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關坐的那個地方,是門裏後右側的一個會客平台,那個平台距入門的樓廊有一個台階高,這是姚歡在裝修時特意打造一個進門隨便一坐的地方。


    正經的會客場所,是入門後往裏走,另一側的窗下。那裏,有地毯,高檔真皮沙發,電視背景牆,巨屏超薄電視,等等一應俱全。


    平常,姚歡是不允許老關到裏邊去的,老關隻能在門側的那個小平台上——那裏有沙發、電視等等。


    有一次她回來看到老關坐在裏邊看那個大電視,她大光其火,把自己的手包甩過去打老關,把老關打得抱頭鼠竄,趕緊跑回到門側的那個小平台上去了。從此。老關再也不敢涉足裏邊那個大會客廳了。


    老關的臥室在這小平台的裏邊,開開門就是小平台。


    老關的生活軌跡基本是這樣的:早上起來,在他臥室裏洗漱。洗漱完,走出他的臥室,就是小平台,或者,在那裏看一會電視,或者不看電視,走下平台,左轉走出大門,去幹他的事。他有什麽事?沒什麽事。這走那逛的,找他那些市府辦退下來司機閑聊。人家有的退下來幹些事,他有時也幫人張羅張羅,到了中午或是晚上,就他請別人或別人請他的,吃喝一頓,然後醉醺醺回家睡覺。一般,他進屋走上小平台,坐在那裏的沙發上稀裏糊塗地看一會電視,就睡過去了。或者幹脆電視也不打開,就睡在沙發上了,啥時候睡了一覺醒了之後,才推開門,進了他的屋,第二次睡。


    這回一覺睡到天亮,醒來之後,洗漱,完了之後,推開他的房門走出來,往左拐——又開始周而複始的一天。


    所以,老關堆縮在沙發上,是一種常態。但是再常態,也不能昨天晚上和今天晚上始終保持一個姿勢——別人看不出:象幹紅和嚴梅,今天早上下樓,走的是暗道,也能看到老關,卻察覺不出他的姿勢有沒有變化;而姚歡就不同了。她太熟悉老關這個姿勢了,哪怕有小小變化,她一走一過,掃一眼,也能分辨出。


    十九年前,市府的小車司機老關,以“護花使者”的身份搬進了這幢樓,他就開始形成現今的姿勢。十九年啊,姚歡太熟悉了!


    姚歡以樓梯為軸,雙手摟著,由樓梯的台階旋到小平台上,擺正身子。她小心翼翼地向前蹭了一點,又站住了,探著頭看著老關。好一會兒,她仗著膽子說:“老關,你,你別嚇我呀……”


    老關沒一點兒反應。


    姚歡的頭“嗡”的一聲,漲得老大!頭皮和手指尖兒簌簌地發麻!姚歡無力支撐自己了,她一下子癱坐在平台上。她手包裏的手機,撞在地板上,發出沉悶的撞擊聲。她慌忙翻出了手機,翻找趙寶偉的手機號。馬上就找到了,因為第一個就是趙寶偉,隻不過她在手上記錄的不是趙寶偉的全名,而是“寶兒”。


    找到“寶兒”之後,她就打過去。但,電話還是長久的蜂音。今天上午開“慶祝”會前,就給他打過電話,他沒接。現在給他打,他還是不接。姚歡心裏急:寶兒啊寶兒,你到是接電話呀!


    還是無人接。最後電話裏傳來了自我掛機的忙音了,姚歡才關了手機。


    姚歡認為老關死了,才給趙寶偉打電話。


    他死了我怎麽辦呀?


    是他裝死嚇唬我吧?他總是滿臉是血的那麽萎縮在那裏,十九年來,不是這一次了。有一年夏天他滿臉是血倚在那裏,姚歡湊近他,扒拉著他叫他,被他一下子摟了過去……過後問他為什麽搞這惡作劇,他說隻是想知道她在不在意他,還有,他想抱抱她。那次,她掄臂就給了他一個嘴巴,有幾個月沒和他說一句話。


    這次也是他搞惡作劇吧?


    姚歡又衝老關喊道:“死老關!這次你嚇唬我,我和你沒個完!讓,讓你從我家裏滾出去!讓,讓你再也見不到我!”


    老關還是一動不動。平素,他最怕這兩句話,姚歡一說這兩句話,他渾身都能發抖,而現在,他仍是一動不動。姚歡仗著膽湊過去,伸出手,用手指尖兒夾住他的一隻袖子,扯了他一下,他軟皮塌地垂下了手,沒有一絲生命的跡象。


    姚歡驚叫一聲,跌坐平台上,她翻轉身,手腳並用爬下了平台,站起來,撲向大門,擰開門鎖,撲了出去。腳沒能站穩,跌倒在大門外邊。姚歡趕緊爬起來,繞過大石堆,衝向她的車。她去拉車門,才想到,在剛才的慌亂中,把她的手包遺落在小平台上,車的鑰匙,大門的鑰匙,手機等等一切,都在手包裏!而她在剛才的慌亂中,把門帶上了,也就是說她把自己反鎖在外邊!


    姚歡不知如何是好了,怎麽辦?情急之中,她扯著脖子喊道:“來人呐!救命啊!”


    她的聲音很尖刺,把自己都嚇了一跳。


    皇冠小區別墅區的開發商,以他開發的別墅區對人誇讚說:“什麽叫別墅?象他們那樣,一戶緊挨著一戶,這戶放個屁那戶都能聽到,那叫什麽別墅?看咱這個,絕對有屬於自己私密空間,獨處性絕對強!”——是的,海衛市講更具別墅特性的別墅區,非皇冠小區別墅區莫屬,別墅與別墅之間的距離,絕對符合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規定的標準。正是它的私密性,趙寶偉和姚歡才選擇了這裏,建起了他們的“愛巢”。他們沒想過有呼救無人應的這一天。


    姚歡想跑到西邊鄰居那裏呼救,身子都開始移動了,又一想,不妥!到那裏怎麽說?說我家老關死了?怎麽死的?讓我用冷水瓶一下子打死的?


    對,就是那麽一下子!不然他不至於死了。找晚上和他喝酒的人,人家會證實老關其實沒怎麽喝醉,是他自己開車回來的。能開車回來怎麽就一下子死了?


    那個冷水瓶上沒準都有血跡。誰用冷水瓶打了老關一下子?那還用說?


    賴到幹紅或嚴梅頭上?那肯定不行,她們倆始終在一起,互相可證明沒有作案時間。“寶兒”有一段時間管政法,整天和她說案例。犯罪有幾大要素,一是犯罪動機;二是作案時間;三是什麽了?反正不能是她們倆。那是誰?我?我不是故意的。他要對我耍**,我就……


    (成語“色厲內荏”形容姚歡,真是恰如其分。到這個份兒上,我都動了惻隱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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