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姑娘捂著臉,扭頭瞪著她,眼圈通紅地說:“如果不是你與晉王勾勾搭搭,惹惱太後,父親如何會被罷官?我娘……又怎麽會死。”


    “荒唐。”阮碧冷冷地說,“愚蠢的人才會把事事歸罪別人身上,別人的行為是不可測的,能控製的隻有自己的行為。眼不明,心不亮,別人下個套子,就急衝衝地鑽進去,卻還責怪他人陷害自己。出了事,總在他人身上找問題,永遠不懂反省,分不清好歹,隻能一輩子被人牽著鼻子走。”


    “你聰明,你厲害,所以把大家都耍得團團轉,把咱們一大家子都連累了。”


    “聰明之人當審時度勢,懂得進退之道。晉王既然遠征交趾,便不用我提醒,也知道離開京城為上上之策。錯過一回也就罷了。我進宮替換蘭姑出來,特別叫四姐姐叮嚀你們趕緊離開京城,你們又不聽,錯過第二回,今日這般結果,能怪何人?舍不得家業,倒舍得性命?性命沒有了,再大的家業也是別人的。留著性命,便是一無所有,還可以再創家業出來。”


    這一番話說的在場四人啞口無言,連老夫人都羞愧地垂下眼眸。


    半晌,二姑娘不服氣地說:“你便使勁兒地為自己辯解,把自己說成潔白無瑕的蓮花,倒是我們這堆汙泥拖累了你。”


    見她還是糾纏不休,饒是阮碧性子沉穩,也煩躁起來,怒其不爭地說:“你不長腦子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遇到事情一昧抱怨,不是怪罪這個便是怪罪那個,而不是想著如何解決。好吧,就算我承認,這一切都是受我連累。你倒說說,於事有何補?”


    二姑娘又啞口無言了。


    阮碧不再看她,轉眸看著曼雲問:“大哥怎麽了?”


    曼雲瞅老夫人一眼,得她許可,低聲說:“大少爺氣憤不過,揣著匕首去找敦律耶報仇,結果被抓起來,送進衙門。大老爺四處奔波,人家懼於敦律耶身份,都不敢出頭……”


    阮碧皺眉,本想問怎麽不讓三老爺想辦法?轉念一眼,阮家軒是長子嫡孫,是阮府名正言順的繼承人。三老爺巴不得他出事,如何會幫忙?唉,偌大的阮府,老的老,弱的弱,蠢的蠢,奸的奸,竟然無一人可砥柱中流。它若不倒,天理不容。看著桌幾上放著的碧綠通透的八棱秘色瓷瓶,又問:“可是要送給敦律耶?”


    曼雲搖頭說:“是送給韓王爺,如今也隻有他不拒著咱們。”


    阮碧很不以為然,暗道,若是我,我也不拒,拒了還如何斂財?本想叫老夫人別著急送財物給韓王,但一時想不到搭救阮家軒的辦法。又知道喪禮極為講究,阮家軒身為嫡長子,是喪主,命赴、吊唁、設重、大殮、遷柩等等都需要他來主執。大夫人是前日晚上死的,昨日大早應該已經小殮,今日應當大殮,大殮當日有大祭奠,舉哀答拜也少不了他。天氣炎熱,最遲也得第七日出殯。若是出殯之日,喪主阮家軒還在牢裏關著,那京西阮府的臉麵太難堪了。


    老夫人見她不吭聲,隻當她默許了,深怕她呆會兒反悔,趕緊對曼雲說:“趕緊把八棱瓶拿給大管家,叫他送到韓王府。”說完,才想起,自己才是一家之主,做什麽要看阮碧的臉色行事?


    曼雲應聲出去,


    老夫人一正臉色,看著二姑娘嚴厲地說:“你還不回靈堂去跪著?象話嗎?”


    二姑娘狠狠地瞪阮碧一眼,轉身走了。


    “蘭兒,你帶五丫頭去換身衣服。”老夫人說,“雖說外頭都知道五丫頭是你的孩子,但到底養在她名下十幾年,七七之內便讓她以女兒身份守全孝吧。”


    阮蘭輕輕“嗯”了一聲,拉著阮碧到裏間,從衣櫃裏取出一件素白暗紋的衣服,說:“蓼園鎖起來了,你的衣物也都收起來了。”瞅了她一眼說,“隻怕你從前的衣服也穿不下了,先穿我的吧。”


    她比阮碧略矮略瘦,好在衣服做得肥大寬鬆,又是曳地的長裙,穿到阮碧身上十分妥貼,盡顯少女的娉婷身段。她看著,又是欣慰又是感慨,眼眶裏浮起淚花。“一晃眼,你都長這麽大了。”


    真是水做的女人,阮碧吃不消,趕緊問:“怎麽不見二嬸?”


    “別提了。”阮蘭抹抹眼圈,低聲說,“見咱們家遭了難,前些日子帶著嫁妝回了娘家。訃文倒是發到揚州,多半是不會來的。”


    又問:“大殮沒?”


    阮蘭搖搖頭說:“還沒有,風水先生說末正大殮,所以才著急把家軒給弄出來。”


    阮碧點點頭,不再追問,把頭發找散,盤好發髻,別上白色絹花,然後到靈堂。靈堂很大,中間有帷帳隔開,二姑娘、林姨娘、孫姨娘等一幹女眷都在帷帳後跪著,三少爺、四少爺等在帷帳前跪著。


    二姑娘跪在女眷的第一排,阮碧想了想,走過去在她身邊跪下。每有人來吊唁,必須得放聲痛哭,阮碧哭不出來,隻是垂首斂眸跪著,二姑娘恨得不行,連連瞪她,卻又無計可施。


    近著午時,忽然聽到外頭報:“定國公府顧大少爺前來拜祭。”


    阮府一幹人等先是一愣,繼而眼神複雜地看著阮碧。


    阮府如今正處於風口浪尖,訃文送出去,來吊唁都是本家和親戚,原本交好的世交名門一個都沒有來過。定國公府與阮府從前就沒有多少人情往來,按理說,也無拜祭的必要,便是來拜祭,也不應該是顧小白前來。何況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阮碧一回來,他就過來,實在讓人懷疑他的用心。


    一會兒,腳步聲響,顧小白昂首闊步地走了進來,一身圓領素袍。隔著帷帳也能感覺到他的豐神如玉,二姑娘癡癡看一會兒,想到他是因為阮碧而來的,滿心苦澀,想到母親枉死,自己從此無依無靠,心痛如割,忍不住高聲痛哭。


    剛哭了幾聲,忽然聽到外頭又報:“北戎使臣敦律耶前來拜祭。”


    抽泣聲、痛哭聲都戛然而止,整個靈常落針可聞。因此外間的腳步聲就特別的清楚,篤篤篤,一步一步,好象走在大家的心頭。


    敦律耶走進來時,看到孝子和執事們一臉震驚,嘴角輕蔑地撇了撇,撚起三支香,走到靈堂前,正要行禮。眼角黑影一幌,跟著一盆紙灰挾著沒有燃燒盡的紙錢兜頭兜臉地撲了過來,他連忙往旁邊一閃,眼睛還是迷進了灰。


    變故乍起,大家都愣住了。等半空裏飄飄灑灑的紙灰落下,隻見敦律耶掩著眼睛退到門側站著,一名隨從拿茶水給他洗眼。顧小白站在柱子邊,滿臉納悶,長袍下擺沾滿紙灰。敦律耶的一名隨從拔出刀指著二姑娘的脖子,二姑娘昂著頭,紅腫如核桃的眼睛怒視著敦律耶說:“敦律耶你這個蓄生,陷害我母親,囚我兄長,不覺得問心有愧嗎?我詛咒你斷子絕孫,死無葬身之地。”


    敦律耶眯著眼睛,說:“阮夫人向我求藥,我好心好意贈送給她,何來陷害一說?再說她是死於二十背杖之下,與我並無幹係。二姑娘要問罪,也得找準事主。至於斷子絕孫死無葬身之地,這話別人說得,姑娘可說不得。阮夫人與我相談甚歡,提出要將你許配與我,我也有此意,正準備過了七七就向阮侍郎提親。”說到最後,語氣頗為輕佻。


    靈堂裏還有其他賓客在,不曾聽說這樁秘事,都瞪大眼睛。


    二姑娘不想他如此無賴,竟在大廳廣眾之下將這種私話說了出來,特別是顧小白還在場。顏麵盡失,隻覺得生不如死。原本大夫人過世,她心裏悲痛,天天嚎哭,早就耗盡心力。急怒攻心之下,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林姨娘和孫姨娘怔了怔,忙上前,將她扶到帷帳後,又是按人中,又是放血。三少爺四少爺年幼,早就嚇得簌簌發抖,一幹女眷也都頭發長見識短。執事是族人,卻深怕涉及宮廷朝堂之爭,不敢說話。因此,靈堂裏群龍無首。


    阮碧隻好站出來了,低聲吩咐:“林姨娘,孫姨娘,你們把二姐姐扶到裏屋時,尋個郎中看看。”


    她聲音不高,卻清亮,大家頓時有種耳朵如清水洗過。


    顧小白精神一振,轉頭看著帷帳,可惜帷帳頗為密實,隻能看到一個隱隱綽綽的影子。


    “母親過世,我家二姐悲痛過度,行為失常。方才潑灰一事,我代二姐向將軍道歉。”阮碧說著,曲膝一禮。


    “小事一樁,不足掛齒。”


    “聽聞將軍從小行伍出身,身經百戰,原以為隻是行軍布陣厲害,不想嘴皮子功夫也是一流,無中生有的本事更是已臻化境,竟然將我二姐姐說暈過去,當真是厲害之至。佩服,佩服。”


    這番話是損之又損,敦律耶硬著頭皮說:“過獎,過獎。並非我厲害,我看是二姑娘因為大夫人過世,心力交瘁才暈過去的。”


    “如此說來,與將軍一點幹係也沒有。如同我母親的死,與將軍也是全無幹係?”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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