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羽元君看到阮琉蘅時並不驚訝,甚至還帶著些悵然的感覺對夏承玄道:“有師父帶再好不過,如果不是冰靈根實在稀少,我所知也僅有你是,也不會讓你以築基修為奔赴險境,但此行不容有失,關係到太和乃至人間千萬年基業。”


    夏承玄心頭一凜,立刻道:“弟子自當盡力。”


    但誰都知道,凶險到連大乘期老祖都束手無措的程度,行差一步,或許就是個身死道消。


    季羽元君道:“至於玄武樓判定的百年禁閉……待你們功成後,再補滿。”


    夏承玄淩亂了,太和還真是一點私情都不徇。


    季羽元君繼續道:“非是本座危言聳聽,太和初開劍陣需四位大乘期修士聯手發動,如今長寧和滄海都是最有望突破到大乘期的修士,所以長寧,不能出事。”


    這短短幾句,實則信息量巨大,在場幾個人都能聽出,季羽老祖短期內似乎修為依舊無法突破渡劫期。


    畢竟渡劫之後,幾近一步登天,修真界數萬年,能飛升的人不過是鳳毛麟角。


    看弟子們都默然,季羽元君倒是爽朗一笑,他何等目力,隻一眼便看到了夏承玄掛在脖子上的礪劍石,心裏一歎,隨手從旁邊楓樹上折下一根樹枝,輕輕用手撫過,然後交給夏承玄。


    “這上麵有本座之劍意,可保你們一路。”他再一揮手,長虹穿透天空,露出裏麵黑暗的空間亂流,“具體事宜,到時聽真寶吩咐即可,他自會保你們性命無憂。你們二人進空間裂隙後,循著劍光走。”


    阮琉蘅行過一禮,便帶著夏承玄進了季羽元君破出的空間裂隙。


    當師徒二人走後,季羽元君輕輕撫上自己的眉心,他像是喃喃自語,又像是對身邊的阿遼說:“那孩子跟我當年一樣啊,那一片癡心,甚至連礪劍石也同樣收了起來,可惜紫蘅也是個冷清的性子。我看到他們在一起,就好像……看到當年我與她……”


    阿遼斟酌了下,才問道:“其實阿娘早已入了輪回道,那為何……師祖不去接她回來,也好……”


    季羽元君就在這楓樹下坐了下來,他臉上逐漸又恢複了正常神采,一揮袖,便有錚錚古琴曲響起,似乎還傳來女兒家咯咯的笑聲,賣貨郎的叫賣聲,市井婦人的潑罵聲。


    他才道:“我當年也不曾勉強過她,如今也一樣,讓她過自己想過的生活吧。”


    原來伊人已不在。


    阿遼緩緩躬身退下,他的爹娘都隕落在函古紀,作為遺孤被季羽元君養大,從小他便知道自己的阿娘是季羽元君的師父莫零元君,季羽元君愛慕她多年,卻一直沒有被莫零元君接受。


    很難想象如今有情聖之稱的季羽元君,當年也有求一人而不可得的情傷。


    直到後來,阿娘遇到了阿爹,兩人於患難中一見鍾情,結為雙修道侶。在與函古紀魔尊千機一戰時,阿娘隕落,阿爹也隨著自爆殉情,隻留下繈褓中的他,被季羽元君帶回太和。


    阿遼對爹娘的感情並不深,甚至連他們的樣貌也是在季羽元君的回憶中才完善鮮活起來,他對季羽元君卻是如師如父般敬愛著,對於莫零元君曾經的決定,他不置可否,但當他察覺到到季羽元君每每看到阮琉蘅與夏承玄這一對師徒都會傷感時,他突然覺得自己找到了孝敬季羽老祖的方向。


    要不要去撮合那一對師徒?如果老祖看到他們能美滿地在一起,也會高興點吧?


    ※※※※※※※※※※※※


    這是阮琉蘅第一次進入空間裂隙,隻覺得身在虛空之中,除了猛烈的罡風,其他一切都是靜止的,漫長的恒定很容易讓人產生一種絕望,如果是凡人之心,恐怕一進去就會崩潰。


    然而這並不是最恐怖的,身體周圍可以感覺到有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像是一直隱藏的暗處的凶獸,擇機噬人,帶著衝天的煞氣。


    然而那些煞氣在遇到夏承玄手中的楓樹枝後,便退縮而去。


    無法將獵物拖入深淵的不甘心吼叫聲,在空曠的空間裂隙中此起彼伏。


    阮琉蘅和夏承玄都是意誌堅定之輩,但是此時也有一些驚疑。


    這時空裂隙中究竟存在什麽?


    除了可以抵禦煞氣的楓樹枝,他們眼前還有一道明亮的劍光,她與夏承玄一同禦劍,循著那劍光而去,那光明愈發明亮,當他們幾乎融入進劍光中,便聽得旁邊傳來轟鳴聲,一道柔和的靈力接住了兩人。


    當兩人落地,才看到眼前景象。


    綿延起伏的丘陵之上,生著看不到盡頭的火樹銀花,大地一片炙熱,粘稠的岩漿靜止不動。天空則如晚霞一般,一層層的暖色,直到天盡頭,是濃重的血色。


    然而詭異的是,在這樣烈焰燃燒的地方,卻淅淅瀝瀝地下著金色的雨。


    天空上遊動著色彩斑斕的巨大金魚,體積較大的魚追逐著小魚,吞吃之後,身體不斷膨脹,直到像煙花一樣爆炸,再分成無數條小魚,有的繼續追逐吞食同類,有的長出美人的臉孔和柔嫩的上身,再投入地麵的火中自盡,有的不停向遠處遊動,很快便不知去向。


    天上的魚不停變幻著顏色,地上是燃燒著火焰的熔岩沼澤,但詭異的是,阮琉蘅並未感覺到炎熱之意,甚至此處的溫度比外界還要低上許多。


    難道這就是無常小鏡?這天下混沌之處,它的詭異,它的無常,令阮琉蘅這樣的修士也歎為觀止。


    最高的一處丘陵上,火紅的樹密密麻麻地燃燒著,被炙烤得有些變形的空氣後方,佇立著一座幾丈高的石像,石像是一個年輕男人,可以看出昳麗的容貌,但雙眼卻被一塊布遮住,他仰望向天,雙手垂下微張,仿佛將要禦風而起,栩栩如生。


    然而阮琉蘅的臉色立刻變了,她已辨認出,那石像竟然是長寧神君!


    而長寧神君化作的石像附近,真寶元君手持一劍,護在他身前,腳下是一片水澤之陣法,但已經被炎火逼得隻剩方圓半裏。


    看到他們過來,真寶元君神色不變,他並未開口,但兩人的神識裏卻傳來他的神識傳音:“勿要禦劍,此處有飛行禁製。閉上眼睛,隨著本座的神識一步步走過來,否則會入另一個鏡世界!”


    阮琉蘅閉上眼睛,識海中立刻閃出一道熒光之路,但那路並不是固定的,而是不停變化,仿佛在躲避著什麽。


    她小心地踏出一步,當麵前道路穩定時,再落下第二步。


    識海裏真寶元君又道:“時間已經很緊迫,長寧的分神已有崩塌的風險,本座現在便向你們二人說明情況。”


    ※※※※※※※※※※※※


    無常小鏡是一處人跡罕至之地,與羅刹海的飄忽不定不同,它的所在地非常穩定,卻因為過於凶險被修士們視為洪水猛獸。


    機緣固然好,但命更重要。


    古往今來,敢於入無常小鏡的修士,無不是有大神通的大乘期以上修為的修士,當真寶元君得知無常小鏡可以重塑肉身時,他並不想將這個消息告訴長寧。


    長寧是他的師弟,他比誰都知道長寧的身體狀況,如今能夠撐下去,已是長寧的意誌足夠堅強,肺腑的疼痛折磨日日夜夜,長寧從不說,但不代表別人不知道。


    這樣的長寧,再不負曾經聲震全界的“君子長寧”的巔峰及顯赫,而且……也意味著晉階無望。


    長寧曾經是上一代太和執掌人最為看好的弟子之一,如果不是因為受傷,長寧甚至有可能在他之前晉階大乘期。


    他終歸還是將消息告訴了長寧。


    “師兄,長寧願意一試。”


    成了,太和將再多出一位大乘修士,敗了,人間再無長寧。


    為了進入無常小鏡,他們做了漫長的準備,不但要搜集可以抵禦鏡世界的材料和法器,還有重塑肉身的各類材料。


    然而無常小鏡的凶險還是出乎他們的意料。


    無常小鏡分鏡內和鏡外兩處世界,先進入的是相對比較穩定的鏡外世界,但要重塑肉身,卻需要進入鏡內世界。


    進入鏡內世界並不難,難的是如何進去之後再出來,那麽就真寶元君就必須守在鏡外世界,長寧神君留下分神,本體去鏡內世界重塑。


    肉身重塑很順利,鏡內世界的業火熔爐將長寧神君的內傷治好,但業火卻無法擺脫,甚至已經燒入長寧神君的元神,他留在鏡外世界的分神也開始龜裂。


    現在長寧想出鏡內世界,便隻有一條路可以走,那就是在鏡內世界強行晉階,但晉階時卻不能有業火幹擾,否則將有走火入魔之險。


    因此才需要夏承玄的雪山冰種和玄冰封火的神通,幫助長寧神君晉階。


    但他的修為實在太低,所以需要一位身懷異種火靈根的修士陪同他一起進入。阮琉蘅閉關時,季羽元君選定了體內也有異火的阿遼,但阮琉蘅此次出關,正好解了燃眉之急。


    如果是天下火種排名第八的紫微真火的話,勝算會再多一成。


    ……


    阮琉蘅聽完後,向真寶元君問道:“鏡內世界究竟是什麽樣?”


    然而真寶元君卻幹淨利落地給了她三個字:“不知道。”


    鏡內世界的成分與鏡外世界相同,然而構成卻完全不同,也就是說,在鏡內世界中,什麽情況都有可能遇到,而長寧神君所在的業火熔爐,則是在鏡內世界的核心之處。


    至於如何到核心之處,目前修真界所能找到的資料記載更是五花八門:


    有說睡了一覺,醒來便到了業火熔爐,他用手輕輕一碰,便被熔了進去,被業火燒了不知多少年,付出了一隻手臂的代價,才從業火熔爐逃了出來。


    有說進去便是凡間世界,他在裏麵娶妻生子,當幼兒滿月時,整個世界爆發瘟疫,死到剩他最後一人時,業火熔爐便出現在他身後。


    有說裏麵根本就是修羅地獄,裏麵有固有規則,當你把所有人都殺光時,天地會變成熔爐,將所有一切焚燒殆盡!


    甚至有說業火熔爐根本不是爐子,而是一位渾身火焰的美人,她輕輕一吻,便會讓你業火纏身,永不超生。


    ……


    若是你的話,敢進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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