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畫的空間禁製崩塌後,隱隱的血腥氣和不正常的靈力波動引來的兩個負責巡查的弟子,一人為主峰弟子,另一人則是北極峰弟子,皆是金丹期的修為。


    兩個人匆匆趕到,看到涼亭上的這一幕,麵上也是震驚。


    站在小亭一角的金丹期修士身形高大剛猛,一身血染的太和戰袍,而他的劍尖上,竟穿胸掛著一個女修!


    血滴滴答答地落下,他表情漠視。


    在太和,打架鬥毆實屬平常,但絕對不會下殺手,如此同門相殘的一幕,兩個年輕的金丹期弟子也是第一次見。


    主峰的弟子大喝一聲“棄劍”,之後怕夏承玄再行凶,兩人立刻聯手放出一道禁製。


    那是給巡查弟子製式裝備之一的“畫地為牢”,可以囚禁元嬰期級別的劍修。


    然而夏承玄卻隻看了他們一眼,便一手扶著林畫,另一手將雪阿劍從林畫身上輕輕抽了出來,再將遺體抱了起來。


    他知道修真界的師長,都會為親傳弟子點一盞本命元神燈,此刻,他的審判,也許就要到了。


    夏承玄很平靜,他將所有情緒都隱藏起來,因為從今天起,他將麵臨一場最嚴苛的戰鬥,因為連人間正道之大成的太和都已經不再安全,那麽還有誰能來保障他與阮琉蘅的安全?而此次林畫的犧牲,更是意味著那一直隱在幕後的黑手,終於按耐不住,開始張開爪牙。


    連滄海元君的弟子都可以成為棋子,更深層的內幕,幾乎讓人不敢去想象。


    他看到滄海元君瞬間出現在小亭之上,那雙碧藍的眼睛幾乎要燒出火焰來,他劈手破開“畫地為牢”,淩空一抓,林畫的遺體便飛到他手中。


    滄海神君先是撫過她脖頸的動脈,之後以手指點她眉心。


    全無生息!


    他再將手放在林畫丹田處,碧藍色的靈力源源不斷注入林畫體內,試圖喚起她的生機。


    然而靈力卻如泥牛入海。


    滄海元君的手有些發抖,他握住林畫的一隻手,喚道:“畫兒,好孩子,醒過來。”


    林畫卻再也不會回答他,也不會插科打諢的逗他開心,不會與他頂嘴,不會嫌他嘮叨,不會……


    天空細細密密地下起雨來。


    太和滄海畢生收徒五人,“天演之變”中,已經折殞了一個,如今又去了一個,他竟瞬間有些蒼老了起來,一雙碧藍色的眸子幽幽看著夏承玄,隱隱凝聚著風暴。


    雨水中卷起水浪,以兩人為中心,不過一丈之地,其中卻仿佛有海浪怒鳴,天地回響!


    “夏承玄!你大逆不道!竟敢殘殺同門前輩!”滄海元君厲聲質問道。


    夏承玄在這雨中慢慢跪了下去。


    “請師祖息怒,弟子願入玄武樓接受審查,我夏承玄以劍心發心魔誓,絕非故意殺死林畫師伯。”


    “好,本座給你辯白的機會。若是你剛才不承認,本座立時便斃你於此地。”滄海元君冷冷放下這句話,他抱著林畫轉過身,便看到同樣淋在雨中的阮琉蘅。


    夏承玄也順著滄海元君的目光看到了她。


    ……


    阮琉蘅並沒有察覺到自己正在哭,雨水和淚水一起落下來,模糊了視線。


    她拚命想把躺在滄海元君懷中的師姐看得更清晰些,便用手去擦眼睛,然而怎麽也擦不幹,雨水走了又有淚水,淚水走了雨水又來。


    原本不該看清世界的樣子。


    越清晰,心越慌。越清晰,心越傷。


    可我若不看清世界,又怎麽能握緊手中之劍?


    而我的劍,如今卻該去斬向誰?


    她向著滄海元君伸出一隻手,叫了一聲“師父”!


    滄海元君閉上了眼睛,他何嚐忍心看到這樣的阮琉蘅,隻說道:“你準備好,再來找本座。”他睜開眼睛後,看向兩名巡查弟子,“帶靈端峰夏承玄回玄武樓!”


    說罷一步瞬移,已是帶著林畫回了洞府。


    而阮琉蘅在雨中依舊失魂落魄,她看向夏承玄的眼睛甚至沒有焦距,巨大的感情打擊之後,即便是元嬰修士,竟也進了牛角尖。


    夏承玄被兩名弟子上了絕靈鎖。


    他的視線一直沒有離開過阮琉蘅,心裏一陣陣抽痛,當他被押解,路過阮琉蘅身邊時,隻說了一句:“信我。”


    阮琉蘅似乎想起了什麽,她的眼神突然有了神采,可這神采卻讓夏承玄心被揪起。


    那幾乎是一種哀莫大於心死的決然。


    “我信你。”


    她看向夏承玄,在淒風苦雨中喃喃。


    ※※※※※※※※※※※※


    阮琉蘅回到靈端峰。


    雨打桃花,細碎的粉色花瓣碾在泥土中,豔絕也感傷。


    她一路行來,手一揮,桃花林中便飛出一壇桃花釀,封泥被靈力激蕩射出,而壇中酒順著雨水穿腸而過。


    阮琉蘅平生善飲、善品,卻是第一次用這樣的心情去飲酒,她曾一直認為牛飲者鄙,澆愁者哀,可到了這個地步,她竟也隻想去渴飲杯中物。


    是軟弱?是逃避嗎?


    不,阮琉蘅很清楚,某種詭譎的力量,已經在慢慢接近自己,接近太和……那是夏承玄很早便察覺到的陰謀的味道。


    她飲酒,然而眼睛卻越來越清明。


    她的思路從立危城聽聞林畫從沉睡中醒來開始梳理,林畫的一顰一笑,甚至每一句話都重新浮現在她的腦海裏。


    完全沒有破綻,隻除了一點——林畫百多年來,未得寸進的修為。


    她不願去懷疑師姐,但是以林畫的資質和心性,再加上壽元丹等丹藥的加持,她不可能還停留在原有的修為。那麽,為什麽林畫不晉階?是她不夠刻苦嗎?不,不可能,師姐一直是她的榜樣,而且是最為要強的女子。


    那麽隻有一個原因,是她因為某種限製,所以困囿於金丹期。


    這種限製,也許就是事件的真相。


    而夏承玄就是這段事件風波的主角,若不是在燕國小鎮上,夏承玄與她說了那一番話,恐怕阮琉蘅真的要對夏承玄起疑。


    他們都想到過對方會出下一招,隻是不曾想到,這一招,卻是由林畫來出。


    為什麽要讓她看到這一幕……為什麽要讓她最親近的兩人相殘?


    一想到林畫,阮琉蘅便握緊了手中的酒壇,她將額頭抵在冰涼的酒壇上,輕輕顫抖著身體,壓抑住細細碎碎的哭聲。


    人間種種不甘、不平、不公,是心魔之源頭。人間人之遭遇,是心魔之源起。人間生死輪回,是心魔之源本。


    其根源,仍舊在人心。


    你若細細剖來,哪怕是最剛強的太和劍修,也會有一顆柔軟的心。


    這顆心為親朋、為宗門、為人間、為太和之道而跳動,哪怕是傷痕累累,也丹心不改。


    ……


    阮琉蘅坐在桃花潭邊的巨石上,石下的酒壇已經聚集了七八個,當她飲過最後一壇時,已將所有情緒都藏在心中。


    這最後一杯,祭師姐英魂。


    而現在,時候已經差不多了。


    阿玄,還等著我去救。


    我定不會讓幕後之人稱心如意!


    ※※※※※※※※※※※※


    夏承玄已經是第二次入玄武樓,可這次接待他的卻不是當初那個看上去很凶惡,實則人很親厚的邱昕真人,而是出身青弭峰的雷懈真君。


    雷懈真君同樣也是青年男子的樣貌,麵皮白淨,鼻梁挺直,隻是眼角有一些紋路,可見平時是非常愛笑之人。


    回憶一下青弭峰的道統,似乎他們都比較喜歡笑著出劍,笑著掩藏殺機,是整個太和道統中,殺戮最重,也是最邪門的一脈。


    可雷懈真君此時卻沒有笑,他看向夏承玄的目光,是平靜而審視的。


    與樂良曾是他弟子無關,當樂良敗於夏承玄之手後,他甚至還當著諸弟子的麵誇讚了夏承玄一番。


    隻是他沒想到,這樣一名堪稱良才美玉的弟子,居然會是殘害同門的罪徒,且事實依據確鑿。這樣的弟子,會直接交給在玄武樓任職的元嬰期修士看管。


    雷懈真君是被臨時調度過來,否則等待夏承玄的將是林畫真人的好友之一北極峰鴻未真君,別看這位鴻未真君在朱門界一戰時表現得溫文有禮,但卻是最重情,林畫真人曾與他幼年有恩,隻怕聽到林畫隕落的消息就已經狂暴化了。


    是純甫神君將雷懈真君頂替了鴻未真君的班位,在雷懈真君接管夏承玄之前,他隻說了一句:“保住他性命。”


    雷懈真君豁然警醒。


    他腦海中立刻浮現出那句預言——“太和劍修,彼岸門陷”。


    難道這名金丹期弟子竟與預言有關?


    雖然“天演之變”的預言早已有之,但太和弟子除了將禁魔石佩帶在身上外,並無不妥,對他們來說,應對這預言唯一的方法就是讓自己變得更強。


    雷懈真君垂下眼眸,他已經隱隱預感到更大的風浪,將要席卷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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