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場雨的洗滌,峴港傍晚的空氣變得清新。


    他們從店裏出來,李嘉睿忽然問她要來她一直挎在脖子上得白色微單,並指著道路中間的位置,讓她站過去。


    常安茫然未動,他便笑著讓她不要害羞,解釋說:“這裏沒有鏡子,我想讓你看看自己穿奧黛的樣子。”


    當她站在一片紅彤彤的火燒雲前,他才端相機至領口下邊的位置,然後低頭望著取景器,摁下了快門。


    “好了。”他把相機交給他,幫她拉開副駕外的車門。


    常安坐上去,看照片時表情卻不是很好。


    李嘉睿眉毛微挑,笑問她:“我照的不好看嗎?”


    “也不是。”她嘴角浮出縷笑,把屏幕湊到他眼前,指著說:“你看你是背光照的,別說衣服了,我的臉都是黑色的。”


    “好吧。”李嘉睿頗無奈地攤了下手,向她坦言自己不太會使用相機,又說:“獵人以弓射鳥,也有等待時機的時刻。看來照相也是差不多的道理。”


    她先是被他這個深沉的比喻說得一愣,隨即咯咯低聲笑起來,“我還以為所有男同胞對電子產品都會很擅長。”


    “可能我是異類。”他揚了揚嘴角,踩深了油門。


    .


    車停在常安住的賓館門口時,她沒有馬上下車,“要不要留個聯係方式?”


    李嘉睿拉上手刹,輕輕嗯了聲,“不過不必是現在。”


    “不方便?”


    “我來峴港辦事,現在雖然已經辦完了。但也有些累,不想再開回去。”開門跳下車,為她打開車門,“我們各自回房間休息一下,兩個小時候後,在餐廳一起吃飯怎麽樣?”


    “你本來是住在這裏的?”她雖然吃驚,但總不好讓他一直站在門外等,趕緊跟著下了車。


    沒有直接回答,他淡淡說:“我們很有緣分。”


    回想她來越南前後的點滴細節,冥冥中似乎有跡可循。但馬上也就在心裏搖頭否定了。因為她實在尋不出他刻意安排下這一切的理由。


    .


    晚餐前,常安提前到了餐廳門口,等待了一小會兒,瞥見餐廳內掛鍾顯示6:42時,回過頭,李嘉睿就出現在了視野裏。異常的準時。


    餐廳人滿為患,他們便坐到了外邊的塑料椅上吃飯。


    期間,不知名的花香被小風一陣陣送來,混同著飯香,撲到鼻間。常安難得好食欲,用勺子歡快尋找炒飯裏的蔬菜丁,吃的很快。


    李嘉睿看到她挑食,把已用叉子攪起的意麵放下,饒有興趣地問:“特別喜歡吃蔬菜?”


    “不很喜歡。以前甚至還有點討厭。”她細細咀嚼掉三五顆蔬菜碎丁,繼續說:“不過知道它們很有營養,吃不下主食的時候,還是會把菜盡量撿了吃。慢慢習慣了,也就覺得味道其實並不討厭。”


    “那其實討厭什麽味道?”他看著她問。


    “豬肉。”


    “豬肉?”他笑著點點頭,“好,記住了。”


    “……”常安手中勺子頓住,好半天,才有些好笑的向他強調,“李嘉睿,我們至多不過再共進一頓早餐而已。”


    她知道他明早就要離開,而她也打算去峴港附近的城市遊覽。


    “怎麽這話聽著,你好像很想趕我走?”李嘉睿口氣不滿,眼角眉梢含著促狹。


    常安淡笑了下,很平靜地說:“聚散有時。”這個道理她曾多次以極為殘酷的方式體會。漸漸明白,如果開始就不曾強求,後來也就不太容易失望。


    李嘉睿沒再糾結下去,而是接著上個感興趣的話題問她:“說說看,明明不很喜歡,卻一定逼自己吃的理由是什麽?”


    無意識得用勺子搗平磁盤裏的飯食,常安隔了很久才說:“說起來,也就是我和你被壞人綁架那一年的下半年,你轉學離開,我身邊也接連發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她低頭看著盤裏米粒,淡淡地說:“然後我的食欲,開始變得有些不如意。但後來有人告訴我,不能不按時吃飯,而且要多吃有營養的東西。”


    “所以你就先把蔬菜挑出來,剩下的量力而為?”李嘉睿連連苦笑,“常安小可憐,你究竟遇到了什麽?怎麽連飯都不會吃了?”


    她沒有回答。


    “如果不方便你可以不說。”他收起適才的嬉笑模樣,口氣依然隨和,“不過如果你願意告訴我,我可以告訴你另外一件事作為交換。”


    “你說的事情……是關於哪方麵的?”她徹底把勺子放下,抬頭看著他。


    “事情有些複雜,具體屬於哪方麵說不好。”李嘉睿眼裏光線忽明忽暗,“不過常安,這件事和你有關。”


    和她還有關係?


    常安怔了怔。


    其實,她心裏也很清楚,自己其實並非不願告訴他。他對她而言,是很特別的人。今日一別,以後再難相見。將心事說給他聽,就像把秘密塵封入罐後投入大海。


    她沒再猶豫,把父母離婚,父親經商不慎被誣陷入獄的事情一一講給他聽,口氣還算得上平靜。


    但接過他遞過來的水杯,喝了一口,再開口時,情緒開始漸漸出離控製,“我在北方上學時,曾得到我外公一位摯交的照顧。他們一家人對我都很好,尤其是這家的小兒子。”


    “就是那個告訴你要吃有營養的東西的人?”他尾音語調略有變化。


    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常安自然沒有注意到,僅是點頭承認,“他叫衛知何,是名軍人。我們後來走到了一起。”她頓了一下,眼中光芒更加暗下去,“但兩年前我大學畢業時,我們定下婚期,他卻突然出了事情……那是一次搶險救災任務。他死了。”


    他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常安搖搖頭,表示自己沒事,“而在接觸我以前,衛知何曾有過一段不愉快的婚姻。同前妻生下的孩子,名叫衛斐。在世時,一直是他自己在撫養孩子。因為衛斐母親的原因,那個孩子在衛家並不討喜。所以他過世以後,我主動提出撫養衛斐,衛家人是同意了的……”


    她孤身來到越南,眉眼間帶著惆悵,看起來卻又了無牽掛。故說到這裏,他也就猜到那個孩子,後來應是出了意外。


    “不過,有一段時間,我工作很忙。不得不將孩子暫時送回衛家照顧。一次衛家保姆去幼兒園接衛斐時,他卻哭著鬧著要見我,不肯跟跟保姆回家,結果保姆沒看牢……遇到了車禍。”


    常安沒有太多經驗,也並不擅長照顧小孩子,但在那近一年的時間裏,她盡己所能做到最好。但上天對衛斐還是這麽不公。在她看來,也是自己的間接失職,造成了那場意外。


    極度愧疚下,常安在好友王靖生的建議下,一度離開自己喜歡的工作。


    去了很多地方後,心情得到改觀。但午夜夢回時,彌留的愧意往往還是會從心底鑽出來,像瘋狂生長的藤蔓般糾纏著她不放。


    李嘉睿始終安靜聆聽,沒有勸說或發表自己的看法,隻是在最後,她撲在他懷裏時,摟緊了她。


    常安已經記不太清楚自己多久沒哭過。而泛濫情緒一經宣泄,她就徹底忘記了李嘉睿事先承諾過要告訴她的事。


    .


    第二天一大早,常安被房間電話機的鈴聲吵醒。她迷迷糊糊仰靠在床背上,拿起聽筒。


    “hi,吵醒你了?”李嘉睿在電話裏的聲音比親耳聽到的沙啞一點,懶洋洋的語調裏有笑意,“不過我隻是想問你,願不願意跟我走?”


    這樣簡單的一句話,卻讓她迷蒙的思緒一下子清醒。


    常安一時間說不出話來,隻感到自己偎在話筒旁的嘴唇裏呼出熱氣,又折返到自己的發鬢處。挨著聽筒的右邊耳垂很快變熱了。


    “別緊張。沒有別的意思。”盡管看不到表情,聽不見聲音,但聰明如他,卻好像能夠洞悉到她在彼端的情緒,“既然你還要在越南停留幾天,那作為半個當地人,不如由我陪著你四處逛逛。”


    常安不爭氣地捂住心口,連自己都為自己現在感到的愉悅感吃驚,好一會兒定住神,她小心翼翼地問:“你,沒有事情要忙?”


    “剛巧這幾天沒事。”李嘉睿有些忍俊不禁,“不要猶豫,常安。像我這樣的免費向導,可遇不可求。”


    .


    因事前同酒店承諾過,走之前要交出一份中英文雙語的體驗報告初稿。但現在她要提前離開,所以在checkout之前,常安打算先去同酒店的負責人見麵交涉。


    鑒於自己的行為已構成違約,所以她做好了分文不取的打算,卻沒料到事情竟然峰回路轉。酒店的負責人同李嘉睿竟是舊識。她不僅沒有遭到刁難,反而還被莫名其妙贈送了一些新鮮的水果。


    常安過意不去,堅持要把護照壓在這裏,等到離開峴港時,再用文稿換取,可對方執意不收。她沒辦法,向負責人再次確認了其郵箱的地址後,才施施然跟隨李嘉睿離開。


    .


    汽車開出賓館正門。


    李嘉睿:“想不到你這麽講信譽。”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常安說著,將停留在窗外的視線轉向他,“李嘉睿,我們現在去哪?”


    “從這裏去會安大約30多公裏,隻有一座華僑留下的古城,平淡無奇,風評也不算好。而從峴港去順化,路程約是去會安的兩倍,卻被評為此生必去的50地之一。”他頓了頓,說,“不管你想去哪裏,我都會陪你。”


    常安已經適應這部老爺車運行時的噪音,短暫思索了幾秒,很快便口氣平緩地問,“那你現在住在……?”


    “會安。”李嘉睿笑了下,已料到她接下來的決定。


    “好,那我們就去會安。”她也同樣回以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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