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宿,夢多的要死。


    阮碧夢回原來的世界,在摩天大樓頂層的辦公室裏,喝著咖啡,曬著陽光……醒來時,陽光也曬進窗子,她看著發了一會兒呆。直到槐花端著水進來,這才起床,換上一件窄袖綠羅衫和薄綾白長裙。


    槐花用手試試水溫,難道恭謹地說:“水溫正好,姑娘來洗臉吧。”又殷勤地遞過毛巾。


    洗漱妥當,槐花不端著水盆出去,卻瞟著桌子上的一疊紙,問:“姑娘,昨晚寫的字可要送去給二姑娘?”


    阮碧搖搖頭,說:“暫且不用。”


    槐花不安,又不服氣地問:“姑娘可是信不過我?可是非要湯婆婆送?”


    話音未落,一聲輕咳響起,湯婆子揭起簾子進來,不快地瞪著槐花。


    槐花皺眉,說:“湯婆婆,夫人讓你守著大門的,你一老婆子怎麽總往姑娘的閨房跑?成何體統。”


    湯婆子硬梆梆地說:“是姑娘準我進來的。”


    槐花看看阮碧,見她一臉淡然,恍若未聞,知道她不會幫著自己說話,狠狠地瞪湯婆子一眼,端著洗臉盆出去。她一走,湯婆子立刻換上笑臉,走過來向阮碧行禮說:“姑娘早,昨晚寫的字可要我送去給二姑娘?”


    阮碧搖搖頭,說:“暫且不用。”


    湯婆子怔了怔,方才見阮碧拒絕槐花,還以為她是專門等自己送,心裏還竊喜不已。想問為什麽,見阮碧臉色淡淡,似不想說話,不敢造次,說:“那姑娘要送時,盡管吩咐。”


    “嗯,你且放心,隻讓你送。”


    得了這麽一句話,湯婆子放心地退了出去。


    用過早飯,阮碧在案幾前坐下,給冬雪寫了一封信,仍然裝在昨天的荷包裏。等中午茶妹送飯進來,便把荷包交她,又給她三百文賞錢。一回生兩回熟,這一回茶妹就沒有過多的猶豫不決了。


    傍晚,她去食堂取飯的時候,在岔路上等了一會兒,冬雪拎著食盒過來,兩人拉著手,親熱地說了一會兒話,荷包便到冬雪袖子裏了。


    冬雪現在跟鄭嬤嬤住一起,在老夫人後院的一間卷棚裏,她剛服侍鄭嬤嬤吃完飯。有小丫鬟在外麵叫:“鄭媽媽,老夫人請你過去說話。”


    鄭嬤嬤應了一聲,趕緊跟著小丫鬟走了。


    冬雪把袖子裏的荷包取出來,展開細細地看著。剛看一半,鄭嬤嬤忽然回來了,臉色不豫。冬雪趕緊把紙條藏在枕頭底下,站了起來,說:“幹娘你回來了?”


    鄭嬤嬤看著她一會兒,說:“你老實跟我說,最近是不是跟五姑娘屋子裏的茶妹來往?”


    冬雪猶豫著點點頭。


    鄭嬤嬤惱怒一跺腳,說:“你又犯糊塗了,這院子裏多少隻眼睛盯著呀?現在人家還隻是來告訴我,要是直接告訴老夫人呢?你可怎麽辦?早知道你這麽胡鬧,上回我就不該救下你。”


    冬雪撲通跪下,說:“幹娘,五姑娘她好生可憐,再說那一回不是五姑娘的錯。”


    “丫頭,我早跟你說過了,不管是不是她的錯,都是丟了咱們阮府的臉麵,又害得大少爺在同窗丟了臉,這兩樣正好是老夫人和大夫人最忌諱的,老夫人和大夫人又素來厭惡她,隻是軟禁著她,已經算是仁慈了。”


    “如果這一回被軟禁的是老夫人,我想幹娘也一定不會見死不救。”


    鄭嬤嬤怔了怔,心裏的一腔怒氣微微消卻。“我真拿你實心眼兒沒有辦法。幹娘我不是個心狠的人,隻是在府裏要保全自己的上上之策就是要少管閑事,特別是主子之間的事情。你可想過,老夫人為什麽如此厭惡五姑娘呢?”


    冬雪搖搖頭。


    鄭嬤嬤又問:“那你可知道五姑娘的生辰?”


    冬雪又搖搖頭,五姑娘從不過生辰,因為她自己也不知道。


    “這府裏沒有人敢提五姑娘的生辰,隻因為五姑娘生辰便是老太爺的死忌。”


    冬雪一怔,忽然想起老太爺的忌辰拜祭,闔府上下隻有五姑娘是不準參加的。“幹娘,這是為什麽?”


    鄭嬤嬤拉她起來,說:“丫頭,這是咱們阮府裏不能提起的事情,老夫人也下過禁令,誰要是敢提,就割了舌頭。”


    冬雪害怕地抖了一下。


    “五姑娘的事情,以後幹娘再替她慢慢周旋,你就安心在老夫人院子裏呆著,過陣子我請老夫人給你作主,給你配個管事的,雖說不能大富大貴,這一生總是衣食無憂。”


    “幹娘。”冬雪忸捏地叫了一聲。


    “傻丫頭,害羞什麽,女人都有這麽一遭。”鄭嬤嬤看著她頰邊一條長長的傷痕,雖說淺淺的,並不明顯,倒底於容貌有損。“原先想讓你去三爺的院子裏,如今你這張張壞了,就沒有辦法了……”


    冬雪低聲說:“可是幹娘,我終究是放心不下五姑娘。”


    鄭嬤嬤瞅著她一會兒,問:“丫頭,你老實跟我說,五姑娘讓你做什麽?”


    “幹娘,你怎麽知道?”冬雪心虛地說。


    鄭嬤嬤歎口氣說:“你就這麽點心思,根本藏不住,所以我才不讓你去亂來。而你那個五姑娘,跟從前是完全不同了,心思就象是活的,能鑽到別人心裏……對了,戲文裏唱諸葛先生的那句詞——智多近妖,蓼園東廂房是困不住她的。”


    “幹娘,姑娘她到底孤掌難鳴呀。”


    鄭嬤嬤搖搖頭說:“你入魔了,非要幫她,那先跟幹娘說說是什麽事?”


    “五姑娘讓我問你……她父親何人,母親何人?”


    鄭嬤嬤看著閃爍的燭光出了一會兒神,說:“也罷,若是她不明白這樁事,便也不明白為何老夫人總嫌惡她?”看著冬雪說,“隻是你需得發誓,除了五姑娘,不再跟其他人說。”


    冬雪點點頭,舉手說:“冬雪若違此誓,天打雷劈。”


    “這是咱們阮府的一樁醜事,老夫人說過了,若是誰提起,割誰舌頭,若是誰對外頭的說,就亂棍打死。”鄭嬤嬤說,“五姑娘的母親是蘭大姑娘,父親……父親……還是從頭跟你說吧。”


    “十多年前,老太爺是朝廷的禮部尚書,與右相沈密相交甚深,蘭大姑娘嫁與沈密之子沈贇為妻,三年無所出和離,回到府裏兩個月後才發現已懷身孕,報與沈家,沈老夫人卻說,誰知道是哪裏來的野種?”


    冬雪忍不住打斷她:“那五姑娘的父親是沈贇?”


    鄭嬤嬤略作沉吟,說:“沈家矢口否認……老太爺一怒之下,咯血暈倒,從此就落下這麽一個病根。五姑娘出生那天,下人們稟報老太爺,他隻說一聲好,又忽然暈倒在地。大家都說,是五姑娘克著老太爺……”


    冬雪大吃一驚,刑克之事最是忌諱。年少時,她家鄉有個女子新婚那日,婆婆死了,人人都道是她克死的,夫家當場休妻,此後家人鄰居都避著她,不到一個月,這女子就上吊死了。


    “……當時老夫人怕五姑娘不祥,把老太爺克死,叫我把她投進水盆裏淹死……”


    冬雪忍不住又“啊”了一聲。


    燭火搖曳,鄭嬤嬤的臉色也是陰晴不定。“……我當時心裏不忍,拖拖拉拉著,隻盼著老太爺能醒過來。許是蒼天真聽到我的聲音,黃昏時,老太爺真的醒了過來,說想見見五姑娘。我抱著五姑娘過去時,老太爺已經出氣多進氣少了,但是看到五姑娘,老太爺十分歡喜,說什麽石之青美者碧也,特別給五姑娘取名叫阮碧,記得大老爺名下,又囑咐大老爺好好教養。直到老夫人點了頭,老太爺這才撒手西去。有老太爺臨終囑咐,五姑娘性命是保住了,可是老夫人和大老爺恨她奪走老太爺的命,又認定她是不祥之人,自然厭惡她。”


    冬雪默默地流下眼淚,從前就發現老夫人對五姑娘特別苛刻,隻道是她不喜歡五姑娘的性情,卻原來還有一個因果。


    鄭嬤嬤看著冬雪說:“若沒有幹娘的拖拖拉拉,五姑娘的一條性命早就不保了,到如今,老夫人想起的時候,還三番五次責問我,是不是故意的?所以,冬雪,幹娘不是心狠的人,隻是怕老夫人遷怒於你,賣掉還是事小,到時候隨便找個事由將你送官,你便沒有出頭的日子了。”


    “我知道,幹娘心疼我。”


    鄭嬤嬤漫不經心地點點頭,記憶的封條一旦打開便泛濫成災。這樁陳年舊事,當時她就覺得疑點頗多?隔著十幾年時間再回頭看,還是覺得雲遮霧繞。以沈家與阮家的交情,又怎麽會三年無出就和離呢?當時老夫人提議打掉這個胎兒,老太爺卻又為何執意不肯?而後臨死之前還特別給她一個保障?


    想了想,鄭嬤嬤繼續說:“老夫人怕五姑娘耽誤蘭大姑娘終身,正好當時大老爺的方姨娘難產死了,便說是她生的五姑娘。又封了府裏下人的口。一年後,蘭大姑娘嫁給廣州知府徐用弱做繼室,徐知府長蘭大姑娘十九歲,並不知道她生有一女……”


    說完這些,鄭嬤嬤疲倦地閉了閉眼睛,籲出一口長氣。


    是 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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