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是晚上走的。</p>
回來的時候已經天亮。</p>
而回來後，他帶來了一個好消息。</p>
有孫道長的藥在，唐儉和閻王爺掰手腕掰贏了。</p>
這會兒情況已經平穩，北解裏麵幾個郎中都在盯著他和裴律師，李世民可以放心了。</p>
而得到了這個消息，李世民鬆了好大一口氣。</p>
可卻沒發現，玄奘的眉頭已經皺了起來。</p>
目光落在那晨曦之中犬牙交錯的荊棘之城，他想了想，直接朝著那邊走去。</p>
“……玄奘法師……”</p>
杜如晦下意識的製止住了玄奘：</p>
“道長……不希望咱們進去。”</p>
“貧僧不進，隻是看看。”</p>
僧人眉眼慈悲，平聲說完，便朝著那片荊棘走去。</p>
而杜如晦也不在阻攔了。</p>
出家人不打誑語。</p>
玄奘說不進，那肯定就不進。</p>
然後……</p>
白衣如雪，俊美若妖的僧人飄忽出現在一片死寂的桑泉城中。</p>
入眼出，斑駁的黃土圍牆上麵，便如同被潑灑了某種暗紅色的顏料一般，灑的到處都是。</p>
他眉頭皺了起來。</p>
忽然鼻子動了動，又直接蹲下，抓起了一捧泥土。</p>
微微揉搓。</p>
手上便被一股鐵鏽味濃厚的暗紅所占滿了。</p>
“……阿彌陀佛！”</p>
僧人的眉眼一片慈悲。</p>
接著在一個時辰後，已經逛完了整個桑泉城。</p>
而當他抵達了昨夜李臻救人的廣場時，聽到了一聲動靜：</p>
“你怎麽來了？”</p>
躺在那片木板上麵正曬太陽，腿還耷拉在半空一晃一晃的守靜頭都沒扭的問道。</p>
“……”</p>
玄奘沒說話，隻是把那些碎石，血跡盡收眼底後，才說道：</p>
“這些人……”</p>
“嗯，跟那兩百人一樣，都化作了以後能讓植被茂盛的養料。”</p>
“……道長呢？”</p>
僧人努力維持著麵部的平靜，繼續問道。</p>
守靜一指城主府：</p>
“那邊打坐呢……你沒找到老杜他們？”</p>
“找到了。”</p>
“老杜沒攔你？”</p>
“攔了，貧僧答應杜施主不進來。”</p>
“……”</p>
守靜嘴角一抽，看著眼前的僧人：</p>
“也就是說……你犯戒了？”</p>
“……嗯啊。”</p>
僧人點點頭：</p>
“第一次犯戒，原來是這種感覺。”</p>
“……嘖。”</p>
總覺得李守初要菊花不保的守靜索性坐了起來。</p>
“能讓你這個鐵定成佛的人都犯了戒……那我要是太小氣了，豈不是不夠朋友了？說吧，禦弟哥哥，你想問什麽？”</p>
“……？”</p>
對於這個稱呼有些不解的玄奘麵露疑惑。</p>
但馬上就被另外一股情緒所遮掩：</p>
“昨夜……發生了什麽？”</p>
他認真的問道。</p>
而守靜也不瞞著：</p>
“李守初就在這城裏，殺了七八千人……一個活口沒留。”</p>
“！</p>
”</p>
玄奘的眼睛立刻就瞪大了，可下一秒，瞪大的眼睛開始充血：</p>
“你為何不攔著！？”</p>
“我怎麽攔？”</p>
守靜歪了歪頭：</p>
“大和尚，你告訴我，我怎麽攔？……我攔得住？……更別說他要殺了，昨夜若是換成我來，這桑泉隻會更慘……你告訴我，我憑什麽攔？河東的安穩不要了？你們天天麵朝黃土背朝天的努力不要了？那些隨時都有可能遭受到這群人屠戮的百姓之命不要了？……我攔？我攔個屁我攔！”</p>
“可道長也不該……”</p>
“總是有人要做的，不是麽？”</p>
守靜歎了口氣：</p>
“唉……和尚，事到如今，難道你還不懂麽？”</p>
“懂……什麽？”</p>
僧人不解的問道。</p>
接著就迎上了一雙平靜的眼眸：</p>
“學佛，救不了這蒼生的。”</p>
“……”</p>
僧人的臉色瞬間一變……</p>
……</p>
玄奘再次出現時。</p>
整個人都顯得有些失魂落魄。</p>
杜如晦來問，他也不回答。</p>
隻是隨隨便便找了一塊石頭下麵，盤膝打坐……竟然禪定了。</p>
杜如晦不解。</p>
可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做些什麽。</p>
隻能把自己的精力用在穩定那些桑泉城的民眾身上。</p>
昨夜守靜又送來了補給……很多。</p>
可他手下卻無人可用。</p>
隻能和同樣是光杆司令的李世民搭夥，發放物資，穩定秩序，等待著援軍的到來。</p>
而從這一日開始……</p>
眾人便再也沒見過守靜。</p>
更沒見過李臻。</p>
這倆人彷佛消失了一般。</p>
杜如晦和李世民連續在這邊等了兩日，終於等到了第一波訪客。</p>
崔婉容到了。</p>
看著與自己記憶中已經完完全全變了模樣的桑泉城，崔婉容滿眼的疑惑與不解。</p>
打聽李臻的下落。</p>
打聽發生了什麽。</p>
可偏偏……杜如晦和李世民守口如瓶、而玄奘則依舊在禪定。</p>
一下子她也無語了。</p>
千裏迢迢的趕來，什麽都不告訴算怎麽回事？</p>
但杜如晦和李世民就不說，她也沒什麽辦法。</p>
但她的到來也算是一件好事，至少，二人有人可用了。</p>
於是……</p>
在五日後，憑借飛禦使的力量，“孫華被圍困在桑泉城”的消息傳遍了河東。</p>
而在第六日時。</p>
由裴寂、李孝恭親自帶領的一萬大軍，以及專門克製顯鋒軍的李元霸一同抵達了那犬牙交錯之下的桑泉城。</p>
李世民迎接大軍，接著眾人留在了中軍帳之中開了一個會。</p>
沒人知道會議的內容。</p>
隻是會議之後，大軍擺出了圍城陣仗，日夜布防，把整個桑泉圍了個水泄不通……莫說人了，連飛鳥都飛不進去一隻。</p>
一時間，風聲鶴唳。</p>
……</p>
河北、琢郡。</p>
竇建德眉頭緊皺，踏步回到府邸後，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院中磨槍的諸懷。</p>
從那日，那個女子離開後，他便每日如此。</p>
磨刀石弄碎了一塊、又一塊，隻為了把手裏這把餘盡磨的更鋒利一些。</p>
“錚~”</p>
“錚~”</p>
“錚~”</p>
“錚~”</p>
一下，又一下。</p>
就在這有節奏的打磨聲中，竇建德低聲說道：</p>
“我被命令留守於此……他讓你隨他出征。”</p>
“不去。”</p>
連多餘的話都沒有，諸懷給出了回應。</p>
“……”</p>
聽到這話，竇建德沉默了片刻，點點頭：</p>
“好，那我在和他說說……現在隋朝的將領裏，能打仗的人……不多了。而這邊也就剩下了一個楊義臣。如今他大敗張金稱後，就來轉頭攻打咱們，正是銳氣鼎盛之時……現在貿然迎戰，實在不是一個好的選擇……這一仗……不穩妥！”</p>
說著，他就要離開。</p>
可下一刻，那把餘盡已經攔在了他的胸前。</p>
“……”</p>
竇建德腳步一頓，看著握著槍尾，手上紋絲不動的天下第三，問道：</p>
“做什麽？”</p>
“我的耐性有限。”</p>
望著竇建德，諸懷搖了搖頭：</p>
“這次，他若死，按照我們的約定，我扶你稱王。他若不死，我會親手殺了他，扶你稱王。所以……不要去。”</p>
</p>
“……那是我的兄弟！”</p>
聽到竇建德的話，諸懷臉上依舊平靜：</p>
“所以，他要死。”</p>
“……”</p>
竇建德無言，隻是捏緊了拳頭。</p>
……</p>
江南。</p>
杜伏威低頭看了看手裏的書信，直接丟進了麵前的火盆之中。</p>
“陳陵麽……”</p>
他喃喃自語著。</p>
神情不以為意。</p>
可目光下意識的落在了那封即將燃盡的信箋中，那聊聊幾筆的兩個字“宇文”上麵。</p>
臉上的不以為意逐漸變成了一種堅定。</p>
不能成王？</p>
那就……拭目以待吧。</p>
……</p>
洛陽。</p>
珍獸欄。</p>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茲聞飛馬城飛馬宗孫叢之女孫靜禪嫻熟大方、溫良敦厚、品貌出眾，朕躬聞之甚悅。今皇太孫年適婚娶之時，當擇賢女與配。值孫靜禪待宇閨中，與皇太孫堪稱天設地造，為成佳人之美，特將孫靜禪許配皇太孫為正妃。一切禮儀，交由禮部與欽天監監正共同操辦，擇良辰完婚。布告中外，鹹使聞之。欽此！”</p>
“飛馬城孫靜禪，領旨謝恩！”</p>
恭敬的接過內侍手中的聖旨，在對方和顏悅色的恭喜之下，孫靜禪身邊的幾個人趕緊遞上了一個個金袋子。</p>
內侍滿臉喜悅：</p>
“那咱家就恭喜孫大家、賀喜孫大家了。”</p>
因為還沒過門，為了不犯了什麽忌諱，內侍並沒改口。</p>
“多謝公公。”</p>
眉毛已經重新彎下來的孫靜禪眉眼含羞，隱去了那男子相，換上了衣裙，一片溫婉。</p>
“如今喜訊已經超飛馬城發出，孫大家還請早日回歸飛馬城，攜禮部金婚之書，迎接聘禮，而後攜雙親嫁妝重新而發，抵達洛陽，早日完婚才是。”</p>
“是，靜禪知道了。”</p>
“誒，那咱家便不打擾了……各位，有禮。”</p>
內侍熱情的拱了拱手，在一群三宗弟子的護送下離開了。</p>
而孫靜嬋則直接看向了商撼山。</p>
“……”</p>
商撼山沒對這樁婚事發表任何看法。</p>
自夕歲那日之後，他的精氣神……也不如從前了。</p>
這半年時間，彷佛老了十歲一般。</p>
連那魁梧的身軀似乎都句僂了不少。</p>
而麵對孫靜嬋的目光，他隻是微微搖頭：</p>
“該走了。”</p>
“……嗯。”</p>
孫靜嬋應了一聲，看向那一片自由的天空，喃喃自語：</p>
“該回家了。”</p>
……</p>
江都。</p>
“陛下，算了算日子，今日陛下的旨意，應該已經到了東宮了。”</p>
“……嗯。”</p>
聽到女子的話，正在釣魚的楊廣點點頭，目光裏沒什麽喜悅，也沒任何的憤怒。</p>
握著魚竿，應了一聲後，便再無言語。</p>
“咳咳。”</p>
這時，旁邊的女子輕輕的咳了幾聲。</p>
一開始楊廣不算在意。</p>
可直到那女子的咳嗽停都停不下來的時候，他眉頭才皺了起來：</p>
“小喜，傳禦……”</p>
那個“醫”字還沒說出口。</p>
忽然！</p>
“噗……”</p>
一口鮮血，從女子口中噴出，落在了河岸處的淺水之中。</p>
“……”</p>
“……”</p>
瞬間，楊廣和黃喜子都沉默了。</p>
接著就聽見一聲異常暢快的喘息聲：</p>
“嗬~~~~哈……”</p>
彷佛舒坦了不少的女子擦了擦嘴角，躬身拱手：</p>
“請陛下恕臣失儀之罪。”</p>
“……”</p>
看著那張麵無血色的傾城之顏……</p>
楊廣歎息了一聲：</p>
“唉……回去休息吧。”</p>
“……謝陛下。”</p>
女子點點頭，用手帕擦幹淨了嘴角後，重新戴上了那頂鬥笠。</p>
又衝黃喜子點點頭後，邁著虛弱至極的步伐離開了。</p>
而等她離開後，楊廣才問道：</p>
“小喜，在你看來……禾兒還有多久時間？”</p>
“……”</p>
黃喜子沉默片刻，微微搖頭：</p>
“回陛下，依奴婢看……恐怕不多了。”</p>
“……唉。”</p>
帝王一聲歎息，不再言語。</p>
隻是握緊了手中的魚竿，繼續看著那漂浮不定的軟木浮漂。</p>
而就在這時，他耳朵一動。</p>
扭頭看了過去，卻發現黃喜子正打了個不大不小的哈欠。</p>
他看到黃喜子，黃喜子自然也看到了他。</p>
趕緊躬身：</p>
“陛下恕罪。”</p>
“……”</p>
楊廣無言。</p>
扭過頭去後，才說了一句：</p>
“昨晚沒睡好？”</p>
黃喜子微微搖頭：</p>
“陛下，奴婢也老了啊。”</p>
“……擺駕吧。”</p>
忽然，楊廣魚竿一收，意興闌珊。</p>
……</p>
“大人……”</p>
看著步伐虛弱無力的女子，薛如龍趕緊走上前去攙扶。</p>
親自攙扶著她坐上車了之後，就聽見一句：</p>
“午時的消息可傳來了？”</p>
“回大人，已經到了。”</p>
“可有河東那邊的消息？”</p>
“有。”</p>
“可有那道人的消息？”</p>
“……”</p>
薛如龍沉默了下來。</p>
見狀，女子鬥笠微動：</p>
“回去吧。”</p>
“……是。”</p>
先是應聲，趕車。</p>
而在滾滾車馬之上，薛如龍才低語了一句：</p>
“要不……讓咱們的人去桑泉裏麵看看吧？”</p>
“不用了。”</p>
靠坐在軟墊上的女子微微搖頭：</p>
“他既然不想讓人看到……那便不看了吧。一直盯著香山的人，告訴他們，把李守初的消息給我卡死了，一點都不能往那邊傳，不能讓玄素寧知道一個字，明白麽？”</p>
“……屬下不解，為何大人要對玄道長如此……”</p>
“因為那袁天罡曾經和她見了一麵，起了兩副卦。用的是天寶錢……”</p>
“……所以？”</p>
薛如龍似乎有些不解。</p>
“所以，不管那卦象是什麽，興許是快要走到那一步了吧，我的直覺告訴我……其中有一卦，一定和李守初有關。而我……不想讓她胡來！”</p>
“……胡來？”</p>
薛如龍似乎還不理解。</p>
可女子卻不在多言了。</p>
隻是靠在軟墊上，看著天上的晴天。</p>
眼神裏灰蒙蒙的一片。</p>
而那一片灰蒙蒙之中，有著兩朵火焰。</p>
越來越暗澹。</p>
可卻越來越炙熱。</p>
“在堅持久一些……”</p>
她默默對自己說道。</p>
快了。</p>
就快了……</p>
……</p>
時至六月末下。隋將楊義臣於河北大敗高士達，斬於陣前。</p>
梁師都舉兵南下，效彷瓦崗，封鎖東西商道。</p>
金城家財千萬豪商薛舉，招兵買馬，稱雄西北。</p>
江南，大將陳陵剛抵鹽城，杜伏威主動出擊，埋伏其上，但棋差一著，陳陵退回鹽城，兩軍對壘。</p>
短短一月。</p>
江山風雨飄搖。</p>
亂世之像，初露猙獰。</p>
（本卷終）</p>
回來的時候已經天亮。</p>
而回來後，他帶來了一個好消息。</p>
有孫道長的藥在，唐儉和閻王爺掰手腕掰贏了。</p>
這會兒情況已經平穩，北解裏麵幾個郎中都在盯著他和裴律師，李世民可以放心了。</p>
而得到了這個消息，李世民鬆了好大一口氣。</p>
可卻沒發現，玄奘的眉頭已經皺了起來。</p>
目光落在那晨曦之中犬牙交錯的荊棘之城，他想了想，直接朝著那邊走去。</p>
“……玄奘法師……”</p>
杜如晦下意識的製止住了玄奘：</p>
“道長……不希望咱們進去。”</p>
“貧僧不進，隻是看看。”</p>
僧人眉眼慈悲，平聲說完，便朝著那片荊棘走去。</p>
而杜如晦也不在阻攔了。</p>
出家人不打誑語。</p>
玄奘說不進，那肯定就不進。</p>
然後……</p>
白衣如雪，俊美若妖的僧人飄忽出現在一片死寂的桑泉城中。</p>
入眼出，斑駁的黃土圍牆上麵，便如同被潑灑了某種暗紅色的顏料一般，灑的到處都是。</p>
他眉頭皺了起來。</p>
忽然鼻子動了動，又直接蹲下，抓起了一捧泥土。</p>
微微揉搓。</p>
手上便被一股鐵鏽味濃厚的暗紅所占滿了。</p>
“……阿彌陀佛！”</p>
僧人的眉眼一片慈悲。</p>
接著在一個時辰後，已經逛完了整個桑泉城。</p>
而當他抵達了昨夜李臻救人的廣場時，聽到了一聲動靜：</p>
“你怎麽來了？”</p>
躺在那片木板上麵正曬太陽，腿還耷拉在半空一晃一晃的守靜頭都沒扭的問道。</p>
“……”</p>
玄奘沒說話，隻是把那些碎石，血跡盡收眼底後，才說道：</p>
“這些人……”</p>
“嗯，跟那兩百人一樣，都化作了以後能讓植被茂盛的養料。”</p>
“……道長呢？”</p>
僧人努力維持著麵部的平靜，繼續問道。</p>
守靜一指城主府：</p>
“那邊打坐呢……你沒找到老杜他們？”</p>
“找到了。”</p>
“老杜沒攔你？”</p>
“攔了，貧僧答應杜施主不進來。”</p>
“……”</p>
守靜嘴角一抽，看著眼前的僧人：</p>
“也就是說……你犯戒了？”</p>
“……嗯啊。”</p>
僧人點點頭：</p>
“第一次犯戒，原來是這種感覺。”</p>
“……嘖。”</p>
總覺得李守初要菊花不保的守靜索性坐了起來。</p>
“能讓你這個鐵定成佛的人都犯了戒……那我要是太小氣了，豈不是不夠朋友了？說吧，禦弟哥哥，你想問什麽？”</p>
“……？”</p>
對於這個稱呼有些不解的玄奘麵露疑惑。</p>
但馬上就被另外一股情緒所遮掩：</p>
“昨夜……發生了什麽？”</p>
他認真的問道。</p>
而守靜也不瞞著：</p>
“李守初就在這城裏，殺了七八千人……一個活口沒留。”</p>
“！</p>
”</p>
玄奘的眼睛立刻就瞪大了，可下一秒，瞪大的眼睛開始充血：</p>
“你為何不攔著！？”</p>
“我怎麽攔？”</p>
守靜歪了歪頭：</p>
“大和尚，你告訴我，我怎麽攔？……我攔得住？……更別說他要殺了，昨夜若是換成我來，這桑泉隻會更慘……你告訴我，我憑什麽攔？河東的安穩不要了？你們天天麵朝黃土背朝天的努力不要了？那些隨時都有可能遭受到這群人屠戮的百姓之命不要了？……我攔？我攔個屁我攔！”</p>
“可道長也不該……”</p>
“總是有人要做的，不是麽？”</p>
守靜歎了口氣：</p>
“唉……和尚，事到如今，難道你還不懂麽？”</p>
“懂……什麽？”</p>
僧人不解的問道。</p>
接著就迎上了一雙平靜的眼眸：</p>
“學佛，救不了這蒼生的。”</p>
“……”</p>
僧人的臉色瞬間一變……</p>
……</p>
玄奘再次出現時。</p>
整個人都顯得有些失魂落魄。</p>
杜如晦來問，他也不回答。</p>
隻是隨隨便便找了一塊石頭下麵，盤膝打坐……竟然禪定了。</p>
杜如晦不解。</p>
可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做些什麽。</p>
隻能把自己的精力用在穩定那些桑泉城的民眾身上。</p>
昨夜守靜又送來了補給……很多。</p>
可他手下卻無人可用。</p>
隻能和同樣是光杆司令的李世民搭夥，發放物資，穩定秩序，等待著援軍的到來。</p>
而從這一日開始……</p>
眾人便再也沒見過守靜。</p>
更沒見過李臻。</p>
這倆人彷佛消失了一般。</p>
杜如晦和李世民連續在這邊等了兩日，終於等到了第一波訪客。</p>
崔婉容到了。</p>
看著與自己記憶中已經完完全全變了模樣的桑泉城，崔婉容滿眼的疑惑與不解。</p>
打聽李臻的下落。</p>
打聽發生了什麽。</p>
可偏偏……杜如晦和李世民守口如瓶、而玄奘則依舊在禪定。</p>
一下子她也無語了。</p>
千裏迢迢的趕來，什麽都不告訴算怎麽回事？</p>
但杜如晦和李世民就不說，她也沒什麽辦法。</p>
但她的到來也算是一件好事，至少，二人有人可用了。</p>
於是……</p>
在五日後，憑借飛禦使的力量，“孫華被圍困在桑泉城”的消息傳遍了河東。</p>
而在第六日時。</p>
由裴寂、李孝恭親自帶領的一萬大軍，以及專門克製顯鋒軍的李元霸一同抵達了那犬牙交錯之下的桑泉城。</p>
李世民迎接大軍，接著眾人留在了中軍帳之中開了一個會。</p>
沒人知道會議的內容。</p>
隻是會議之後，大軍擺出了圍城陣仗，日夜布防，把整個桑泉圍了個水泄不通……莫說人了，連飛鳥都飛不進去一隻。</p>
一時間，風聲鶴唳。</p>
……</p>
河北、琢郡。</p>
竇建德眉頭緊皺，踏步回到府邸後，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院中磨槍的諸懷。</p>
從那日，那個女子離開後，他便每日如此。</p>
磨刀石弄碎了一塊、又一塊，隻為了把手裏這把餘盡磨的更鋒利一些。</p>
“錚~”</p>
“錚~”</p>
“錚~”</p>
“錚~”</p>
一下，又一下。</p>
就在這有節奏的打磨聲中，竇建德低聲說道：</p>
“我被命令留守於此……他讓你隨他出征。”</p>
“不去。”</p>
連多餘的話都沒有，諸懷給出了回應。</p>
“……”</p>
聽到這話，竇建德沉默了片刻，點點頭：</p>
“好，那我在和他說說……現在隋朝的將領裏，能打仗的人……不多了。而這邊也就剩下了一個楊義臣。如今他大敗張金稱後，就來轉頭攻打咱們，正是銳氣鼎盛之時……現在貿然迎戰，實在不是一個好的選擇……這一仗……不穩妥！”</p>
說著，他就要離開。</p>
可下一刻，那把餘盡已經攔在了他的胸前。</p>
“……”</p>
竇建德腳步一頓，看著握著槍尾，手上紋絲不動的天下第三，問道：</p>
“做什麽？”</p>
“我的耐性有限。”</p>
望著竇建德，諸懷搖了搖頭：</p>
“這次，他若死，按照我們的約定，我扶你稱王。他若不死，我會親手殺了他，扶你稱王。所以……不要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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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的兄弟！”</p>
聽到竇建德的話，諸懷臉上依舊平靜：</p>
“所以，他要死。”</p>
“……”</p>
竇建德無言，隻是捏緊了拳頭。</p>
……</p>
江南。</p>
杜伏威低頭看了看手裏的書信，直接丟進了麵前的火盆之中。</p>
“陳陵麽……”</p>
他喃喃自語著。</p>
神情不以為意。</p>
可目光下意識的落在了那封即將燃盡的信箋中，那聊聊幾筆的兩個字“宇文”上麵。</p>
臉上的不以為意逐漸變成了一種堅定。</p>
不能成王？</p>
那就……拭目以待吧。</p>
……</p>
洛陽。</p>
珍獸欄。</p>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茲聞飛馬城飛馬宗孫叢之女孫靜禪嫻熟大方、溫良敦厚、品貌出眾，朕躬聞之甚悅。今皇太孫年適婚娶之時，當擇賢女與配。值孫靜禪待宇閨中，與皇太孫堪稱天設地造，為成佳人之美，特將孫靜禪許配皇太孫為正妃。一切禮儀，交由禮部與欽天監監正共同操辦，擇良辰完婚。布告中外，鹹使聞之。欽此！”</p>
“飛馬城孫靜禪，領旨謝恩！”</p>
恭敬的接過內侍手中的聖旨，在對方和顏悅色的恭喜之下，孫靜禪身邊的幾個人趕緊遞上了一個個金袋子。</p>
內侍滿臉喜悅：</p>
“那咱家就恭喜孫大家、賀喜孫大家了。”</p>
因為還沒過門，為了不犯了什麽忌諱，內侍並沒改口。</p>
“多謝公公。”</p>
眉毛已經重新彎下來的孫靜禪眉眼含羞，隱去了那男子相，換上了衣裙，一片溫婉。</p>
“如今喜訊已經超飛馬城發出，孫大家還請早日回歸飛馬城，攜禮部金婚之書，迎接聘禮，而後攜雙親嫁妝重新而發，抵達洛陽，早日完婚才是。”</p>
“是，靜禪知道了。”</p>
“誒，那咱家便不打擾了……各位，有禮。”</p>
內侍熱情的拱了拱手，在一群三宗弟子的護送下離開了。</p>
而孫靜嬋則直接看向了商撼山。</p>
“……”</p>
商撼山沒對這樁婚事發表任何看法。</p>
自夕歲那日之後，他的精氣神……也不如從前了。</p>
這半年時間，彷佛老了十歲一般。</p>
連那魁梧的身軀似乎都句僂了不少。</p>
而麵對孫靜嬋的目光，他隻是微微搖頭：</p>
“該走了。”</p>
“……嗯。”</p>
孫靜嬋應了一聲，看向那一片自由的天空，喃喃自語：</p>
“該回家了。”</p>
……</p>
江都。</p>
“陛下，算了算日子，今日陛下的旨意，應該已經到了東宮了。”</p>
“……嗯。”</p>
聽到女子的話，正在釣魚的楊廣點點頭，目光裏沒什麽喜悅，也沒任何的憤怒。</p>
握著魚竿，應了一聲後，便再無言語。</p>
“咳咳。”</p>
這時，旁邊的女子輕輕的咳了幾聲。</p>
一開始楊廣不算在意。</p>
可直到那女子的咳嗽停都停不下來的時候，他眉頭才皺了起來：</p>
“小喜，傳禦……”</p>
那個“醫”字還沒說出口。</p>
忽然！</p>
“噗……”</p>
一口鮮血，從女子口中噴出，落在了河岸處的淺水之中。</p>
“……”</p>
“……”</p>
瞬間，楊廣和黃喜子都沉默了。</p>
接著就聽見一聲異常暢快的喘息聲：</p>
“嗬~~~~哈……”</p>
彷佛舒坦了不少的女子擦了擦嘴角，躬身拱手：</p>
“請陛下恕臣失儀之罪。”</p>
“……”</p>
看著那張麵無血色的傾城之顏……</p>
楊廣歎息了一聲：</p>
“唉……回去休息吧。”</p>
“……謝陛下。”</p>
女子點點頭，用手帕擦幹淨了嘴角後，重新戴上了那頂鬥笠。</p>
又衝黃喜子點點頭後，邁著虛弱至極的步伐離開了。</p>
而等她離開後，楊廣才問道：</p>
“小喜，在你看來……禾兒還有多久時間？”</p>
“……”</p>
黃喜子沉默片刻，微微搖頭：</p>
“回陛下，依奴婢看……恐怕不多了。”</p>
“……唉。”</p>
帝王一聲歎息，不再言語。</p>
隻是握緊了手中的魚竿，繼續看著那漂浮不定的軟木浮漂。</p>
而就在這時，他耳朵一動。</p>
扭頭看了過去，卻發現黃喜子正打了個不大不小的哈欠。</p>
他看到黃喜子，黃喜子自然也看到了他。</p>
趕緊躬身：</p>
“陛下恕罪。”</p>
“……”</p>
楊廣無言。</p>
扭過頭去後，才說了一句：</p>
“昨晚沒睡好？”</p>
黃喜子微微搖頭：</p>
“陛下，奴婢也老了啊。”</p>
“……擺駕吧。”</p>
忽然，楊廣魚竿一收，意興闌珊。</p>
……</p>
“大人……”</p>
看著步伐虛弱無力的女子，薛如龍趕緊走上前去攙扶。</p>
親自攙扶著她坐上車了之後，就聽見一句：</p>
“午時的消息可傳來了？”</p>
“回大人，已經到了。”</p>
“可有河東那邊的消息？”</p>
“有。”</p>
“可有那道人的消息？”</p>
“……”</p>
薛如龍沉默了下來。</p>
見狀，女子鬥笠微動：</p>
“回去吧。”</p>
“……是。”</p>
先是應聲，趕車。</p>
而在滾滾車馬之上，薛如龍才低語了一句：</p>
“要不……讓咱們的人去桑泉裏麵看看吧？”</p>
“不用了。”</p>
靠坐在軟墊上的女子微微搖頭：</p>
“他既然不想讓人看到……那便不看了吧。一直盯著香山的人，告訴他們，把李守初的消息給我卡死了，一點都不能往那邊傳，不能讓玄素寧知道一個字，明白麽？”</p>
“……屬下不解，為何大人要對玄道長如此……”</p>
“因為那袁天罡曾經和她見了一麵，起了兩副卦。用的是天寶錢……”</p>
“……所以？”</p>
薛如龍似乎有些不解。</p>
“所以，不管那卦象是什麽，興許是快要走到那一步了吧，我的直覺告訴我……其中有一卦，一定和李守初有關。而我……不想讓她胡來！”</p>
“……胡來？”</p>
薛如龍似乎還不理解。</p>
可女子卻不在多言了。</p>
隻是靠在軟墊上，看著天上的晴天。</p>
眼神裏灰蒙蒙的一片。</p>
而那一片灰蒙蒙之中，有著兩朵火焰。</p>
越來越暗澹。</p>
可卻越來越炙熱。</p>
“在堅持久一些……”</p>
她默默對自己說道。</p>
快了。</p>
就快了……</p>
……</p>
時至六月末下。隋將楊義臣於河北大敗高士達，斬於陣前。</p>
梁師都舉兵南下，效彷瓦崗，封鎖東西商道。</p>
金城家財千萬豪商薛舉，招兵買馬，稱雄西北。</p>
江南，大將陳陵剛抵鹽城，杜伏威主動出擊，埋伏其上，但棋差一著，陳陵退回鹽城，兩軍對壘。</p>
短短一月。</p>
江山風雨飄搖。</p>
亂世之像，初露猙獰。</p>
（本卷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