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紅進了屋,抖抖肩,說:“你們這氣兒給的不足啊。冷冰冰的,有十五度啊?”


    姚歡緊忙說:“哪有十五度?我說讓老關找熱電公司去呢。”


    幹紅說:“姐夫呢?”


    姚歡從來沒指著老關說“你姐夫”,卻讓幹紅管趙寶偉叫“姐夫”,幹紅就是不叫。姚歡知道幹紅說的“姐夫”,是指老關。就有點兒慌,說:“他,啊,他給你買飯去了。”


    幹紅說:“他沒開車,上哪兒買去了?這附近有商店?”


    姚歡說:“有有,出了小區大門,往左拐,不遠就是超市。”


    幹紅說:“你們小區還有個大門?”


    幹紅意思是:我進出你們這個小區不知多少次了,怎麽沒看到有超市?


    姚歡說:“是,我們小區有個南大門、北大門,超市在南大門。”


    幹紅恰恰進出的是北大門。


    幹紅邊說著話,邊踱進了大廳,往裏看看,見裏邊的會客區間的茶幾上有一瓶紅酒,兩隻酒杯,心想,這意思是讓我坐到那裏唄?


    但,幹紅來她家也好多次了,姚歡從來沒把幹紅往那個區間讓過,幹紅就有些踟躕。姚歡趕忙把幹紅往裏讓,幹紅就往那裏走去。


    到了那個區間,幹紅就揀邊上的沙發坐下了,姚歡往裏讓她,幹紅說:“坐這兒就行啊。”


    姚歡一看讓不動幹紅,就任其坐著,她在心裏比量一下:她走到幹紅旁邊,趁著幹紅喝酒或者扭頭看別的地方,她掄起冷水瓶向她的頭砸去!


    幹紅坐下之後拿起冷水瓶,往酒杯裏倒了一杯水,一仰脖喝了進去。說:“開電動車就是趕不上開汽車,在外邊讓風刺的口幹舌燥的。”


    姚歡說:“喝冷水行?”


    幹紅說:“我就喝冷水。無冬曆夏一色的冷水。”


    姚歡說:“還是年輕,身體好。象我哪敢?”


    說著,姚歡拿起酒瓶,往兩隻酒杯裏斟了大半杯酒,說:“來來來,宏達傳媒公司的老總和副總碰一杯,慶祝我們搶到一個聚寶盆!”


    幹紅很猶豫:喝吧,自己空肚子,還這麽些酒,喝了非難受不可。姚歡家的酒杯很大,幹紅想,倒上水,可以當魚缸用,在裏邊養兩條小金魚沒問題。


    姚歡這個理由提(提議)個酒,要是回絕了,那就不懂事了。酒桌上常說的一句狠話,說:就是‘敵敵畏’(一種農藥),也把它喝了!


    想到這裏,幹紅拿起酒杯,站了起來,說:“好,幹杯!”


    姚歡一隻手壓著幹紅的肩說:“坐坐坐,站著喝酒不算數。”


    ——海衛的酒桌上,有這一說。酒桌上敬個酒,說出那個意思,受敬者就往下壓壓手,說出這句話。然後大家都坐下,四平八穩地喝酒,省著呼呼啦啦地站起一大幫,碰桌子撞椅子的,顯得不雅致。當然,這是指很熟的人在一起喝酒,生的,尤其那種敬而遠之的人,還是要站起來敬酒的。


    幹紅往下坐,對姚歡說:“三姐,你也坐。”


    姚歡就向裏擠了擠幹紅,和幹紅擠在一個沙發上。姚歡的麵前,就是那凶器——冷水瓶。


    姚歡就是要這個位置呢!


    二人坐下後,姚歡把杯子伸向幹紅,說:“碰一杯吧。這叫做‘酒杯一響,黃金萬兩’!”


    幹紅應和著,說:“黃金萬兩!”


    幹紅舉杯仰頭喝酒時,姚歡就有心抓起冷水瓶,向幹紅頭部砸去。但看到幹紅喝著酒,乜斜著眼睛,透過酒杯酒漿,看著自己,就沒敢動手,也是舉起杯,一飲而盡。


    幹紅這杯酒下肚,立刻就感到從嗓子眼到胃裏,一溜灼熱,然後,那熱流又往上供,直拱到前額,前額就開始發漲。


    幹紅舉著空酒杯對姚歡說:“這是啥呀?”


    姚歡說:“紅酒。咋地啦?”


    幹紅說:“咋這麽衝!”


    姚歡說:“衝嗎?外國紅酒,就這路的。哪像咱的,甜不甜酸不酸的,喝一口象喝一口泔水似的,一點兒勁兒也沒有。”


    幹紅說:“這勁兒也忒大了點兒,頂的我頭直嗡嗡。”


    姚歡說:“是嗎?有那麽大的勁兒嗎?我怎麽一點兒沒覺得。”


    姚歡當然不覺得。中午她吃飯了,而且幹紅沒來之前,喝了那麽多,有墊底兒的了;而幹紅正相反。空肚子喝酒,就把這酒的度數誇大好幾倍。


    姚歡又執甁斟酒,幹紅本能地想阻,又沒說出來。幹紅自從端起酒杯起,就沒拒過酒,也五六年光景了;也不逼(發“bin”音)別人酒——這成了幹紅風格。


    姚歡又斟了先前一樣多,幹紅忍不住伸手去擋。


    姚歡收手了。幹紅不去擋,姚歡也收手了。她本該就收手了。


    姚歡往自己杯裏倒酒,也倒那麽多。


    幹紅心想,這老婆今天是咋地啦?酒興大開啊!


    姚歡斟完酒,手掌在酒杯口搓揉著,身子扭向幹紅,說:“在海衛市,咱們的競爭對手,有兩家:一是十月廣告,一是元岐廣告。後者,被我們吃掉了。隻剩下一個十月廣告了。哎,你多長時間沒見到甘總了?聽說你們認了幹親?”


    幹紅說:“你聽誰說的我們認了幹親?”


    幹紅記得沒對她說過這事兒。


    姚歡想了想,說:“誰?好象莊澤梁說過那麽一嘴。對,是他說的,你們拜把子的那天宴席他說他參加了。”


    幹紅一笑,說:“是,那天在北方大酒店。甘總他姑和莊科長一個單位,提到我認識他,就把他叫來了。幹親,就那麽回事——我是公是公私是私,三姐你放心,我絕不能身在曹營心在漢,幹那吃裏扒外的事兒。我和甘總自那次認完親之後,都沒怎麽見麵。”


    幹紅這時肯定說謊了。她不說謊不行:眼看著姚歡疑心重重的,自己還說和甘紅來往密切,自己不是找病嗎?咋地都不能咋地,頂多不在她這兒幹了唄,可是,何苦來的呢?


    姚歡說:“別地呀,常去呀。你不‘身在曹營心在漢’,不能身在漢營心在曹嗎?不‘吃裏扒外’,不能吃外扒裏?”


    幹紅聽出姚歡這話有譏刺味兒,臉,忽的漲紅了,沒好氣地說:“三姐,你把我當成什麽人了?商業間諜?”


    姚歡心想:你尋思你是個好人啊?!你不是間諜誰是間諜?!


    姚歡的手就向麵前的冷水瓶伸去。


    (嬙子說:“完了完了完了,姚歡這老婆要下死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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