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兩日,餘慶過來下聘。


    鑼鼓喧天,笙簫齊鳴,還有長長的三十六擔出聘禮,驚動了整個杏huā巷。百姓們裏三層外三層地圍著陸府看熱鬧,便是那些不能出門的閨秀也站在牆頭瞅著,看大紅鍛子點綴的箱篋,頗有點眼紅心熱。


    原本陸府裏的人深居簡出,已經勾起周圍人家的好奇心。如今見他們一來,就跟都總管大人聯了姻,越發地詫異了,相互打聽來曆。陸,


    碧早有準備,叫劉嬤嬤和周柱子悄悄放話出去,什麽原是蔡州姚嘉村人,什麽父母雙亡就剩兄妹三人,什麽兄長陸淦常居京城交遊甚廣,什麽陸大姑娘與都總管大人的親事原在京城就議定的。


    百姓們恍然大悟,怪不得都總管大人一上任,陸家也跟著搬了過來,原來有這麽一樁因果。又想起陸宅裏還有一位陸二姑娘,家族裏有年輕俊彥的人家便都動了心。是以,聘禮過後幾天,連著好幾波媒人上門,要為陸二姑娘說親事。阮碧哭笑不得,讓劉嬤嬤全部擋了回去一陸二姑娘早就許給京城人家了,再過兩年也要出閣。


    那些人家不免有點失望,又想巴結上都總管大人這條線,隻好另想辦法,比如說叫夫人或者姑娘上門拜訪。依然讓劉嬤嬤擋了回去,說是家裏沒有主母,兩位姑娘都待字閨中,不好拋頭露臉。


    她從前在浙東盧家做工,後來又到阮府做工,這兩家都是一等一的大家族,規矩多如牛毛,行事講究章法。她耳聞目染,也養出一身的從容氣度,比那些上門的夫人姑娘還要舉止得體、言談雅致。大家自慚形穢,又想著一個老嬤嬤尚且如此,姑娘就更不用說,越發地高看陸府,不敢再造次。


    因此,這一番紛紛擾擾,過了三月二十後就徹底平息了。


    是日黃昏,起了一層薄薄的青霧。阮碧等人正在前院廳堂吃飯,忽然聽到鐺鐺鐺的扣門聲,不免都覺得奇怪。這會兒天色都黑了,又是晚飯時間,誰還會上門呢?正疑惑,門環又鐺鐺鐺地響著,頗有幾分焦急味道。


    “周柱子,去看看吧。”見際碧發話,周柱子忙放下碗筷,快步走出廳堂,穿過院子往大門走去。


    其他人繼續埋頭吃飯,一會兒聽到“吱呀”開門聲,跟著傳來周柱子一聲驚訝的“啊”然後響起嘰哩咕嚕的說話聲,聽不清楚說什麽,但聲音甚是熟悉。阮碧、劉嬤嬤、冬雪相視一眼,忙站起來走到廳堂門口看著。


    大門口尚未掛燈籠,僅有一二分天光,又因為起著薄霧,蒼蒼茫茫,看不太分明。不過廳堂口掛著燈籠,所以防,碧在燈下一站,外麵的人倒將她看得一清二楚,頓時響起幾聲叫喚。


    “五姑娘……”


    “姑娘……”


    “姑娘……”


    阮碧渾身一震,這聲音太熟悉了,忙快步走過去。走到近處,便看得一清二楚,果然是鄭嬤嬤、寒星、茶妹。那三人跨進門檻,將她團團圍住,或牽著她的袖子,或拉著她的手,都眼含熱淚。


    “鄭媽媽,你們怎麽會來這裏?”“一言難盡,姑娘,一言難盡呀。”鄭嬤嬤老淚縱橫,扯過腰間的手絹抹著。這會兒,冬雪也過來了,拉著她的袖子叫了一聲“幹娘”眼淚潸潸落下。鄭嬤嬤抱住她,兩人哭成一團。


    她們來得突兀,隻顧著哭,又不說清楚原因。阮碧心裏不喜,大感頭疼,迅速地掃一眼大門外。隻見門外停著一輛馬車,一個年輕力壯的車夫正將車廂裏的箱櫳搬了進來。顯然,鄭嬤嬤等人是有備而來了,自己這地方已經人盡皆知了?


    那車夫搬完東西,衝周柱子抱抱拳,又躍上馬車,揚鞭遠去。


    阮碧越發迷惑不解,拉著寒星問:“你們怎麽會來這裏?小桔呢?


    我走後都發生了什麽事?”


    “1小桔在玉虛觀裏侍侯那個五姑娘。”見阮碧並不詫異,寒星明白她已經知道了,便不再解釋,繼續往下說“姑娘走後,老夫人很生氣,把我們關在柴房裏整整三天,也不給飯也不給水。放出來後,又將我們擱在後院,專門管著huā草,還不準我們跟別人說話。五天前忽然叫鄭嬤嬤帶著我們坐上馬車,剛開始我還以為我被賣掉了,


    沒想到是來見姑娘。”眼淚又下來了,抽抽噎噎地說“姑娘,我可想死你了。”


    忽然看到她們,阮碧是又驚又喜,不過驚實在太多了,倒把那一點喜給徹底地衝沒了。摸摸她的頭,對劉嬤嬤說:“媽媽,你帶寒星與茶妹下去洗把臉,再給她們熱點飯菜。、,


    劉嬤嬤答應一聲。


    兩個丫鬟雖然依依不舍,但也看出姑娘臉上並無多少重聚的歡喜,不敢造次,乖乖地跟著劉嬤嬤走了。


    阮碧又說:“鄭媽媽,你隨我去後院說話。”鄭嬤嬤嬤聽出發她聲音裏的凝重,趕緊止了眼淚,抹抹臉說!“我真是老了,


    動不動眼淚一淌一淌,姑娘可別笑話。“剛剛抬腳,忽然想起什麽“哎唷”一聲說“姑娘,且等等。”轉身走到一個箱櫳前,從腰間荷包裏掏出一把鑰匙,打開銅鎖,取出一個齊膝高的黑漆描金文具箱抱在懷裏“姑娘,可以走了。”


    阮碧跟她並肩走著,低聲問:“媽媽,你們怎麽找到這裏的?”


    鄭嬤嬤抽抽鼻子說:“是晉王派人送我們到都總管府,而後都總管大人派馬車送我們來的。”


    看來自己這地方還不是人盡皆知,阮碧心裏稍稍舒坦一點。


    走進後院正房,阮碧示意冬雪把門關上,問:“媽媽,出了什麽事?你們怎麽忽然會來?”


    鄭嬤嬤看她一眼,默不作聲,把黑漆描金文具箱擱在桌子上,又在脖子處摸索半天,扯出一根紅繩,繩上掛著一枚小小的鑰匙。她扯下鑰匙,打開銅鎖,抽出第一層抽屜,說:“這是姑娘的首飾。”


    阮碧低頭看了看,確實是自己首飾,包括後來自己與顧小白要訂親,老夫人拿自己的首飾重新改式樣的幾套都在。


    鄭嬤嬤又抽出第二層抽屜說:“這是蘭大姑娘從前的嫁枷,讓我帶來給姑娘。她說,她對不住姑娘,讓姑娘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阮蘭的嫁妝自然比阮碧的首飾強多了,赤金手鐲,翡翠頭麵,下麵還壓著幾張紙,阮碧拿出來看了看,是幾張京郊的田地,約摸有個三百來畝。


    鄭嬤嬤又抽出最後一個抽屜,頓時一片金光耀耀,把阮碧的眼睛都閃著了。她用手遮住,等眼睛習慣光線後再看,抽屜裏整整齊齊地擺放著好多金條,粗粗估算,大概是個二百兩。


    “這是老夫人的私房,想讓你幫她收著,她說,如今她隻信任姑娘一個人。”


    “媽媽,到底出了什麽事?”


    “別提了,姑娘,別提了。”鄭嬤嬤又是擺手又是搖頭,眼眶也紅了“前些日子,咱們大老爺被罷官了,打那以後,咱們府就亂成一團了。


    先是跟二姑娘議親的幾個官員紛紛取回了庚貼,而後三老爺說大夫人中飽私囊,要求查賬分家,二夫人也跟著一起鬧。後來揚州郭家的舅老爺來了,指著大老爺的鼻子說他見死不救,還要二夫人跟二老爺和離…還有那個柳絮,姑娘記得不?就是原先林姨娘屋裏的丫鬟,後來做了大老爺姬妾的,她到衙門裏告林姨娘心狠手辣,殘害她腹中骨肉,鬧得一幫街坊全來看熱鬧,說咱們什麽狗屁詩禮世家,分明就是男盜女娼,欺名盜世。那些丫鬟仆婦,但凡有點家底的,都主動求去了。前兩日,還有兩個小廝半夜盜了大老爺書房裏的書畫古董跑了……………”


    阮碧聽得目瞪口呆,這才幾個月的時間,阮府就折騰成這般模樣了。


    “…老夫人氣得都吐了血,還得硬撐著不讓別人看出來。後來她實在沒有辦法了,親自到晉王府求見晉王,不知道說了什麽。後來晉王就答應把我送到姑娘身邊一原本老夫人是打算把蘭大姑娘送到姑娘身邊的,蘭大姑娘不肯,說要陪著老夫人,哪裏都不去。”


    原來如此,阮碧看著黑漆描金文具箱,心裏微微悲哀,所謂的百年清流世家,居然爛到骨子裏,一有風吹草動,大家想的不是如何齊心協力共渡難關,而是各憑手段謀取利益。


    鄭嬤嬤又從懷裏摸出一封信件遞給阮碧說:“這是四姑娘從宮裏給你寫的信。”


    阮碧接過,抽出信箋看著,信裏密密麻麻地看了朝堂動態還有她的處境,不過歸結起來隻有一句一沈相、延平侯府、太後聯手了。


    果然,晉王不是無緣無故來的。


    果然,餘慶也不是無緣無故求娶冬雪的。


    她的生死也許在京城那些大人們明麵上或是暗底裏達成了協議,而京西阮府的轟然倒塌才能稍減他們的憤恨。雖然這個百年世家早就爛了根基,但無疑自己也是推波助瀾的其中一個。


    這紛紛擾擾,自己便是走到天邊也擺脫不了。


    晉王把鄭嬤嬤等人送過來,在暗示她的處境,也在暗示他的立場。


    而老夫人把私房錢送過來,固然是如今隻有她這裏最安全,其實也是告訴她,不要忘記她是阮五姑娘。身為阮氏一員,即使這個家族摧枯拉朽地倒塌了,她也要再支撐起一個。


    阮碧嘴角閃過一絲笑,示意冬雪把鄭嬤嬤帶下去休息,磨好黑鋪開紙,開始寫信。


    過了一會兒,冬雪回來了,有點擔憂地看著她問:“姑娘在給四姑娘回信?”


    “不,是給二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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