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趙世卿那若有所指的話,柳娘隻覺得渾身發冷,她僵硬的站在原地不敢動,看著趙世卿走了也說不出一句話來,直到確定趙世卿帶著婢女走遠了,才長舒一口氣癱在地上,她覺得腳軟的不行,連眼睛都有些花了,趕緊嚷道:“招娣快來扶我!”


    似乎過了許久,才聽見招娣嗚嗚咽咽的聲音:“姑娘,我、我起不來了。”


    柳娘隻得用力打了打自己的臉,奮力爬起來,低頭一看,招娣整個人都軟倒在地上,一臉眼淚鼻涕,看上去麵色蒼白,似乎比自己還要糟糕。


    這可把柳娘嚇了一大跳,她連拉帶拽的把招娣從地上弄了起來,二人互相攙扶跌跌撞撞的回到了小香院。


    兩人都是一身的泥巴,又不敢驚動別的姑娘們,好容易換好了衣服,柳娘強撐著給兩個人都倒了杯涼茶,喝下去總算精神了許多,瞧著招娣的血色也回來了,這才開口問道:“你這是怎麽了?瞧著比我還要害怕?”


    不問還好,一問招娣的眼淚又上來了,柳娘當真吃驚了,這婢女雖然年紀小,但實在挺讓人覺得放心的,這般失魂落魄的模樣讓她有些摸不著頭腦。


    瞧著招娣哭得可憐,想著她才不過十二三歲,柳娘有些心疼她,趕緊安撫的拍著她的背,哄小孩似得道:“好招娣,最是能幹了,別哭了,有什麽事可別害怕,姑娘幫你一起出主意。”


    招娣邊抽抽噎噎的摸眼淚,邊說道:“我確實有事瞞著姑娘,原先我在外院幹活的時候,也是在姑娘們的院子裏幹活的,當時年紀小,也老是想著出人頭地的,那邊的姑娘雖然說過得不好,但得了寵的總是不同的,便想了法子在一個得寵的姑娘身邊打雜。”


    她說著,臉上帶著十分驚恐的表情:“開始還好好的,郎君那一陣子可喜歡她了,常常過來找她,可有一回那姑娘的貼身婢女身體不舒服,讓我替了她守夜,我自然是高興的。”


    柳娘一邊聽著,一邊輕輕的摸她的背脊幫她順氣,招娣緊緊捏著圈椅的扶手繼續道:“半夜裏郎君突然來了,那姑娘仗著得寵撒了一回嬌,不知怎麽的就得罪了郎君,郎君當時就發了狂,順手拿著什麽東西就狠狠的打了那個姑娘,我跪在一邊勸,郎君把我踢開了繼續打她,先頭她還有聲音,後頭就不喊了。”


    她邊說眼淚大滴大滴的往下落,啞著嗓子道:“郎君走了後我去看,那姑娘的臉都不成樣子了,那回我生了場大病,病好了也不敢在外院幹活了,一門心思想到後院。”她抱住柳娘,哇哇大哭,“姑娘,我真的不想去外院了。”


    柳娘也被嚇得不輕,一疊聲道:“我不去!我還不要命了嗎!不去的!”


    招娣好歹安了心,抹了一把眼淚道:“可是這回讓他瞧見了姑娘,他最是貪新鮮了,也不知怎生是好,聽小廝們講,郎君那人記性可好了。”


    柳娘喃喃自語道:“郎君外院那麽多美人,也許沒過多久就想不起我來了!”


    兩人沉默一會,柳娘想想又覺得膽寒,顫聲道:“你說的那、那姑娘可是一條人命啊,他、他這是不怕人命案子?”


    招娣癟癟嘴,低聲道:“外院的姑娘要不就是郎君的好友送的,要不是外頭買的那種,牙婆自小□□,備著給高門大戶做妾的,就是死上一個兩個,不告不舉,又有誰在意這些人的性命呢?”


    柳娘張了嘴想要反駁,話到了嘴邊卻什麽都說不出來了,對呀,誰會在乎這些浮萍般女子的性命呢?


    她想了一想,依稀記起來趙世卿來的時候旁邊有兩個婢女,她們嘴裏說著雙娘子雲雲,今天趙世卿會來後院,好像就是因為這個雙娘子,她不由得有些氣,問招娣道:“郎君身邊有兩個婢女,似乎是說雙娘子在找他,誰是雙娘子呀?”


    招娣想了一想道:“是一直借住在府中的雙娘子,郎君的親表妹,她不常出門的,我們都很少見到她。”


    柳娘聽了這話,心頭若有所思,再不言語了。


    最後招娣強打起精神去廚房拿了晚膳回來,兩人好歹用了些,洗洗就睡了。


    入了夜柳娘卻怎麽也睡不著覺,她聽著招娣在外間均勻的呼吸聲,外頭呼嘯的北風,隻覺得自己全身冷的不得了。


    白日裏見過了郎君,那人是她的郎君、主人,可是她卻打心眼裏害怕他,他看她的眼神好像她不像一個人,而是一個物件,那樣□□裸。


    她應該臣服於他的,乖乖做一個小妾的本分,可不知道怎麽回事,一想到這件事,柳娘的心中便滿是抗拒,她甚至是十分的厭惡著這個自己名義上的主人。


    招娣嘴裏的話,自入府以來的所見所聞,都讓她好生害怕。


    相比起與男主人相處,她更喜歡女主人,娘子對她很好,會朝著自己笑,娘子看上去那樣讓人覺得可靠、有力量。


    娘子待別人也很好,她照顧章姑娘和二郎,把素不相識的自己和謝姑娘納入羽下保護,但卻又不像柳娘的阿娘一樣善良到懦弱。


    她是那樣的強大。


    迷糊入睡之前,柳娘迷迷茫茫的想起平君舞劍的英姿。


    娘子什麽時候才回家,我可真想她。


    小香院裏主仆二人一籌莫展,平君在娘家的日子過得也不安生。


    她是突然接到娘家老仆人的信,她唯一的血親、親弟弟王定之又病了,這次不知是怎麽回事,也許是入夜時吹了涼風,也許是一口涼掉的茶。等平君回來在床邊看著王定之蒼白文弱的臉,心中有種讓人抓狂的無力感。


    偏生正在生病的那個人還在笑。


    平君無奈的擰了一把弟弟的臉,嘲諷道:“你倒是二十來歲的人了,風一吹就病,可真是弱柳扶風呀!真難為了我,還能幫這樣的弟弟找到人嫁進來。”


    王定之滿不在乎的笑了笑,有些撒嬌道:“阿姐可是嫌棄我了?”


    平君打了個寒戰,幾乎翻著白眼訓他:“行行好吧三郎,您可別裝了。”


    王定之聽了這話輕輕笑了,笑著笑著就咳嗽起來,一會兒就咳的驚天動地,看架勢大有把肺咳出來的可能。


    平君駕輕就熟的一把把弟弟在床上翻了個身,扶過他來按在膝頭拍背,拍到不咳了又輕輕撫著他的背道:“好些了吧?我來的時候見你家那口子那表情,急的都要掉淚了,你說她都入門這麽久了,你這三病五災的她還沒習慣?”


    王定之趴在阿姐膝頭悶悶的說:“阿姐,我真的有二十來歲了,你別動不動就把我翻過來掀過去好嗎?”


    平君又把王定之放好,被子拉上來捂住半邊臉,毫無誠意的道歉:“真是對不住,好三郎,阿姐下次定不這樣了。”


    王定之弱弱的伸出一隻手把被子往下挪了挪,露出嘴道:“阿姐,其實讓你來是我得了消息,姑母病了,聽說病的挺重,官家一直按著,外頭都沒有得到消息。”


    他也沒有提自己的消息是哪裏來的,平君也沒有問。


    兩人沉默一會兒,平君苦笑道:“官家老了,姑母這一病,若是不好,再沒有人可以勸他幾句了,內閣裏王禿嚕頭更是勢大了。”


    王定之不敢大笑,悶悶的笑了幾句,道:“阿姐最是狹促,王庸不過一年得了脫發病,你便年年管他叫禿嚕頭。”


    王定之頓了頓又道:“王庸現在在內閣裏一手遮天,官家信他,錢老日子也不好過。”


    他一時覺得頭暈的厲害,思緒有些模糊了,便伸手拉了拉平君的手,聲音有些低沉:“阿姐,我真恨官家,我既恨他糊塗,又恨他太精明。”


    平君平靜的把王定之的手塞進被子裏,自己也把手伸進去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心有些涼,到底是男子,比平君的要大上許多。


    平君竟然一時之間有些恍惚,多年前三郎的不過小小一點,小手肉肉的像個糯米團子,走路也走不穩,生了病就哭鬧著要阿姐,平時最怕兩個兄長逗他,全家都喜歡這個寶貝疙瘩。


    可是一晃多久過去了,三郎都娶了媳婦了,這將軍府卻空空蕩蕩的,偌大一個府邸,隻留下了這個寶貝疙瘩。


    家破人亡呀。


    平君的眼裏有些霧氣,她咬了咬牙,按下去一些莫名翻湧的情緒,摩挲著弟弟已有了薄繭的手,柔聲道:“趙甫仁死了,父債子償,還有趙世卿,王庸也活的好好的呢,我們動不了官家,也能讓他不好過。”


    她看著弟弟沉靜的睡顏,聽著他安靜的呼吸聲,低聲道:“慢慢來,我們等了許久了,再等一會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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