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楚楚剛迷迷糊糊睜開了雙眼,就看見沈上時那張碩大的老臉出現在她眼前。近在咫尺,他帶著煙草香味的溫熱的氣息吹拂在她的臉上。


    她嚇得一激靈,翻身摔到了床下。


    沈上時坐在床邊,皺眉眨了眨眼睛,然後語重心長地道:“楚楚啊……我知道你喜歡我,但你不能一見到我就這麽激動啊,是不是?這往後的幾十年,咱還怎麽過啊?”


    楚楚愣了半餉,立馬站了起來,結結巴巴地衝他嚷道:“誰!誰喜歡你了!別自作多情好不好!還有……”楚楚的臉紅了,揉了揉巨痛的屁股,白了他一眼,小聲嘟囔道,“什麽往後的幾十年啊……有毛病。”


    沈上時彎著雙眼,看著她害羞的樣子,溫柔地笑了笑。


    又來了,又來了,又是這樣的笑容,每次他這樣溫暖治愈又無害的笑容總能給楚楚會心一擊,讓楚楚的血槽頓時空掉。


    “快點去洗漱,出來吃飯吧。外公外婆都在外麵等著你呢。”


    “……那!那是我外公我外婆,你瞎跟著叫什麽勁兒啊!”


    沈上時笑了笑,沒搭理她,走出去了。


    楚楚眯著眼睛恨恨看他春風得意的那個樣子,心想,看來昨天他說自己受傷,是騙她的。


    這老渣男!


    這頓午飯,吃得那叫一個其樂融融。


    晌午,四個人在小花園裏,楚楚陪著外婆在陽台曬太陽,外公在看電視,沈上時在修剪枝葉、


    白雲浩浩蕩蕩的在澄澈碧藍的天空中緩緩遊走,所過之處灑下一大片陰影。金燦的夕陽穿過搖曳的樹葉被篩成點點的光斑,嬌小玲瓏的桂花花瓣在風中悠悠飄落,芳香漫天。錯落的花影間,沈上時拿著花灑長身而立。晶瑩的水珠灑在柔軟細膩的花瓣上,顯得花瓣的顏色越發迤邐飽滿。


    一層金橙色的光暈攏在沈上時纖長的背影上,那一刻,像是回到了她小時候那段非常安靜舒心的日子。有他的日子。


    “小姑娘,你老公對你真好啊。”外婆轉過頭,笑眯眯的看著楚楚。


    楚楚看了眼沈上時瘦長的背影,趕忙低聲搖頭:“不是!他不是我老公!”


    外婆好像沒聽見楚楚的話,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自說自話:“這麽好的男人,千萬不要讓他被別人搶走呀。不過呢,如果他真的愛你的話,是不會被任何人搶走的。”


    楚楚有些哭笑不得,外婆今天怎麽會這麽破天荒說出這些話呢?


    她沒有回答外婆的話,隻是點了點頭。


    這時,沈上時走到外婆的身邊,彎下腰,道:“老太太,要不要進去躺一會兒?”


    “你不用管我,我還不困。你去陪陪你媳婦吧。”


    沈上時愣了一下,瞥了眼楚楚,隨後對外婆愁眉苦臉地道:“小丫頭不搭理我。”


    外婆用手裏的拐杖打了一下沈上時的大腿,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道:“長腦子做什麽用的?想辦法啊!”


    “某些人玩脫了吧~”外公不知道什麽時候走了過來。


    沈上時歎息,“這餿主意還不是您給我出的。”


    “小子我告訴你,你別挑事啊!”


    “有沒有您的份兒吧?是不是您先起的頭吧?”


    楚楚聽得雲裏霧裏。


    “要不是你不讓我直接去問楚楚,能有今天這事兒?”


    “咳,她還不知道真相呢,而且,她不是因為這件事兒才不理我的。”


    真相?什麽真相?


    “你倆是不是有什麽事兒瞞著我啊?”楚楚半眯著眼睛,狐疑的來回看著二人。


    “沒,沒有,今兒這陽光真好啊~是吧媳婦。”外公笑嗬嗬的問向外婆。


    沈上時背著手走到楚楚身旁,坐了下來,看了她半餉,挑眉歎息道:“你說說你,這幾天總擺著這麽一張跟我欠你錢似的臉,就好像我有多十惡不赦似的。”


    在楚楚的心中,他就是一罄竹難書的老渣男,堪比舊社會的軍閥,逼良為娼的惡棍,強搶民女的地主!


    “人呢!應該活得坦率點,也應該為自己說過的話負責!更應該對我負責!”


    不想理他,看他那吊兒郎當的樣子就不想跟他說話。


    “要不我帶你散散心去?”


    說罷,沈上時便拉起了楚楚的手,楚楚卻掙開了他。


    “請你吃蛋糕,管夠,怎麽樣?”


    這招,屢試不爽!


    “你帶我來這兒幹嘛,讓我陪你娶你和白二小姐的婚紗?”楚楚看向眼前的婚紗店道


    沈上時把車停在路邊,解下安全帶道:“是啊。”


    楚楚本來就很煩,看見婚紗店就更煩了,但她還是陪他走了進去。剛一進門,漂亮的女服務員露出整齊的小白牙,向楚楚和沈上時微笑道:“沈先生,您為楚楚小姐定做的婚紗已經修改好尺寸。”


    楚楚聞言,頭搖得像撥浪鼓,“不,新娘子不是我。”


    等等——她怎麽會知道自己的名字?!


    楚楚訝異的看著服務員。但服務員沒有回答她,隻是將她們領到vip休息室,然後去取婚紗了。


    “這究竟怎麽一回事啊?!”


    沈上時惋惜的歎了口氣,“唉,真是胖是暫時的,智商低下才是一輩子的事兒。”


    “沈上時你什麽意思!”


    “用你膝蓋好好想想,那麽昂貴的婚紗怎麽可能讓你隨便試穿?”


    “你說……什麽?”


    沈上時從西褲褲兜裏掏出一個戒指盒,他將盒子打開,裏麵,是上次楚楚在卡迪亞專櫃看到的那兩枚鑽戒。


    “你看看戒指上麵刻的是什麽。”


    楚楚拿了過來,她仔細看著戒指環的內壁,上麵刻著的是他們兩人名字的英文字母。


    她想笑,她想特別開心地笑,這一刻是她做夢都想不到的。


    他笑了笑:“我並沒有和白二小姐結婚,我們隻是一直在演戲給你看。”


    她咧著嘴,是在笑的,這種笑容是無法抑製的。然而,喜悅、興奮、感動、憤怒好像填充在一個粉紅色氣球裏,在她的臉上“嘭”的一聲爆開。


    這時,女服務員將包裝華麗的婚紗禮盒捧了過來。


    出乎沈上時意料地,楚楚並沒有追問下去或者是大發雷霆。她隻是淡定的微笑著,將婚紗禮盒和戒指盒拿了過來,而後轉過頭笑眯眯的對沈上時道:“衣服和戒指我收下了,至於人嘛,哪涼快哪呆著去吧!”


    說罷,楚楚得意洋洋的走出了婚紗店。


    “哎,你走那麽快幹嘛去啊。”沈上時在後麵大步追著她。


    “回家!”


    “你又走反了!”


    楚楚尷尬的站住了腳,麵紅耳赤的回過身,“怎樣,我就是想走反方向!”


    “好好好,走吧走吧。不過……既然婚紗和戒指都收了,那我這人……”


    楚楚笑得很陰冷,“我都說了,戒指婚紗可以有,人不可以有。”


    “其實這個可以有。”


    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就幹過這事,拿了他的棉花糖就跑。但此一時彼一時,這一次,沈上時肯定是不會讓她就這麽跑了。


    楚楚站在原地,生氣的撇著嘴,也不再理他。她其實是在生自己的氣,自己到底是有多二多蠢,才會一次又一次的敗給他。


    他嬉皮笑臉的走上前,一把將她橫抱了起來。


    “你幹嘛啊!放我下來。”楚楚在他的懷裏掙紮著,見四周的路人都看向她,她的臉刷得又紅了。


    沈上時搖了搖頭道:“不行,我要帶你去個好地方。”


    元大都的小山坡上,滿地青草散發著的香氣,沈上時輕撫著那棵參天大樹,樹皮在他細膩潔白的手掌上摩擦,仿佛有當年的觸感。而後他又眺望遠方,低喃道:“這裏還和以前一樣,一點都沒變過。”


    楚楚坐在草叢中,也想著,是啊,這裏一點都沒有變,沈上時也沒變。可是她卻長大了。


    “我走的那兩個月你有沒有想我啊?”


    “沒有。”


    “真是沒良心啊~我對你可是日夜思念日夜想。”


    “誰信啊,你天天美人在懷的你能想著我?”


    “冤枉啊大人。”


    楚楚白了他一眼,沒理他。


    沈上時坐在她的身邊,目光變得悠長笑道:“你還記不記得,你小時候一有不開心的事就讓我帶你來這。你坐在我腿上,哇哇大哭,鼻涕啊,眼淚啊,都蹭在我的衣服上。等你哭夠了,天也黑了,你也累了,我就背著你回家。”


    楚楚抱著雙膝,低著頭嗯了一聲,腦海中全是小時候的事情。她的心裏忽然發酸。


    沈上時抬起手,比劃道:“那時候的你……隻有這麽小。”他揉了揉她的頭發,她沒有躲開。


    “我來到這個家的那一年,也是我父母去世的那年。那時候,我對這個世界真的已經沒什麽留戀了,所以後來參軍,做任務的時候才能心無旁騖。以前我跟你說過我心髒旁的那塊疤吧?”


    “說過。”


    “當我知道自己中槍的那一瞬間,也不知道為什麽,我的腦海裏突然出現了你對我笑的畫麵。那時候我就不停的告訴自己,一定要活下去,因為你還在等我回來。也就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在這個世界上有了牽掛,是唯一的牽掛。”


    楚楚忽然咬住了唇瓣,眼光中流轉著一層淡淡的光色。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她又解釋了一遍,“你為什麽騙我說你要和白二小姐結婚了?”


    “你那麽別扭又傲嬌,誰知道你喜不喜歡我啊,我隻好用這種方式來試試你!”


    楚楚半眯著眼睛,倒吸一口涼氣,開始對他狂轟亂炸:“你有毛病啊!你幹嘛要用這種無聊的方法來試探我?你要是閑得沒事幹,你可以去扶扶街上摔倒的熊老人,沒有摔倒的製造摔倒的也要扶!再不然你去澡堂裏收集點肥皂!你幹嘛要演這麽一出戲給我看?從小到大,我鬥嘴鬥不過你,玩心計也玩不過你,我在你麵前一直都是輸——我真是,煩透你了……”


    沈上時還是淡淡地笑著,目光裏是溫柔的寵溺:“其實一直輸的人,是我,傻姑娘。”他右手撐在背後的草地上,苦笑著揉了揉自己的頭發,道,“我這輩子沒有什麽可害怕的,唯獨怕因為我的坦白而讓你離開我。不說的話,我還能一直陪在你身邊。說的話,你也許都不會再理我了。”他轉過頭,看向楚楚,“很抱歉。這次是我太自私了,我想象過無數次我告白後,你逃避我的情景。那時就算是我想陪在你身邊,你可能也不願意了。”旋即,他又笑了笑,自嘲道:“看來人年紀越大,膽子也越來越小了。”


    沈上時忽然將她擁進了自己的懷中,在她耳畔輕聲道:“也許你的男朋友會離開你,你的親人會背叛你,最疼你的外公不會陪你一輩子。但是……我會一直陪著你,從你小時候,到你長大,到你老,我都一直在這。”


    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楚楚在他懷裏顫抖的肩膀。


    “如果想哭的話,就哭出來吧,鼻涕眼淚都可以用我的襯衫擦,放心,不會嫌棄你的。”


    楚楚雙手抱緊他,每一次他的話都能莫名的戳中她的淚點。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般大顆大顆地滾落了下來。她在他懷裏放聲大哭著,就像小時候一樣。


    這世上最美好的恩賜,是還有個地方能讓她肆無忌憚的流淚。


    過了良久後,她離開了沈上時的懷抱,吸了吸鼻子,質問道:“說!這事兒還誰知道?”


    “都知道。”他說得一臉輕鬆。


    “我大姨、二姨、我爸媽還有我表姐們也都知道?”


    “連大寶都知道啊!”他表情忽而很是凝重,“為此我還花了一大筆錢啊。對了,這件事的謀劃你外公也有參與。”


    “你們!你們竟然,合起夥來騙我!沒法過了,這日子沒法過了。”


    “我錯了,真的,你怎麽懲罰我都行,一輩子給你當牛做馬也行!”說著,他捧起了楚楚的臉,然後揉啊揉。


    她掙開了他的手,瞪著他,“好!首先,你以後不許再欺負我,不許再騙我,我說一你不能說二!”


    “遵命!”他正經八百地向她敬了個禮。


    “其次……”


    “嗯?”


    楚楚猶疑了良久,而後道:“還沒想好,想好了再告訴你。”


    “行!隻要你不再生我氣,我什麽都答應你。”說著,沈上時躺在了楚楚的腿上。


    楚楚一驚,有些手足無措:“你……坐起來。”


    “懶得坐起來了,就這麽躺著吧,挺舒服的。”


    沈上時輕輕閉著眼睛,很享受的樣子。


    微塵在暖光中靜靜遊走,那一刻,楚楚的心忽然變得好安靜。她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像是在懷抱著他,可以觸摸到他的骨頭,他可真瘦……楚楚仔細地看著他,有一種過了這一刻以後就再也不會現在這樣的心情。他清爽的黑色短發中,她隱約看到了一絲白發。


    “別動,有一根白頭發。”她小心翼翼地將那絲發揪了下來,而後拿給他。沈上時拿過那根不長的白發,繞在楚楚的食指上。


    楚楚沒有動,隻是目不轉睛的看著他將發絲繞在自己的手指上。


    “你知道我一直都渴望的事情是什麽?”


    “不知道啊。”


    “我渴望的事就是有一天我們都老了,你躺在我的腿上,我替你掏耳朵。我問你:這個力道行麽。你沒有回答。我摘下眼鏡,說,完了,又掏聾了一隻。”


    楚楚不自覺的微笑著,心裏最深處的地方好像軟下了一個窩。


    這樣的感覺,就叫做幸福吧?


    他坐起身,輕輕親吻了她的唇瓣。他的唇很溫熱,氣息溫熱,還夾雜著屬於他獨特的香氣。她的心跳突然加快了,臉紅得像水蜜桃,緊攥的雙手捏出了汗水。


    他拿出了戒指,柔聲道:“嫁給我吧。”


    她緊張得結結巴巴:“我……我考慮考慮。”


    沈老師愁眉苦臉:“還考慮……再考慮,我這麽一盤美麗的黃花菜就老了。”


    楚楚瞪他:“你要再提,我就不嫁了!”


    沈上時舉起雙手作投向狀:“好好好,我不提,不提。”


    “我現在想回家,但是我累了,你要背我回去!”


    “這麽大人了……”沈上時嫌棄的看著她。


    “背不背!”


    “好好好……背!我背!”


    沈上時蹲了下來,楚楚從他後麵蹦了上去,差點把沈上時壓吐血。


    楚楚的側臉貼在他的後背上,他的後背還是像以前那麽削瘦。


    她輕聲道:“沉不沉?”


    沈上時點了點頭:“沉!”


    她打了一下他的後背:“我哪兒沉了我才九十斤!”


    “但是,就算我80歲了,也能背的動你。”


    微風流轉,花瓣漫天飛舞,他背著她,走在一片燦爛的陽光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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