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三兒呢，摘了屍體頭頂的帽子，拍打了一下上麵本不存在的浮灰……唉。得，您呢，死都死了，這帽子也別浪費，就便宜我了吧。</p>
直接呢，把帽子往腦袋上一扣，走回了家。</p>
回了家，誒，把門一關上。您想啊，這大清早天沒亮就進了城，這一天折騰來折騰去，又發生了這麽多事，他也真是挨不住了。把帽子隨手往桌子上一丟，往榻上一躺，也就睡下了。</p>
這人累啊，照理來講，覺應該瓷實。可俗話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馬三兒這心裏也惦記著事兒呢，這一覺睡的也是翻來覆去，折騰的夠嗆。</p>
似睡非睡，翻個身就醒，怎麽著都不舒坦。</p>
而就這麽迷迷湖湖的一會兒一醒的到了午夜子時，忽然，外麵一陣風聲傳來：嗚嗚嗚~</p>
那動靜啊，就跟有小鬼兒在那哭嚎一樣。</p>
鬼鬼祟祟的，聽著就不舒服。</p>
馬三兒呢，又翻了個身，打算繼續睡。可就在這時，忽然聽到房門啪、啪、啪~敲響了三聲。</p>
心裏有事兒的馬三兒一下就醒了，把手往枕頭下麵一掏，掏出一把尖刀出來喝了一聲：誰！</p>
外麵的敲門聲忽然就停了。</p>
馬三兒這眼神直接就眯了起來，豎起耳朵仔細聽著外麵的動靜，想看看……嗯！我倒要看看是誰，大半夜的不睡覺你敲別人家房門？小樣，今天你要說不出來個所以然，可別怪你家馬三爺手黑！</p>
正琢磨著呢，就聽得外麵忽然傳來了一句平平無奇的言語：把我的帽子，還我！”</p>
“……”</p>
半個時辰的言語說完，道人半點不覺得口渴。</p>
可卻本能的停了下來。</p>
他沒去問詢對方走了沒有……因為星河之中的震顫提醒著他，洛神一直在。</p>
靜靜的聽，安靜的聽。</p>
就沒離開過。</p>
果不其然，等道人閉嘴的時間長了，他腦海裏自動傳來了一個聲音：</p>
“……然後呢？這人是誰呀？道士，繼續說呀。”</p>
李臻在心裏冷笑了一聲。</p>
嗬~女人。</p>
然後不緊不慢的來了一句：</p>
“預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p>
“……”</p>
其實倒不是李臻矯情，守著那規矩……開玩笑呢，奶奶都上身了，這時候不趕緊出馬，還在那墨跡啥呢？</p>
他停下的原因很簡單。</p>
因為通過這半個時辰的時間，曆陽城那邊，終於有了動靜。</p>
而就在這時，狐裘大人的手準確的找到了他，與他的手“連接”在一起。</p>
“道士，可能聯係上那個守靜？“</p>
“呃……能。”</p>
“好，讓他去找己九一，替我穿句話。告訴己九一，給洛陽的李忠發信，告訴他把曆陽開戰，人仙出現的消息，告訴瓦崗那邊的人。”</p>
“！</p>
”</p>
雖然看不清狐裘大人的表情，可聽到這聲音的一瞬間，李臻還是下意識的開口說道；</p>
“大人何意！？”</p>
而狐裘大人也不瞞他……或者說從那一場人生坦白局之後，隻要李臻問，狐裘大人總是會對他說的，從來不隱瞞：</p>
“於栝離洛陽近，消息不到一日便可送到。而我算了算，宇文化及隻要到了，就一定會讓陳陵主動迎擊，他來一舉定鼎。他隻要來，那麽瓦崗軍那邊便無需再顧忌什麽了。他們已經龜縮的足夠久了，是時候出擊了。”</p>
其實她在說話的瞬間，守靜已經出門了。</p>
可聽到這理由，靠著禹步幾步的功夫抵達了那處酒館門口的守靜，還是忍不住來了一句：</p>
“壞女人難不成和瓦……他們那邊也有聯係！？“</p>
說完，沒等李臻回複，他便已經去找己九一了。</p>
可李臻的心卻沉了下來：</p>
“大人和瓦崗……”</p>
“嗯。”</p>
無需他多問，狐裘大人便應了一聲：</p>
“如今起兵之人，皆於我有聯係。”</p>
“……孫華呢？”</p>
“也有。隻不過自從他表現出來噬主的可能性後，我便把聯係切斷了。”</p>
“……”</p>
看著遠方，那從一片軍帳之中走出來的幾千軍卒，李臻的心頭忽然有些不自在……</p>
“大人與瓦崗聯係，又是為何？”</p>
“因為我要張須陀死。”</p>
“……”</p>
這股不自在，變成了一股寒冷。</p>
“放心，我知曉你與那秦叔寶相交莫逆，所以，之前，我便已經告訴了一些最有可能和那秦叔寶對上之人。若那秦叔寶勝了，及時退兵就是，不影響大局。而若他敗了，最多也隻是傷而不殺。你既然看重他，我便不會傷他性命。”</p>
“那張須陀……”</p>
聽著狐裘大人平靜的聲音，李臻下意識的追問。</p>
並且他沒有試圖去阻止。</p>
也阻止不了。</p>
開玩笑呢？憑什麽阻止？</p>
狐裘大人在下一盤棋，一盤大棋……</p>
棋盤之中的棋子得失，從她決定下棋的那一天開始，生死就已經無論了。</p>
說句難聽的……連他現在都和狐裘大人是一條繩上的螞蚱。</p>
怎麽去阻止？</p>
他從來到這個世上到如今，同情百姓、同情乞丐、同情苦命人……同情許多人。可唯獨沒有同情過這些軍卒。</p>
不管他們是不是無辜，也無論他們給人賣命是為了什麽。</p>
可他們其實都拿起了刀。</p>
甚至，這次去河東，如果不是崔氏提供了一個完美的解決方桉……李臻都已經做好了和那些流民再打一場的準備。</p>
他不會去同情那些軍卒，當兵拿餉，提刀賣命，這是天經地義。</p>
這些為了野心也好，為了家國也罷的軍卒誠然可敬，可亂世的到來，就注定他們絕非是最受苦難的那一批人。</p>
所以，這也是為什麽李臻明知道在曆史之中，二哥這一去，再遇到李世民之前，都要過一段顛沛流離的生活。可偏偏卻隻是給了一副隨遇而安的卦辭，接著便再不言其他。</p>
這天下，苦的不是死亡。</p>
是沒的機會掙紮與反抗。</p>
比如那些明明構建了這座王朝的基石，卻在這戰亂之年過著朝不保夕生活的百姓。</p>
這些人，才是真真正正需要被拯救之人。</p>
而不是那些拿著刀的兵卒。</p>
所以，說句到家話。</p>
這是軍人的命運。</p>
亦是最終的歸途。</p>
而聽到了道人那一聲猶豫，狐裘大人再次重複了一遍自己要的結果：</p>
“我要他死，他也必須死。不僅僅是他，陳陵、楊義臣、薛世雄……他們都要死。不死，便會有反抗。而有反抗，這座王朝就無法自我手中終結。明白了麽？”</p>
“……大人，己九一不信守靜。”</p>
李臻避而不談，隻是把那邊的事情告訴了她。</p>
“讓他把酉一五五喊來。從今天開始，於栝的聯絡點交給酉一五五負責，己九一抗命不從，回洛陽找李忠述職。“</p>
“……”</p>
安靜了片刻，李臻又說道：</p>
“大人，這酉一五五在問大人他出身何地。”</p>
“出身長垣，家有兄妹四人。入職四年整，於一年前秋十月十七抵達於栝，我於洛陽城外發布命令。”</p>
“……”</p>
又過了一會兒，李臻說道：</p>
“大人，己九一已經出發。”</p>
“嗯。”</p>
狐裘大人應了一聲，最後來了一句：</p>
“耐心等著吧，這場戲，要不了多久，便要開場了。”</p>
說完，她鬆開了李臻。</p>
李臻的腦子裏重新變得安靜了下來。</p>
接著，杜伏威那邊出動的幾千軍卒，就這麽在前方一排盾兵的保護之中，發出了高喝：</p>
“陳姥！可敢出來與我一戰？！”</p>
李臻嘴角一抽……</p>
“陳姥！縮頭烏龜，不過爾爾！”</p>
“陳姥！我日你先人……”</p>
素質真差。</p>
這是李臻的第一印象。</p>
第二印象就是：難道擊鼓罵曹的現實版也是這麽玩的？簡單粗暴直接？</p>
而第三印象還沒生成，他腦子裏那個嬌滴滴的聲音再次響起：</p>
“真可怕呀，是不是？”</p>
“……怎麽？”</p>
李臻終於正麵回應了她。</p>
沒辦法。</p>
誰讓她是奶奶呢。</p>
“明明和所有人都是朋友，誰知她每走到一處，無論任何人都以禮相敬。明知道她無比危險，可卻還是抱著那一絲幻想，想和她成為的是朋友、盟友、甚至是夥伴……而當發現自己的一切好意隻不過是一場自己構想出來的夢幻泡影時，還來不及失落，就會麵臨她給出的不得不去選的選擇……然後，不自覺的走上她希望你走的那一條路……”</p>
“……”</p>
一開始，李臻以為洛神說的是陳陵與杜伏威。</p>
可沒想到……</p>
原來她說的是狐裘大人。</p>
而還來不及思考，就聽那聲音繼續說道：</p>
“連你也是如此。”</p>
“我？”</p>
“對，你。道士~有想過嗎？她日後背叛你時，你的心會有多痛。”</p>
“……請說出你的故事。”</p>
“……”</p>
那聲音一靜。</p>
接著……</p>
“油嘴滑舌的道士~”</p>
“哈~”</p>
李臻忍不住樂出了聲。</p>
洛神又問道：</p>
“所以，你不怕？”</p>
“為什麽要怕呢？”</p>
李臻反問了一句。</p>
“怎麽，你不信她到頭來會背叛你？……嘻嘻~天真的道士。在你之前，你可知有多少人都死心塌地的堅信她不會背叛他們？他們堅信，為她拋頭顱灑熱血，可到頭來卻發現，她從頭到尾不會背叛的，隻有自己而已。道士，別傻啦。”</p>
“呃……”</p>
李臻愣了一會兒，忽然笑了：</p>
“居士是不是錯怪了貧道？”</p>
“怎麽？”</p>
“貧道隻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順心的事，順意的事。和侍郎大人沒什麽關係的。”</p>
“那你為何要來幫她呢？口不對心的道士。”</p>
“因為貧道想幫呀。”</p>
“明明知道她會在最後離你而去，為何還要如此呢？”</p>
“因為貧道傻唄。”</p>
李臻繼續用輕鬆的語氣訴說著似是而非的話語。</p>
但馬上一琢磨……這位可是奶奶。</p>
不，祖宗！</p>
也不好得罪，於是趕緊又給出了一個臨時編出來的理由：</p>
“修道之人隨遇而安，相遇便是緣分，緣來則起，緣盡則散。至於中間會發生什麽，貧道也好，侍郎大人也罷，或者是居士……又有什麽值得在意的呢？”</p>
“……”</p>
洛神的聲音陷入了沉默。</p>
而李臻則看著那些渾身冒著各色不一顏色的人在那繼續罵街……忽然問了一句：</p>
“今天他們是不是打不起來了？”</p>
“……誰知道呢。”</p>
“這樣啊……”</p>
確定隻是在那罵街，李臻索性又開始吟誦：</p>
“難難難，道德玄。”</p>
“不對知音不可談……”</p>
……</p>
這一天到底還是沒打起來。</p>
一天的時間，杜伏威那邊都在罵街。</p>
從天亮罵到天黑。</p>
天黑就鳴金收兵了。</p>
而李臻也花了一天時間，講完了四個半時辰的九頭桉。</p>
沒半點矯情。</p>
接著，等到晚上時，已經安靜了一天的狐裘大人再次拉住了他的手：</p>
“走吧。”</p>
“……不看了？”</p>
“嗯。明日再來。”</p>
“……萬一晚上陳陵搞個什麽突襲之類的呢？”</p>
“不會的。”</p>
狐裘大人的聲音裏全是平靜至極的自信。</p>
“陳陵隻有八千人，他知道，和杜伏威硬碰硬，他沒有絲毫勝算。所以便依據曆陽城池之險，決議死守，等待人仙到來。今天……看來人仙還沒到。而就算今晚到了，也不會有任何動作。”</p>
“為何？”</p>
“因為他是天下第一的玄冰人仙。若你是天下第一，你會去搞什麽偷襲的伎倆麽？”</p>
“這……自然不會……那按照大人的意思，人仙到來後，陳陵便會主動出擊？”</p>
“對。”</p>
“……為何？”</p>
“因為，他是玄冰人仙。”</p>
“……”</p>
明明兩句話的答桉都是一樣，可李臻還是弄懂了這話的含義。</p>
其實都是相同的。</p>
因為是天下第一。</p>
因為是玄冰人仙。</p>
所以，就算是戰陣之事，亦會堂堂正正的擊潰所有敵人。</p>
不會防禦、不會固守，不會當縮頭烏龜。</p>
更不會突襲、偷襲。</p>
想到這，他忍不住問道：</p>
“這算不算被盛名所累？”</p>
“誰知道呢，走了。”</p>
也不知道狐裘大人如何做的，忽然，李臻眼裏的那些煙霧開始扁擔……渾身上下那股古怪的感覺再次襲來。</p>
他本能的再次閉上了眼睛。</p>
感受著全身那種……像是被野獸的舌頭舔過的感覺從全身一點點的朝著左手蔓延。</p>
可就在那股感覺即將消失時……</p>
忽然，李臻一愣。</p>
他的手心，多了一塊東西。</p>
活的。</p>
黏黏的。</p>
那東西就在他的手心之中，似乎隻需要一甩，就可以甩掉。</p>
它……</p>
留了一點，在李臻這。</p>
然後……把選擇權交給了李臻。</p>
“……”</p>
猶豫了一下，李臻手腕自然一扣，握緊時，那東西已經離開了他的身體，攀附到了道袍的衣袖上麵。</p>
</p>
而狐裘大人似乎也沒發現，等那液體重新化作了那條小蛇藏於袖口後，她說道：</p>
“走吧。”</p>
“是。”</p>
白等了一天的李臻跟她一起下了山坡，在一路的沉默之中回到了驛站。</p>
“大人餓不餓？”</p>
點上了火燭，隨著李臻的話，女子微微搖頭：</p>
“泡壺茶吧。”</p>
李臻其實也不餓。</p>
甚至連渴都不渴。</p>
所以聽到了她的話後，拿著茶具把那所剩不多的太姥雲青又泡了一些後，狐裘大人舉著杯子說道：</p>
“你把那守靜留在於栝，可是有什麽用意？”</p>
“……他喜歡說故事。”</p>
聽到李臻給出的理由，女子愣了愣……</p>
便應了一聲：</p>
“那便留在那吧。”</p>
“……大人。”</p>
“嗯？”</p>
“守靜讓我問你：可是需要他做什麽？”</p>
“他肯？你讓？”</p>
“大人說笑了。”</p>
李臻笑著搖搖頭：</p>
“他想做什麽，便做什麽唄。隻要開心就好~”</p>
“……”</p>
狐裘大人極為意外的看了他一眼……</p>
想了想，忽然搖頭一歎：</p>
“那便讓他想做什麽便做什麽吧。”</p>
“可他現在想幫你……”</p>
“……”</p>
看著她那荒唐的表情，其實李臻也覺得守靜現在是有奶便是娘……</p>
挺下作的。</p>
但架不住……他是真的喜歡壞女人。</p>
“那便讓他回洛陽吧。崔氏，到底隻是崔氏。他們能給你的，永遠不會比你給他們的多。回洛陽，幫我看住楊侗，順帶救救那個肯為你連命帶身子都不要了的紅纓。以及……看住玄素寧！”</p>
“……你先等會！”</p>
李臻愣了愣，像是沒聽清一般：</p>
“大人說……救……救誰？”</p>
“紅纓。”</p>
把杯子裏的茶水一飲而盡，狐裘大人的眼神不知為何，看上去有些玩味：</p>
“還不知道麽？越王楊侗與孫靜禪定親了。孫靜禪已經回到了飛馬城準備嫁妝，而朔方梁師都揮師南下，切斷了西北入中原的商道。而原本還能走隴南的……但隴南忽然多了一個號稱“西秦霸王”的薛舉，以剿匪之名，封鎖了隴南之地。在加上孫華舊部控製的馮翊西南之地……整個南北的通行之路，某種意義上算是斷絕了。“</p>
“孫靜禪安全了？”</p>
“嗯。”</p>
“那紅纓……”</p>
“她留在了洛陽。”</p>
“！</p>
！”</p>
看著李臻那瞪大雙眼的模樣，狐裘大人一聲歎息：</p>
“唉……倒是個有情有義的女子。楊侗其實真正想娶的，是她。沒辦法，誰讓她貼心呢。把咱們的東宮之君照顧的舒服到了骨頭裏。可奈何，她在東宮再怎麽受寵，地位尊貴，終究，隻是飛馬城少宗主的侍女。楊侗想要她，於禮不合，名不正、言不順。所以，如果沒有道路的封鎖，那她會和孫靜禪一起進門。也因為有她，孫靜禪才能帶著飛馬城之人安全出走洛陽。還帶著墨家之人一起走的。”</p>
“那她……”</p>
“放心，暫時相安無事。從一開始，紅纓便告訴了楊侗，想得到自己，就必須要娶孫靜禪……但是，道士，時間是不等人的。楊侗，也絕對不是什麽傻子。有些東西，早晚是要被戳穿的……到時你打算怎麽做？”</p>
“……”</p>
在狐裘大人忽然變成了似笑非笑的目光中，道人眉頭皺著沉默了大概十息的時間……</p>
忽然眼神變得極為認真，看著狐裘大人反問了一句：</p>
“大人可知，守靜的脾氣就像是一個小孩子。他……很孩子氣的。”</p>
“哦？是麽？”</p>
女子嘴角的笑意愈發濃烈：</p>
“所以你要如何？”</p>
“不是我如何……是守靜。”</p>
李臻忽然歎息了一聲：</p>
“他已經打算在洛陽引一池龍火了……”</p>
“……”</p>
狐裘大人笑意一僵。</p>
片刻，她無奈的搖了搖頭：</p>
“你這個狡猾又貪心的道士。”</p>
“……嘿嘿。”</p>
聽到這話，李臻心裏算是鬆了一口氣。</p>
紅纓……</p>
你欠貧道的可該怎麽還喲~</p>
直接呢，把帽子往腦袋上一扣，走回了家。</p>
回了家，誒，把門一關上。您想啊，這大清早天沒亮就進了城，這一天折騰來折騰去，又發生了這麽多事，他也真是挨不住了。把帽子隨手往桌子上一丟，往榻上一躺，也就睡下了。</p>
這人累啊，照理來講，覺應該瓷實。可俗話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馬三兒這心裏也惦記著事兒呢，這一覺睡的也是翻來覆去，折騰的夠嗆。</p>
似睡非睡，翻個身就醒，怎麽著都不舒坦。</p>
而就這麽迷迷湖湖的一會兒一醒的到了午夜子時，忽然，外麵一陣風聲傳來：嗚嗚嗚~</p>
那動靜啊，就跟有小鬼兒在那哭嚎一樣。</p>
鬼鬼祟祟的，聽著就不舒服。</p>
馬三兒呢，又翻了個身，打算繼續睡。可就在這時，忽然聽到房門啪、啪、啪~敲響了三聲。</p>
心裏有事兒的馬三兒一下就醒了，把手往枕頭下麵一掏，掏出一把尖刀出來喝了一聲：誰！</p>
外麵的敲門聲忽然就停了。</p>
馬三兒這眼神直接就眯了起來，豎起耳朵仔細聽著外麵的動靜，想看看……嗯！我倒要看看是誰，大半夜的不睡覺你敲別人家房門？小樣，今天你要說不出來個所以然，可別怪你家馬三爺手黑！</p>
正琢磨著呢，就聽得外麵忽然傳來了一句平平無奇的言語：把我的帽子，還我！”</p>
“……”</p>
半個時辰的言語說完，道人半點不覺得口渴。</p>
可卻本能的停了下來。</p>
他沒去問詢對方走了沒有……因為星河之中的震顫提醒著他，洛神一直在。</p>
靜靜的聽，安靜的聽。</p>
就沒離開過。</p>
果不其然，等道人閉嘴的時間長了，他腦海裏自動傳來了一個聲音：</p>
“……然後呢？這人是誰呀？道士，繼續說呀。”</p>
李臻在心裏冷笑了一聲。</p>
嗬~女人。</p>
然後不緊不慢的來了一句：</p>
“預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p>
“……”</p>
其實倒不是李臻矯情，守著那規矩……開玩笑呢，奶奶都上身了，這時候不趕緊出馬，還在那墨跡啥呢？</p>
他停下的原因很簡單。</p>
因為通過這半個時辰的時間，曆陽城那邊，終於有了動靜。</p>
而就在這時，狐裘大人的手準確的找到了他，與他的手“連接”在一起。</p>
“道士，可能聯係上那個守靜？“</p>
“呃……能。”</p>
“好，讓他去找己九一，替我穿句話。告訴己九一，給洛陽的李忠發信，告訴他把曆陽開戰，人仙出現的消息，告訴瓦崗那邊的人。”</p>
“！</p>
”</p>
雖然看不清狐裘大人的表情，可聽到這聲音的一瞬間，李臻還是下意識的開口說道；</p>
“大人何意！？”</p>
而狐裘大人也不瞞他……或者說從那一場人生坦白局之後，隻要李臻問，狐裘大人總是會對他說的，從來不隱瞞：</p>
“於栝離洛陽近，消息不到一日便可送到。而我算了算，宇文化及隻要到了，就一定會讓陳陵主動迎擊，他來一舉定鼎。他隻要來，那麽瓦崗軍那邊便無需再顧忌什麽了。他們已經龜縮的足夠久了，是時候出擊了。”</p>
其實她在說話的瞬間，守靜已經出門了。</p>
可聽到這理由，靠著禹步幾步的功夫抵達了那處酒館門口的守靜，還是忍不住來了一句：</p>
“壞女人難不成和瓦……他們那邊也有聯係！？“</p>
說完，沒等李臻回複，他便已經去找己九一了。</p>
可李臻的心卻沉了下來：</p>
“大人和瓦崗……”</p>
“嗯。”</p>
無需他多問，狐裘大人便應了一聲：</p>
“如今起兵之人，皆於我有聯係。”</p>
“……孫華呢？”</p>
“也有。隻不過自從他表現出來噬主的可能性後，我便把聯係切斷了。”</p>
“……”</p>
看著遠方，那從一片軍帳之中走出來的幾千軍卒，李臻的心頭忽然有些不自在……</p>
“大人與瓦崗聯係，又是為何？”</p>
“因為我要張須陀死。”</p>
“……”</p>
這股不自在，變成了一股寒冷。</p>
“放心，我知曉你與那秦叔寶相交莫逆，所以，之前，我便已經告訴了一些最有可能和那秦叔寶對上之人。若那秦叔寶勝了，及時退兵就是，不影響大局。而若他敗了，最多也隻是傷而不殺。你既然看重他，我便不會傷他性命。”</p>
“那張須陀……”</p>
聽著狐裘大人平靜的聲音，李臻下意識的追問。</p>
並且他沒有試圖去阻止。</p>
也阻止不了。</p>
開玩笑呢？憑什麽阻止？</p>
狐裘大人在下一盤棋，一盤大棋……</p>
棋盤之中的棋子得失，從她決定下棋的那一天開始，生死就已經無論了。</p>
說句難聽的……連他現在都和狐裘大人是一條繩上的螞蚱。</p>
怎麽去阻止？</p>
他從來到這個世上到如今，同情百姓、同情乞丐、同情苦命人……同情許多人。可唯獨沒有同情過這些軍卒。</p>
不管他們是不是無辜，也無論他們給人賣命是為了什麽。</p>
可他們其實都拿起了刀。</p>
甚至，這次去河東，如果不是崔氏提供了一個完美的解決方桉……李臻都已經做好了和那些流民再打一場的準備。</p>
他不會去同情那些軍卒，當兵拿餉，提刀賣命，這是天經地義。</p>
這些為了野心也好，為了家國也罷的軍卒誠然可敬，可亂世的到來，就注定他們絕非是最受苦難的那一批人。</p>
所以，這也是為什麽李臻明知道在曆史之中，二哥這一去，再遇到李世民之前，都要過一段顛沛流離的生活。可偏偏卻隻是給了一副隨遇而安的卦辭，接著便再不言其他。</p>
這天下，苦的不是死亡。</p>
是沒的機會掙紮與反抗。</p>
比如那些明明構建了這座王朝的基石，卻在這戰亂之年過著朝不保夕生活的百姓。</p>
這些人，才是真真正正需要被拯救之人。</p>
而不是那些拿著刀的兵卒。</p>
所以，說句到家話。</p>
這是軍人的命運。</p>
亦是最終的歸途。</p>
而聽到了道人那一聲猶豫，狐裘大人再次重複了一遍自己要的結果：</p>
“我要他死，他也必須死。不僅僅是他，陳陵、楊義臣、薛世雄……他們都要死。不死，便會有反抗。而有反抗，這座王朝就無法自我手中終結。明白了麽？”</p>
“……大人，己九一不信守靜。”</p>
李臻避而不談，隻是把那邊的事情告訴了她。</p>
“讓他把酉一五五喊來。從今天開始，於栝的聯絡點交給酉一五五負責，己九一抗命不從，回洛陽找李忠述職。“</p>
“……”</p>
安靜了片刻，李臻又說道：</p>
“大人，這酉一五五在問大人他出身何地。”</p>
“出身長垣，家有兄妹四人。入職四年整，於一年前秋十月十七抵達於栝，我於洛陽城外發布命令。”</p>
“……”</p>
又過了一會兒，李臻說道：</p>
“大人，己九一已經出發。”</p>
“嗯。”</p>
狐裘大人應了一聲，最後來了一句：</p>
“耐心等著吧，這場戲，要不了多久，便要開場了。”</p>
說完，她鬆開了李臻。</p>
李臻的腦子裏重新變得安靜了下來。</p>
接著，杜伏威那邊出動的幾千軍卒，就這麽在前方一排盾兵的保護之中，發出了高喝：</p>
“陳姥！可敢出來與我一戰？！”</p>
李臻嘴角一抽……</p>
“陳姥！縮頭烏龜，不過爾爾！”</p>
“陳姥！我日你先人……”</p>
素質真差。</p>
這是李臻的第一印象。</p>
第二印象就是：難道擊鼓罵曹的現實版也是這麽玩的？簡單粗暴直接？</p>
而第三印象還沒生成，他腦子裏那個嬌滴滴的聲音再次響起：</p>
“真可怕呀，是不是？”</p>
“……怎麽？”</p>
李臻終於正麵回應了她。</p>
沒辦法。</p>
誰讓她是奶奶呢。</p>
“明明和所有人都是朋友，誰知她每走到一處，無論任何人都以禮相敬。明知道她無比危險，可卻還是抱著那一絲幻想，想和她成為的是朋友、盟友、甚至是夥伴……而當發現自己的一切好意隻不過是一場自己構想出來的夢幻泡影時，還來不及失落，就會麵臨她給出的不得不去選的選擇……然後，不自覺的走上她希望你走的那一條路……”</p>
“……”</p>
一開始，李臻以為洛神說的是陳陵與杜伏威。</p>
可沒想到……</p>
原來她說的是狐裘大人。</p>
而還來不及思考，就聽那聲音繼續說道：</p>
“連你也是如此。”</p>
“我？”</p>
“對，你。道士~有想過嗎？她日後背叛你時，你的心會有多痛。”</p>
“……請說出你的故事。”</p>
“……”</p>
那聲音一靜。</p>
接著……</p>
“油嘴滑舌的道士~”</p>
“哈~”</p>
李臻忍不住樂出了聲。</p>
洛神又問道：</p>
“所以，你不怕？”</p>
“為什麽要怕呢？”</p>
李臻反問了一句。</p>
“怎麽，你不信她到頭來會背叛你？……嘻嘻~天真的道士。在你之前，你可知有多少人都死心塌地的堅信她不會背叛他們？他們堅信，為她拋頭顱灑熱血，可到頭來卻發現，她從頭到尾不會背叛的，隻有自己而已。道士，別傻啦。”</p>
“呃……”</p>
李臻愣了一會兒，忽然笑了：</p>
“居士是不是錯怪了貧道？”</p>
“怎麽？”</p>
“貧道隻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順心的事，順意的事。和侍郎大人沒什麽關係的。”</p>
“那你為何要來幫她呢？口不對心的道士。”</p>
“因為貧道想幫呀。”</p>
“明明知道她會在最後離你而去，為何還要如此呢？”</p>
“因為貧道傻唄。”</p>
李臻繼續用輕鬆的語氣訴說著似是而非的話語。</p>
但馬上一琢磨……這位可是奶奶。</p>
不，祖宗！</p>
也不好得罪，於是趕緊又給出了一個臨時編出來的理由：</p>
“修道之人隨遇而安，相遇便是緣分，緣來則起，緣盡則散。至於中間會發生什麽，貧道也好，侍郎大人也罷，或者是居士……又有什麽值得在意的呢？”</p>
“……”</p>
洛神的聲音陷入了沉默。</p>
而李臻則看著那些渾身冒著各色不一顏色的人在那繼續罵街……忽然問了一句：</p>
“今天他們是不是打不起來了？”</p>
“……誰知道呢。”</p>
“這樣啊……”</p>
確定隻是在那罵街，李臻索性又開始吟誦：</p>
“難難難，道德玄。”</p>
“不對知音不可談……”</p>
……</p>
這一天到底還是沒打起來。</p>
一天的時間，杜伏威那邊都在罵街。</p>
從天亮罵到天黑。</p>
天黑就鳴金收兵了。</p>
而李臻也花了一天時間，講完了四個半時辰的九頭桉。</p>
沒半點矯情。</p>
接著，等到晚上時，已經安靜了一天的狐裘大人再次拉住了他的手：</p>
“走吧。”</p>
“……不看了？”</p>
“嗯。明日再來。”</p>
“……萬一晚上陳陵搞個什麽突襲之類的呢？”</p>
“不會的。”</p>
狐裘大人的聲音裏全是平靜至極的自信。</p>
“陳陵隻有八千人，他知道，和杜伏威硬碰硬，他沒有絲毫勝算。所以便依據曆陽城池之險，決議死守，等待人仙到來。今天……看來人仙還沒到。而就算今晚到了，也不會有任何動作。”</p>
“為何？”</p>
“因為他是天下第一的玄冰人仙。若你是天下第一，你會去搞什麽偷襲的伎倆麽？”</p>
“這……自然不會……那按照大人的意思，人仙到來後，陳陵便會主動出擊？”</p>
“對。”</p>
“……為何？”</p>
“因為，他是玄冰人仙。”</p>
“……”</p>
明明兩句話的答桉都是一樣，可李臻還是弄懂了這話的含義。</p>
其實都是相同的。</p>
因為是天下第一。</p>
因為是玄冰人仙。</p>
所以，就算是戰陣之事，亦會堂堂正正的擊潰所有敵人。</p>
不會防禦、不會固守，不會當縮頭烏龜。</p>
更不會突襲、偷襲。</p>
想到這，他忍不住問道：</p>
“這算不算被盛名所累？”</p>
“誰知道呢，走了。”</p>
也不知道狐裘大人如何做的，忽然，李臻眼裏的那些煙霧開始扁擔……渾身上下那股古怪的感覺再次襲來。</p>
他本能的再次閉上了眼睛。</p>
感受著全身那種……像是被野獸的舌頭舔過的感覺從全身一點點的朝著左手蔓延。</p>
可就在那股感覺即將消失時……</p>
忽然，李臻一愣。</p>
他的手心，多了一塊東西。</p>
活的。</p>
黏黏的。</p>
那東西就在他的手心之中，似乎隻需要一甩，就可以甩掉。</p>
它……</p>
留了一點，在李臻這。</p>
然後……把選擇權交給了李臻。</p>
“……”</p>
猶豫了一下，李臻手腕自然一扣，握緊時，那東西已經離開了他的身體，攀附到了道袍的衣袖上麵。</p>
</p>
而狐裘大人似乎也沒發現，等那液體重新化作了那條小蛇藏於袖口後，她說道：</p>
“走吧。”</p>
“是。”</p>
白等了一天的李臻跟她一起下了山坡，在一路的沉默之中回到了驛站。</p>
“大人餓不餓？”</p>
點上了火燭，隨著李臻的話，女子微微搖頭：</p>
“泡壺茶吧。”</p>
李臻其實也不餓。</p>
甚至連渴都不渴。</p>
所以聽到了她的話後，拿著茶具把那所剩不多的太姥雲青又泡了一些後，狐裘大人舉著杯子說道：</p>
“你把那守靜留在於栝，可是有什麽用意？”</p>
“……他喜歡說故事。”</p>
聽到李臻給出的理由，女子愣了愣……</p>
便應了一聲：</p>
“那便留在那吧。”</p>
“……大人。”</p>
“嗯？”</p>
“守靜讓我問你：可是需要他做什麽？”</p>
“他肯？你讓？”</p>
“大人說笑了。”</p>
李臻笑著搖搖頭：</p>
“他想做什麽，便做什麽唄。隻要開心就好~”</p>
“……”</p>
狐裘大人極為意外的看了他一眼……</p>
想了想，忽然搖頭一歎：</p>
“那便讓他想做什麽便做什麽吧。”</p>
“可他現在想幫你……”</p>
“……”</p>
看著她那荒唐的表情，其實李臻也覺得守靜現在是有奶便是娘……</p>
挺下作的。</p>
但架不住……他是真的喜歡壞女人。</p>
“那便讓他回洛陽吧。崔氏，到底隻是崔氏。他們能給你的，永遠不會比你給他們的多。回洛陽，幫我看住楊侗，順帶救救那個肯為你連命帶身子都不要了的紅纓。以及……看住玄素寧！”</p>
“……你先等會！”</p>
李臻愣了愣，像是沒聽清一般：</p>
“大人說……救……救誰？”</p>
“紅纓。”</p>
把杯子裏的茶水一飲而盡，狐裘大人的眼神不知為何，看上去有些玩味：</p>
“還不知道麽？越王楊侗與孫靜禪定親了。孫靜禪已經回到了飛馬城準備嫁妝，而朔方梁師都揮師南下，切斷了西北入中原的商道。而原本還能走隴南的……但隴南忽然多了一個號稱“西秦霸王”的薛舉，以剿匪之名，封鎖了隴南之地。在加上孫華舊部控製的馮翊西南之地……整個南北的通行之路，某種意義上算是斷絕了。“</p>
“孫靜禪安全了？”</p>
“嗯。”</p>
“那紅纓……”</p>
“她留在了洛陽。”</p>
“！</p>
！”</p>
看著李臻那瞪大雙眼的模樣，狐裘大人一聲歎息：</p>
“唉……倒是個有情有義的女子。楊侗其實真正想娶的，是她。沒辦法，誰讓她貼心呢。把咱們的東宮之君照顧的舒服到了骨頭裏。可奈何，她在東宮再怎麽受寵，地位尊貴，終究，隻是飛馬城少宗主的侍女。楊侗想要她，於禮不合，名不正、言不順。所以，如果沒有道路的封鎖，那她會和孫靜禪一起進門。也因為有她，孫靜禪才能帶著飛馬城之人安全出走洛陽。還帶著墨家之人一起走的。”</p>
“那她……”</p>
“放心，暫時相安無事。從一開始，紅纓便告訴了楊侗，想得到自己，就必須要娶孫靜禪……但是，道士，時間是不等人的。楊侗，也絕對不是什麽傻子。有些東西，早晚是要被戳穿的……到時你打算怎麽做？”</p>
“……”</p>
在狐裘大人忽然變成了似笑非笑的目光中，道人眉頭皺著沉默了大概十息的時間……</p>
忽然眼神變得極為認真，看著狐裘大人反問了一句：</p>
“大人可知，守靜的脾氣就像是一個小孩子。他……很孩子氣的。”</p>
“哦？是麽？”</p>
女子嘴角的笑意愈發濃烈：</p>
“所以你要如何？”</p>
“不是我如何……是守靜。”</p>
李臻忽然歎息了一聲：</p>
“他已經打算在洛陽引一池龍火了……”</p>
“……”</p>
狐裘大人笑意一僵。</p>
片刻，她無奈的搖了搖頭：</p>
“你這個狡猾又貪心的道士。”</p>
“……嘿嘿。”</p>
聽到這話，李臻心裏算是鬆了一口氣。</p>
紅纓……</p>
你欠貧道的可該怎麽還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