凳，擺好位置後，又上車先開了門簾。</p>
身穿越王特別賞賜的那件大紅繡金宮裝，麵容精致無比的紅纓踏出了馬車，踩著凳子在幾個內侍恭敬的彎腰服侍下，走下了馬車。</p>
看了孫靜禪一眼，她對眾人說道：</p>
“候著吧。”</p>
“是~”</p>
一群人恭敬行禮，而紅纓則一步一步走到了隊伍前麵後，一不見禮，二不恭敬，平聲說道：</p>
“奉殿下旨意，特來查看馬監圍場督造一事。”</p>
聽到這話，反倒是孫靜禪翻身下馬，拱手：</p>
“臣領旨，請掌事大人移步。”</p>
“嗯，帶路吧。”</p>
白衣在前，紅衣再後。</p>
接著是隔了六七步遠才跟上去的玲瓏。</p>
而等三人的身影踏入了草場，距離遠了些後，這些東宮之中的人才抬起了頭，姿勢也放鬆了些。</p>
這時，有個宮女好奇的問道：</p>
“我聽說……掌事大人曾經是這個孫馬監的侍女……”</p>
“啪！”</p>
她話還沒說完，旁邊的一個內侍直接毫不猶豫一巴掌呼了過去。</p>
“賤婢！……誰帶來的不懂事的賤婢！出來領罰！敢說掌事大人的壞話，你好大的膽子！”</p>
他這一巴掌呼的瓷實。</p>
那宮女倒地後，直接嘴角就往外滲血了。</p>
但顯然她的臉色是懵的。</p>
可更懵的是看到了周圍人那泛著冰冷的眼眸。</p>
冷的讓她通體生寒。</p>
……</p>
“小姐，適才紅纓無禮，請小姐不要怪罪。”</p>
雖然沒有行禮，並且身子也依舊維持著東宮女官身份的威嚴，可紅纓嘴裏的話卻滿是不安。</p>
可孫靜禪反倒露出了微笑：</p>
“我倒是喜歡你這威風凜凜的樣子……玲瓏，給。”</p>
她不知從哪摸出來了一個銀袋子，丟給了身後的女孩。</p>
玲瓏有些好奇，接過來後拆開袋子的拉繩往裏麵一看，有些不解的從裏麵掏出來了一顆圓溜溜，看起來軟軟糯糯的東西。</p>
紅纓扭頭看了一眼，笑著說道：</p>
“吃吧，馬奶棗子。甜的很，嚐嚐。”</p>
異童的女孩聽到這話，立刻咬了一口。</p>
果然軟糯，緊接著就是一股濃鬱的奶香，吃的她眉眼都笑成了一條縫。</p>
“哈~”</p>
看著她那可愛的笑容，孫靜禪笑出了聲。</p>
同時也不忘丟給紅纓一袋，說道：</p>
“好久沒吃了吧？”</p>
“多謝小姐。”</p>
紅纓接過，但卻沒吃，而是看了一眼已經開始吃第二個的饞嘴女孩，好笑的搖了搖頭，把這零食藏進了衣袖之中。</p>
接著，倆人也不走了，而是站在一片墨家用機關術弄出來的四方池塘前。</p>
“這是活水……但怎麽做的我卻不知道。”</p>
聽到孫靜禪的話，紅纓點點頭：</p>
“確實厲害。短短兩個月便能做到如此……”</p>
說著，她還彎腰掐了一截苜蓿，感受著手感，又觀察了一下斷口，點點頭：</p>
“這苜蓿，吃起來長膘肯定快。”</p>
“嗯……事情辦成了？”</p>
看著那一池活水，孫靜禪又問道。</p>
紅纓點點頭：</p>
“嗯，那封旨意已經擬出來了。京兆尹蘇威已經答應了侍郎大人會相助。在加上這本來就是加封李公的諭旨，李家二子又在河東，流民之事也有他相助。崔中方絕對不會拒絕。”</p>
“……嗯。“</p>
得到這個答桉，孫靜禪卻並沒有流露出什麽喜悅的模樣。</p>
反倒眼神有些空。</p>
看起來沒有一絲一毫的開心。</p>
而紅纓也沉默了下來。</p>
在外人看來有些離心離德的主仆二人此時此刻共同注視著這片水池，過了好一會兒，忽然，紅纓問道：</p>
“小姐不開心麽？馬上要回家了……”</p>
“……”</p>
孫靜禪無言。</p>
兩把如刀的眉毛，終於出現了一絲溫柔。</p>
“我回家的代價，是你留在洛陽。叫我如何開心？”</p>
無需紅纓回答，她便自顧自的說道：</p>
“是啊，按照李禾的心思來講，李淵如今得到了賦稅之權，等同自治。而眼下馬匹產子，我必然要回去籌備下一批馬匹的運送工作……可代價呢，紅纓？代價是什麽？咱們雖是主仆，可這麽多年卻情同姐妹。李禾可以瞞我，我能理解。為何卻連你也要瞞著我？為了讓我回到飛馬城……你究竟要付出什麽？”</p>
“……”</p>
紅纓沉默，不語。</p>
一陣風夾雜著青草的香氣吹來。</p>
恍忽間，她好像回到了那片心馳神往的草原。</p>
於是，她笑了。</p>
忽然笑的很開心。</p>
就像是回到了家一樣。</p>
“既然李公已經拿到了製稅之權，那紅纓自然便不敢欺瞞小姐了。”</p>
她語氣無比輕鬆：</p>
“代價其實也很簡單，接下來，紅纓會為越王出謀劃策，要為小姐修飾妝容，換上女兒之衣，多出現在楊侗身邊幾次。”</p>
“……？”</p>
孫靜禪一愣，有些沒反應過來：</p>
“……什麽？”</p>
可紅纓卻沒回答，而是自顧自的說道：</p>
“小姐的姿色，乃是上上之姿，隻是如今這一身男兒裝看的人不敢親近罷了。隻需要換回女兒裝，天下間又有哪個男子不會心動？侍郎大人的計策很簡單。下一次，越王殿下要對紅纓有非分之想時，紅纓推脫後，便會順勢提及小姐，告訴他，既然不想娶世家，不若便娶了小姐吧，到時，紅纓自會與小姐一同陪嫁入府，讓他享盡齊人之福……”</p>
“……？？？”</p>
這下，孫靜禪是真聽傻了。</p>
徹徹底底的沒反應過來。</p>
這是要我走？</p>
還是送我入虎口？</p>
滿心荒唐。</p>
直到……她聽到了紅纓的下一句話：</p>
“到時，小姐就可以因為回去準備嫁妝，以及要押送馬匹入京而親自返回飛馬城準備。畢竟……不管是天子迎親還是平民納娶，這女子，從來便無不從娘家出門的道理。”</p>
“……”</p>
瞬間，孫靜禪反應了過來這話語裏的含義，臉色從荒唐無語變成了一股暗沉的凝重：</p>
“可梁師都那邊呢？我過了飛馬城，他便會從朔方攻打靈武、鹽川、凋陰幾郡，徹底封閉南下之路。我回不來，你到時如何自處？”</p>
“小姐隻管走就好，其他的……”</p>
說到這，紅纓臉上再次浮現了一種很陽光的笑意：</p>
“無需操心。”</p>
“荒謬！”</p>
孫靜禪的一聲爆喝頗有些虎豹雷音的意思，嚇的旁邊吃零食的玲瓏一個哆嗦。</p>
就見那兩把如刀的眉毛此刻殺機畢露：</p>
“李禾這是犧牲你！？”</p>
可麵對小姐這次的雷霆之怒，紅纓卻沒有任何懼怕，隻是平靜點點頭：</p>
“仆為主死，本就是分內之事……其實小姐應該也清楚，從咱們入京那一刻開始，便永遠不可能圓圓滿滿的回到飛馬城。而如今犧牲我一介婢女，成全小姐，已經是最小的代價了。”</p>
“荒唐！值得嗎！？啊？我問你，值得嗎！？”</p>
那兩把刀已經化作了森寒的冷意：</p>
“李禾安敢如此！</p>
！”</p>
可這時，紅纓卻忽然問了一句：</p>
“少宗主息怒。”</p>
“你……”</p>
聽到了侍女那提醒自己身份地位的話語，孫靜禪立刻要發怒。</p>
可當她迎上了那一雙笑意之中滿含堅定的眸子時，卻忽然發現……自己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p>
有一口氣，就堵在喉嚨裏。</p>
可她無論如何，都吐不出來。</p>
千言萬語，最後隻是化作了一問：</p>
“值得嗎？”</p>
究竟是問自己，還是問紅纓，她不知道。</p>
可紅纓卻點點頭，看著眼前那片池水，彷佛看到了家鄉那一望無際的飲馬湖。</p>
</p>
“為什麽不值得呢？奴婢這條命……早就是小姐的了。”</p>
“你該明白，我從來沒把你當侍女來看！我和你一起長大，情同姐妹，你……”</p>
“我知道的。”</p>
紅纓依舊微笑：</p>
“可是，還是值得的，不是嗎？……小姐，你知道嗎。”</p>
她的語氣裏滿是一種豔羨的情緒：</p>
“我不羨慕小姐的聰明才智，或者說……以前，我很羨慕。羨慕小姐，覺得小姐的頭腦，乃是天下一等一的聰明……直到，我遇到了侍郎大人。”</p>
“……”</p>
“從侍郎大人那，我才明白了，什麽叫真正的聰明人。而當我親身參與了侍郎大人的計劃時，就更能體會到……自己一輩子可能都無法觸及她裙擺的那種絕望。”</p>
“……”</p>
“小姐，紅纓很笨的。”</p>
在孫靜禪的沉默之中，一襲紅衣，在這晌午之時顯得那般明媚動人的女子搖了搖頭：</p>
“可是，我也同樣知道，我這條命，是小姐，是飛馬宗，是飛馬城給的。如果沒有飛馬城，那我可能接下來的命運便如同那些從小被賣進青樓的伶人一般，每日隻能穿梭於不同的客人之間，委身於此，淒苦一生。所以，這條命的恩情，紅纓一定要還。”</p>
“那也不能完全就聽那李禾……”</p>
“可是道長認可她呀，不是麽？”</p>
“……”</p>
當孫靜禪聽到這個熟悉又陌生的稱呼時，瞬間再次啞然。</p>
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p>
“連道長都認可了她，支持她，相信她……我為什麽還會去懷疑呢？不是嗎？若能用我的一條命換來小姐的自由，能成為被道長認可之人那宏大計劃中的一部分，怎麽看，不都值了嗎？”</p>
“那你自己呢！？你自己呢！？啊！？？你自己怎麽辦？！”</p>
聽得孫靜禪的反問，紅纓笑的依舊歡喜：</p>
“我？我不是說了嗎？我這條命如果可以成全小姐和……”</p>
“你是喜歡李臻的，對不對？”</p>
話沒說完，便被孫靜禪的問題所打斷。</p>
然後……</p>
女子便再也說不出來其他了。</p>
“你成全了別人，可你自己呢？你難道就不想和那李守初長相廝守……”</p>
“我配嗎？”</p>
反問，再次被反問所沉默。</p>
第一次正視孫靜禪。</p>
紅纓的眼神裏不含悲喜，隻是問道：</p>
“我配嗎？”</p>
“……”</p>
“莫提長相廝守了，小姐難不成就敢對我說……小姐您對道長從來就沒動過心嗎？”</p>
“……”</p>
反問的沉默愈演愈烈。</p>
可紅衣的女子卻再次露出了笑顏：</p>
“小姐。”</p>
她柔聲乞求：</p>
“回去吧。”</p>
乞求的無比卑微：</p>
“飛馬城是祖宗的千年基業，決不可毀。紅纓這條命，是小姐給的。能成全小姐的自由，那便是值得。這無關守初道長，也無關侍郎大人。和誰都沒關係，還請……”</p>
望著那池可能一輩子都無法再見的飲馬湖，她說道：</p>
“小姐成全。”</p>
好家夥……</p>
以前怎麽沒發現？</p>
紅纓可太能演了啊。</p>
把那種隻會溫柔體貼卻並不是秀外慧中的“愚鈍”簡直給演活了。</p>
堂堂飛馬城少宗主的侍女，怎麽可能是個草包貨色？</p>
而要真的是個草包貨色，又憑什麽能在短短幾個月的時間裏，就把東宮上上下下收拾的服服帖帖？</p>
用腳趾頭想，也都能想出來不對勁了。</p>
偏偏楊侗沒有。</p>
一點都沒有。</p>
甚至，當看到紅纓那副“我不知道殿下在說什麽可卻覺得好厲害”的樣子時，語氣中又帶上了一絲少年郎對大姐姐的炫耀。</p>
“紅纓啊，這還不明白？”</p>
他搖了搖頭，滿眼遺憾：</p>
“也罷……世間又豈有完人？……孤問你，河東對世家意味著什麽？”</p>
“呃……”</p>
紅纓一愣。</p>
看起來有些不解。</p>
但還是說道：</p>
“一池龍火？”</p>
“對，就是那一池龍火。或者說，現階段的河東，重要的是那些母端兒手下的亂臣賊子。”</p>
楊侗暫時放下了筆，又給自己倒了一壺茶後，搖晃了一下那所剩無幾的茶水，略微覺得有些可惜。</p>
酸酸甜甜的，味道真好。</p>
“河東，現階段最重要的，就是那幾萬已經陸陸續續前往於栝的流民。眼下馬上就要到秋收，按照道理而言，是要繳糧食的，明白麽？可河東有糧食嗎？”</p>
說到這，他搖頭：</p>
“顆粒無收。”</p>
“那是自然，河東犯了兩年兵災，母端兒把糧種都吃完了。而剩下的也在李淵攻破衛城後，一並收繳，運進了義倉。”</p>
“孤說的不是這個意思。”</p>
楊侗再次有些遺憾，但心裏那股表現欲卻開始沸騰了。</p>
他已經迫不及待看著那女子的崇拜眼神了。</p>
“孤問你，孤為何要去給一個沒有糧食的郡縣征稅？”</p>
“呃……”</p>
看著她那迷惑的模樣，少年郎滿眼寵溺：</p>
“哈，想不到吧？”</p>
寵溺化作了得意：</p>
“孤這麽做，就是為了給崔氏施加壓力。逼迫他們讓出來一些東西。不僅僅是崔氏，其實在左丞與孤說起河東之事時，孤便已經準備好了。無論崔盧打的如何，孤都要去征稅。因為不征稅，這些世家就可以肆無忌憚的在河東占據鹽礦，占據流民龍火，占據一切他們需要的東西。但孤要頒布的賦稅之法，便是從他們手裏奪取那些本該不屬於他們的。所以他們才會抵抗的這麽激烈，懂了麽？“</p>
“這……”</p>
紅纓想了想，問道：</p>
“那為何要把這麽大的權利給李淵呢？”</p>
“因為李淵是世家啊！”</p>
“……？？”</p>
看著紅纓那滿眼的茫然，楊侗臉上那股得意卻愈發的多了起來。</p>
“李淵是世家，所以，世家想對付他，就隻能用世家的方法來。但偏偏，他是祖父的臣子，也是最不敢背叛祖父的那個人！他怕祖父，敬祖父，畏祖父。而孤把這份收繳賦稅的權利給他，便是祖父的意思！他必須要沿著祖父的意思去辦，還不能不出工不出力，因為那樣祖父會不高興。他必須要做成這件事，但同時，世家那邊卻無法奈何的了他。無法和談，因為這是皇命，無法搞什麽歪心思，因為李淵是世家！”</p>
聽到這裏，紅纓似乎終於搞明白了這一層關係，試探性的說道：</p>
“也就是說……看似，給了李淵很大的權利，可實際上卻讓他與世家分割開來。做成了一個……孤臣？”</p>
“不錯，孤臣！”</p>
楊侗的雙眼這會兒已經開始放光了：</p>
“屬於祖父，屬於孤的孤臣！一個以世家，製衡世家的孤臣！有他在，山西與河東就必須按照祖父，按照孤的意誌來走。當然了……孤也不會逼迫他太狠，會給他一些時間。給他一些時間，把山西和河東的世家全部得罪了之後，待到張須陀大勝而歸，待到祖父平定江南戰事。而那時……於栝？龍火？嗬……”</p>
一聲諷刺知曉後，他語氣變得堅決而猙獰。</p>
本不該出現在東宮之主身上的猙獰：</p>
“都是孤的！一個都跑不了！”</p>
“……”</p>
紅纓呆若木雞。</p>
雙眸呆滯的看著眼前的少年……</p>
似乎完全被這計策的聰明絕頂給震驚到了。</p>
過了好一會，她發出了一聲無比誠懇的呢喃：</p>
“殿下……高見。”</p>
“哈哈哈哈~”</p>
韜光殿外，聽到了越王殿下那暢快至極的笑聲，眾多宮女內侍看了看，紛紛流露出了佩服的神色。</p>
要麽說……</p>
還得是掌事大人啊。</p>
真有辦法。</p>
……</p>
洛陽城外。</p>
北丘。</p>
孫靜禪一身公子扮相，站在北丘最高處，看著腳下忙碌的一眾墨家弟子，對旁邊的機關嚴發出了一聲真心實意的感慨：</p>
“三大顯學，曾經在家中記載時，在下還不覺得有多麽厲害。可如今看來……當真是井底之蛙啊。”</p>
此刻，她麵前的北丘早就不是當初那一片山林之地了，取而代之的一片片平整的草場，在這五六月份的天氣中草長鶯飛，那專門播種下來的苜蓿花開的爭奇鬥豔，煞是好看。</p>
實在是很難相信，早在兩個月前，這裏還是一片林子與雜草水泡縱橫的模樣。</p>
而締造這一切的，正是旁邊的機關嚴以及墨家弟子操持的一些機關獸。</p>
逢林伐木，逢水填坑。</p>
短短不足兩個月，北丘之地便整理出來了一片涵蓋接近二十裏的巨大草場，而草場的苜蓿種子，也都是農家之人提供的，明明種植時已經過了節氣，可那強橫的生命力還是讓其短短兩個月，便長到了如此之高。</p>
若不是把守森嚴，可能早就成了洛陽人新踏青的好去處。</p>
而聽到這話，一旁的機關嚴也不複之前與李臻對戰時那般嚴肅，反倒笑嗬嗬的反問道：</p>
“怎麽？少宗主是想家了？”</p>
“嗯。”</p>
沒有任何隱瞞，孫靜禪點點頭：</p>
“想家了。這時候的飛馬草場，那千裏草海浩瀚無垠的模樣……機關首領真該去看看，景色，可比這裏要壯美多了。”</p>
聽到這話，機關嚴並不表示讚同，但也不反駁。</p>
隻是問道：</p>
“少宗主覺得自己還回得去？”</p>
“嗬~”</p>
當看到遠處來的一排東宮儀仗的馬車時，孫靜禪發出了一聲輕笑：</p>
“為何回不去呢？隻希望機關首領遵守承諾便好。”</p>
“那是自然。”</p>
機關嚴點點頭：</p>
“依照與侍郎大人的賭約，隻要少宗主能回到飛馬城，墨家之人自當遵守約定，一眾弟子遠離洛陽朝堂，與飛馬城達成盟約。”</p>
“那咱們便拭目以待吧。”</p>
說著，她對機關嚴拱手而別，騎上了那匹萬裏挑一的墨雲踏雪後，徑直與那遠道而來的東宮儀仗碰到了一起。</p>
“停。”</p>
三十禁軍之統領發布了停止行進的訊號。</p>
車馬停止後，這人看了一眼攔在路前的孫靜禪，快步跑到了馬車前：</p>
“掌事大人，飛馬宗少宗主孫靜禪求見。”</p>
“嗯。”</p>
裏麵，紅纓的聲音響起。</p>
接著玲瓏手腳麻利的鑽出了這架豪華車輦，接過了兩個內侍遞來的紅馬凳，擺好位置後，又上車先開了門簾。</p>
身穿越王特別賞賜的那件大紅繡金宮裝，麵容精致無比的紅纓踏出了馬車，踩著凳子在幾個內侍恭敬的彎腰服侍下，走下了馬車。</p>
看了孫靜禪一眼，她對眾人說道：</p>
“候著吧。”</p>
“是~”</p>
一群人恭敬行禮，而紅纓則一步一步走到了隊伍前麵後，一不見禮，二不恭敬，平聲說道：</p>
“奉殿下旨意，特來查看馬監圍場督造一事。”</p>
聽到這話，反倒是孫靜禪翻身下馬，拱手：</p>
“臣領旨，請掌事大人移步。”</p>
“嗯，帶路吧。”</p>
白衣在前，紅衣再後。</p>
接著是隔了六七步遠才跟上去的玲瓏。</p>
而等三人的身影踏入了草場，距離遠了些後，這些東宮之中的人才抬起了頭，姿勢也放鬆了些。</p>
這時，有個宮女好奇的問道：</p>
“我聽說……掌事大人曾經是這個孫馬監的侍女……”</p>
“啪！”</p>
她話還沒說完，旁邊的一個內侍直接毫不猶豫一巴掌呼了過去。</p>
“賤婢！……誰帶來的不懂事的賤婢！出來領罰！敢說掌事大人的壞話，你好大的膽子！”</p>
他這一巴掌呼的瓷實。</p>
那宮女倒地後，直接嘴角就往外滲血了。</p>
但顯然她的臉色是懵的。</p>
可更懵的是看到了周圍人那泛著冰冷的眼眸。</p>
冷的讓她通體生寒。</p>
……</p>
“小姐，適才紅纓無禮，請小姐不要怪罪。”</p>
雖然沒有行禮，並且身子也依舊維持著東宮女官身份的威嚴，可紅纓嘴裏的話卻滿是不安。</p>
可孫靜禪反倒露出了微笑：</p>
“我倒是喜歡你這威風凜凜的樣子……玲瓏，給。”</p>
她不知從哪摸出來了一個銀袋子，丟給了身後的女孩。</p>
玲瓏有些好奇，接過來後拆開袋子的拉繩往裏麵一看，有些不解的從裏麵掏出來了一顆圓溜溜，看起來軟軟糯糯的東西。</p>
紅纓扭頭看了一眼，笑著說道：</p>
“吃吧，馬奶棗子。甜的很，嚐嚐。”</p>
異童的女孩聽到這話，立刻咬了一口。</p>
果然軟糯，緊接著就是一股濃鬱的奶香，吃的她眉眼都笑成了一條縫。</p>
“哈~”</p>
看著她那可愛的笑容，孫靜禪笑出了聲。</p>
同時也不忘丟給紅纓一袋，說道：</p>
“好久沒吃了吧？”</p>
“多謝小姐。”</p>
紅纓接過，但卻沒吃，而是看了一眼已經開始吃第二個的饞嘴女孩，好笑的搖了搖頭，把這零食藏進了衣袖之中。</p>
接著，倆人也不走了，而是站在一片墨家用機關術弄出來的四方池塘前。</p>
“這是活水……但怎麽做的我卻不知道。”</p>
聽到孫靜禪的話，紅纓點點頭：</p>
“確實厲害。短短兩個月便能做到如此……”</p>
說著，她還彎腰掐了一截苜蓿，感受著手感，又觀察了一下斷口，點點頭：</p>
“這苜蓿，吃起來長膘肯定快。”</p>
“嗯……事情辦成了？”</p>
看著那一池活水，孫靜禪又問道。</p>
紅纓點點頭：</p>
“嗯，那封旨意已經擬出來了。京兆尹蘇威已經答應了侍郎大人會相助。在加上這本來就是加封李公的諭旨，李家二子又在河東，流民之事也有他相助。崔中方絕對不會拒絕。”</p>
“……嗯。“</p>
得到這個答桉，孫靜禪卻並沒有流露出什麽喜悅的模樣。</p>
反倒眼神有些空。</p>
看起來沒有一絲一毫的開心。</p>
而紅纓也沉默了下來。</p>
在外人看來有些離心離德的主仆二人此時此刻共同注視著這片水池，過了好一會兒，忽然，紅纓問道：</p>
“小姐不開心麽？馬上要回家了……”</p>
“……”</p>
孫靜禪無言。</p>
兩把如刀的眉毛，終於出現了一絲溫柔。</p>
“我回家的代價，是你留在洛陽。叫我如何開心？”</p>
無需紅纓回答，她便自顧自的說道：</p>
“是啊，按照李禾的心思來講，李淵如今得到了賦稅之權，等同自治。而眼下馬匹產子，我必然要回去籌備下一批馬匹的運送工作……可代價呢，紅纓？代價是什麽？咱們雖是主仆，可這麽多年卻情同姐妹。李禾可以瞞我，我能理解。為何卻連你也要瞞著我？為了讓我回到飛馬城……你究竟要付出什麽？”</p>
“……”</p>
紅纓沉默，不語。</p>
一陣風夾雜著青草的香氣吹來。</p>
恍忽間，她好像回到了那片心馳神往的草原。</p>
於是，她笑了。</p>
忽然笑的很開心。</p>
就像是回到了家一樣。</p>
“既然李公已經拿到了製稅之權，那紅纓自然便不敢欺瞞小姐了。”</p>
她語氣無比輕鬆：</p>
“代價其實也很簡單，接下來，紅纓會為越王出謀劃策，要為小姐修飾妝容，換上女兒之衣，多出現在楊侗身邊幾次。”</p>
“……？”</p>
孫靜禪一愣，有些沒反應過來：</p>
“……什麽？”</p>
可紅纓卻沒回答，而是自顧自的說道：</p>
“小姐的姿色，乃是上上之姿，隻是如今這一身男兒裝看的人不敢親近罷了。隻需要換回女兒裝，天下間又有哪個男子不會心動？侍郎大人的計策很簡單。下一次，越王殿下要對紅纓有非分之想時，紅纓推脫後，便會順勢提及小姐，告訴他，既然不想娶世家，不若便娶了小姐吧，到時，紅纓自會與小姐一同陪嫁入府，讓他享盡齊人之福……”</p>
“……？？？”</p>
這下，孫靜禪是真聽傻了。</p>
徹徹底底的沒反應過來。</p>
這是要我走？</p>
還是送我入虎口？</p>
滿心荒唐。</p>
直到……她聽到了紅纓的下一句話：</p>
“到時，小姐就可以因為回去準備嫁妝，以及要押送馬匹入京而親自返回飛馬城準備。畢竟……不管是天子迎親還是平民納娶，這女子，從來便無不從娘家出門的道理。”</p>
“……”</p>
瞬間，孫靜禪反應了過來這話語裏的含義，臉色從荒唐無語變成了一股暗沉的凝重：</p>
“可梁師都那邊呢？我過了飛馬城，他便會從朔方攻打靈武、鹽川、凋陰幾郡，徹底封閉南下之路。我回不來，你到時如何自處？”</p>
“小姐隻管走就好，其他的……”</p>
說到這，紅纓臉上再次浮現了一種很陽光的笑意：</p>
“無需操心。”</p>
“荒謬！”</p>
孫靜禪的一聲爆喝頗有些虎豹雷音的意思，嚇的旁邊吃零食的玲瓏一個哆嗦。</p>
就見那兩把如刀的眉毛此刻殺機畢露：</p>
“李禾這是犧牲你！？”</p>
可麵對小姐這次的雷霆之怒，紅纓卻沒有任何懼怕，隻是平靜點點頭：</p>
“仆為主死，本就是分內之事……其實小姐應該也清楚，從咱們入京那一刻開始，便永遠不可能圓圓滿滿的回到飛馬城。而如今犧牲我一介婢女，成全小姐，已經是最小的代價了。”</p>
“荒唐！值得嗎！？啊？我問你，值得嗎！？”</p>
那兩把刀已經化作了森寒的冷意：</p>
“李禾安敢如此！</p>
！”</p>
可這時，紅纓卻忽然問了一句：</p>
“少宗主息怒。”</p>
“你……”</p>
聽到了侍女那提醒自己身份地位的話語，孫靜禪立刻要發怒。</p>
可當她迎上了那一雙笑意之中滿含堅定的眸子時，卻忽然發現……自己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p>
有一口氣，就堵在喉嚨裏。</p>
可她無論如何，都吐不出來。</p>
千言萬語，最後隻是化作了一問：</p>
“值得嗎？”</p>
究竟是問自己，還是問紅纓，她不知道。</p>
可紅纓卻點點頭，看著眼前那片池水，彷佛看到了家鄉那一望無際的飲馬湖。</p>
</p>
“為什麽不值得呢？奴婢這條命……早就是小姐的了。”</p>
“你該明白，我從來沒把你當侍女來看！我和你一起長大，情同姐妹，你……”</p>
“我知道的。”</p>
紅纓依舊微笑：</p>
“可是，還是值得的，不是嗎？……小姐，你知道嗎。”</p>
她的語氣裏滿是一種豔羨的情緒：</p>
“我不羨慕小姐的聰明才智，或者說……以前，我很羨慕。羨慕小姐，覺得小姐的頭腦，乃是天下一等一的聰明……直到，我遇到了侍郎大人。”</p>
“……”</p>
“從侍郎大人那，我才明白了，什麽叫真正的聰明人。而當我親身參與了侍郎大人的計劃時，就更能體會到……自己一輩子可能都無法觸及她裙擺的那種絕望。”</p>
“……”</p>
“小姐，紅纓很笨的。”</p>
在孫靜禪的沉默之中，一襲紅衣，在這晌午之時顯得那般明媚動人的女子搖了搖頭：</p>
“可是，我也同樣知道，我這條命，是小姐，是飛馬宗，是飛馬城給的。如果沒有飛馬城，那我可能接下來的命運便如同那些從小被賣進青樓的伶人一般，每日隻能穿梭於不同的客人之間，委身於此，淒苦一生。所以，這條命的恩情，紅纓一定要還。”</p>
“那也不能完全就聽那李禾……”</p>
“可是道長認可她呀，不是麽？”</p>
“……”</p>
當孫靜禪聽到這個熟悉又陌生的稱呼時，瞬間再次啞然。</p>
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p>
“連道長都認可了她，支持她，相信她……我為什麽還會去懷疑呢？不是嗎？若能用我的一條命換來小姐的自由，能成為被道長認可之人那宏大計劃中的一部分，怎麽看，不都值了嗎？”</p>
“那你自己呢！？你自己呢！？啊！？？你自己怎麽辦？！”</p>
聽得孫靜禪的反問，紅纓笑的依舊歡喜：</p>
“我？我不是說了嗎？我這條命如果可以成全小姐和……”</p>
“你是喜歡李臻的，對不對？”</p>
話沒說完，便被孫靜禪的問題所打斷。</p>
然後……</p>
女子便再也說不出來其他了。</p>
“你成全了別人，可你自己呢？你難道就不想和那李守初長相廝守……”</p>
“我配嗎？”</p>
反問，再次被反問所沉默。</p>
第一次正視孫靜禪。</p>
紅纓的眼神裏不含悲喜，隻是問道：</p>
“我配嗎？”</p>
“……”</p>
“莫提長相廝守了，小姐難不成就敢對我說……小姐您對道長從來就沒動過心嗎？”</p>
“……”</p>
反問的沉默愈演愈烈。</p>
可紅衣的女子卻再次露出了笑顏：</p>
“小姐。”</p>
她柔聲乞求：</p>
“回去吧。”</p>
乞求的無比卑微：</p>
“飛馬城是祖宗的千年基業，決不可毀。紅纓這條命，是小姐給的。能成全小姐的自由，那便是值得。這無關守初道長，也無關侍郎大人。和誰都沒關係，還請……”</p>
望著那池可能一輩子都無法再見的飲馬湖，她說道：</p>
“小姐成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